不管怎样,优年算是个有种的,找他来,是想讨打,还是又有什么歪主意?“说吧!我没摔你电话,算你走狗屎运!”
优年没对他的用字皱眉,平静开口:“谢谢你大老远跑来,电话上说不清楚,我去NOW!也不太方便。”
房凌光大声一嗤。“你也知道羞耻?”
“房主编,我是真的必须请你帮一个忙,请坐吧。”
换作是平常的优年,虽不至像房凌光那样随手摔东西,也必然会牙尖嘴利回斥;但连房凌光也觉得眼前的优年超级反常,于是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算是稍稍给她面子。
“说吧!”房凌光双臂环胸,“优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帮上的忙?”
“这个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说你以前跑社会新闻时,非常吃得开。”
“意思是说我像疯狗一只吧。”他以前连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独家;火爆脾气还让他挨过一刀。
优年口气恳切:“我不知道还能问谁,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现在的问题。我……在专访前曾经找人调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么?!”房凌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还好里面没花也没水。
优年没去理会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么,那时很气牧洛亭,又对襄知好奇,我……”其后的动机终究难以启齿。
“你浑帐!没想做什么还查?!你究竟想干什么?!”
优年别过眼去,房凌光嗤道:“做得出却说不出口吗?我会替你说,这事你别想瞒着小牧!”
“你怎么骂都行,但请你一定要帮我。”
“亏你还讲得出‘帮’字!你到底还想怎样?”
“我找的人……很难控制。我后来后悔了,叫他把找来的资料都销毁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绝了,说他会存档备用当作保险。”
“妈的!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人渣!”房凌光瞪着她的眼毫不客气,一骂双关。
优年深吸口气,她最近好像老是被骂,但这是她自找的。
“还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还干了什么好事?”房凌光语气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绯闻,是我向一个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凌光气得发抖,整个人绷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能帮忙解决这件事吗?”优年低声问,“我知道你不会想帮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帮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错愈滚愈大。”
房凌光瞪着她的眼光像能杀了她,好一会才挤出话:“当然不是帮你!但我会帮的。”
优年闭眼。“真的有办法解决?”
房凌光眼中厉光一闪。“愈是人渣我愈有办法。”
优年心中忐忑。“房凌光,事情不能闹大——”
“废话!我是脾气大,不是脑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优年仍然紧绷的脸,他挑眉,“其实我最谈得来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会满口仁义道德。对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阴的,不然你也不会技穷,不是吗?”
优年低头。房凌光走到门口,一顿。“姓优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有种认错,我一定也会教你好看。不过事关小不点跟小牧,我暂时放过你,希望你终于学乖了,我会盯着你的。”
门关上,优年缓缓坐下,心脏彷佛刚被狠狠踩过。
她怎么那么愚蠢又那么自恋!别人看扁她,她就视作别人欠了她什么似。原来世上最让人难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谴责、轻蔑。
本来最值得交的三个朋友,就这样被她的恶意划下结界。她……还能补救吗?
第10章(1)
襄知看到优年进来教室时,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倒是牧洛亭脸色立即沉下。优年显然没预料到牧洛亭会在,不觉脚步一顿。
“优年,今天没有练习。”小男孩山山一本正经地说。
优年低下身,对山山微笑。“我知道。我来找你们小知老师的。”
牧洛亭狐疑地看向孩子,然后转向襄知,她朝他微微一笑。“时间差不多了,你带孩子先出去吧,我们有事聊。”
牧洛亭明显不肯,但仍旧二话不说点头,领着孩子离去,优年不禁睁大眼。她以为牧洛亭保护欲那么重,甚至不惜在全世界人前护卫襄知,基于对她的敌意和戒备,绝不会让襄知一人面对她,没想到她错了。
牧洛亭对于襄知,竟是如此尊重和……信任,优年心中又是重重一击。
牧洛亭临走前给优年的一瞥,可以让人寒到骨髓里去,她面无表情地目送他离开。
襄知又微笑。“需要到外头说吗?”
优年看了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不需要。这也需要孩子们同意。”
襄知等她继续,她叹口气。“上次我没有对你……郑重道歉。”
襄知摇头。优年知道那表示不需要,她又叹口气。
“我想弥补,但也是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我知道我签了切结书,知道你不希望孩子们或‘安心’曝光,但有没有办法……让我做一个什么节目,让观众多了解像‘安心’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孩子?”
襄知沉默,似在深思,半晌才问:“譬如?”明显知道优年必然是有备而来。
优年心中感激。襄知根本没理由相信她,但自从认识这女孩以来,如果她学到了任何事,那就是世上真有像襄知这样智慧超越年龄、胸怀大度的人,举止有时虽然怪异,但其中却有一抹真正美好的灵魂,愈挖掘就愈惊艳。
“嗯,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话,录制一个像上次一样的练习,然后再作孩子专访。我有戏剧部的化妆师,可以让孩子稍作打扮或打马赛克,声音也做处理,连熟识的人都没办法轻易认出。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襄知顿了顿。“上次让你看到他们的天分,是希望你能更快接受他们;但我终归是希望大众如同接受一般孩子一样看他们,而不是把他们看成天才。”
优年沉吟了。她其实没想过这一点。当然有特殊天性或需要的孩子们并不一定就有特殊天分,那并不表示他们就该受不同待遇,甚而被歧视。
每一个孩子都是特殊的,每一个孩子也都是正常的,没有一个孩子该受差别待遇,无论是优待还是冷眼。
“襄知,我没有想到这么深层。”优年叹道:“你……很了不起。”
襄知摇头,好像在说她是因为天天跟这些孩子在一起,才能有更多的体悟。
“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优年喃道。
“这样吧,我们以往志工及赞助人中,有些在童年时也曾被视为特殊儿童,现在有的成为大人物,有的就跟一般人一样生活;访问孩子后,就加上成人的访问吧。”
优年佩服地点头。“很好,就这么做。那表演呢?”
“应该可以展现一两项,不需要太刻意。”
优年起身。“襄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襄知清澄的大眼回看她。
“有的时候,你侃侃而谈,口才比我还好,但绝大多数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说……”
襄知微笑。“有话才说。”
“那……你原谅我了吗?”
襄知又微笑,优年才想起刚才的道歉,襄知已经表示不需要。优年叹口气,现在很想问自己有没有机会成为她的朋友,但心底明白,这样表面的问题,对于襄知这样内涵深的人,应该显得很随便吧。
朋友,深交才有意义,而她有太多需要弥补,只能重新开始,慢慢证明自己。
优年看着眼前的女子,仍旧一身男装,简单随意,云淡风轻,凌乱的发半遮美丽的大眼。这是她选择的面貌,也是她的技能之一,可以从令人惊为天人的美瞬间转变为毫不起眼,如同蝴蝶回返蛹中,让世人无从辨识。
多少人想要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睥睨天下,这个绝美又聪慧的女孩却偏偏只想淡出;但即便是心性如此,仍尽力帮助弱小,无惧世人眼色,不惜与全世界对抗。
反观自己,一心只想成功、成名,曾经连踩在这群孩子头上都不足惜,她比襄知还虚长两岁,到底活到哪里去了?
优年静静地离开,心中有了新的决心。她会做好这个特别报导,比进这一行以来任何专案都要认真。
***
公车上,牧洛亭听完优年的事后问襄知:“真的可以信任那女人吗?”他对那蛇蝎女的气还没消。
襄知点头,然后微笑。“不过,我更相信孩子们。”
“孩子们?”
“他们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牧洛亭笑了。“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原来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襄知的问题让牧洛亭一愣。看到襄知嘴边兴味的笑意,他心咚了一下。小知……又开他玩笑了?这样的时刻似乎愈来愈频繁。他笑起来,非常开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哪敢?一切都听我的小知大人兼夫人的!”
这下轮到襄知眨眼,小脸有些红,牧洛亭叹口气转开眼又转回。
“怎么了?”
“想吻你,又不敢。”他对她耳语。
襄知娇嗔的样子太珍贵,所以他每次都会很崩溃。为什么从来不是发生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而是像现在好死不死杵在满是人的公车上?
襄知转开头,红红的嫩颊如同彩霞,他真的很想、很想一口咬下去。这种冲动也来得惊人频繁,大概跟她在一起每十秒就会产生一次吧。
“你真的要把案子交给我们吗?”
他的聪明小知,知道及时转开话题,拯救他于大大“变身”而吓坏四周老弱妇孺的丢脸命运。
他咽了口口水才能说话。“嗯。我从来没立过什么不准办公室恋情的规矩,吃过NOW!上上下下不知几对的喜酒了!那时直播后风口浪尖,权宜地强调情人节专案的特聘已经结束,那些狗仔队才不会拿我们的职位来做文章。但我才不会笨到继续浪费我的最佳资源。”
“襄依跟我是你的最佳资源?”
“襄依是跟着沾光,你别告诉她就好。”收到爱护姊姊的小妹不赞同的一睨,他立刻举起双手,“开玩笑的!襄依能力当然没话说。”
“什么新案子?”
***
接下来几天,牧洛亭派了几名下属参与节目的制作。优年惊愕不已,原本担
心牧洛亭必然会反对,没想到还支援她的案子,订为NOW!的儿童节专刊主题,全权交与襄知与襄依制作,准备平面与萤幕同时放送,让优年的特别节目吸引更多眼球。
牧洛亭对襄知的用心,优年有了更深的体悟。在她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之后,基于对襄知的情感,牧洛亭对她会如何大加报复都情有可原,现在竟能不计前嫌,出手相助……那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几乎超越了优年所知所见的一切经验。
虽然一直没见到他本人,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想到那场面她都会深深汗颜。该来的总是会来,希望自己到时已经准备好了。
对牧洛亭那份莫名其妙的爱憎执念,似乎渐渐被对襄知那种人格魅力和胸襟的深切感念所取代,她居然全心希望襄知能够……接受她,希望在襄知眼中看到认可。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也无法厘清。
“喂!你又在作什么白日梦?小不点已经等你好久了!你这个主播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房凌光那欠扁的声音成功地把她拉回神来。“你向襄知借百分之一的耐心,大概就可以慢慢去掉暴龙的大名了。”优年毫不留情地反击。
果然,房凌光眼中立刻冒火,奇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双大手没有挥向最近的物品,那个f开头的字眼也没爆出,只见他哼一声,“我天天都在向小不点借耐心,你要借的才多吧?就从那个目中无人的态度开始矫正起。”
她瞪他,她跟这个男人真是不对盘。“你到底来干嘛的?据我所知专案里没你的名字!”
“笑话!我是NOW!最资深主编,任何NOW!的专案我都有权监督,不然你去问姓牧的!”
“稿子都还没定案,你主编个什么劲啊!明明是襄知跟我的案子,你凑什么热闹!”
“我——”“好了。”
襄知低而软的声音只要两个字,斗鸡般的两人立刻闭嘴,像小朋友听到老师的指令。
“清单有问题?”襄知问。
“没有。”优年立刻向襄知保证,“上头这次给我充足的预算,所以你提的学校都没问题,我跟NOW!的记者会亲自去走访。”
“这次?”房凌光哼了一声,语调夸张。他在讽剌优年“这次”预算充足,必然是上次那直播收视破表得来的奖赏,还有脸当着襄知的面提!
优年脸转红再转黑,正要跟房凌光翻脸,襄知问:“Winnie姐呢?”
房凌光吓了一跳。“我、我急着赶来,忘了叫她……”接到襄知的电话,他大吃一惊,她精简地解释这个儿童节专题,他心跳如雷,只听清大概一半,其中请他派Winnie来的部分不知怎地就被他给漏掉了,兴匆匆赶过来“关心”跟“监督”。
“喂!我们要的是金采奖三次得主Winnie小姐,不是您主编大人好不好!”优年幸灾乐祸,看房凌光脸红了。哇,天下奇观喔!花心大暴龙脸皮天下第一厚,居然血色还能染到表皮上?她该拍下来才对!
“现在打吧。”襄知说,房凌光忙不迭掏出手机找人。
襄知起身对优年说:“第二份是合同部分,请看一下。”
他们在她电视台装潢闪亮的大厅里,襄知朝标明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男士与女士刚好分在大厅两端,襄知走了几步,房凌光也边讲手机跟在后面。
优年后知后觉,两秒后才跳起身来。襄知毫不犹豫走向的是男士洗手间,而房凌光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襄知……是女的啊!难道……难道房凌光还不知道?难道……只有她知道?优年脑袋轰地懵了,除了她到底还有没有人知道?襄知家人当然知道,那……牧洛亭呢?
即便知道襄知以男子身分活着,她完全没想到竟是如此彻底!这是怎样的决优年能够想像,进了洗手间襄知可以用隔间马桶,其它生活中的种种细节,
襄知也必然有各式方法应对,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想像自己能这样活着。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发现自己真正关心起襄知,也感到莫名的心疼,有点像是对妹妹,或……弟弟。她知道襄知极度成熟,也许胜过她认识的所有人,这使她更想去了解襄知。这样的活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而那天牧洛亭闯进她的摄影棚里,她只当他是要保护襄知不受自己欺凌,难道也是要保住襄知的男子身分还有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