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语双关,襄知仍没有反应,优年嘴抿起。“那牧洛亭呢?所谓红人,就是有这个包袱,哪里都甩不掉人。你们行动这么明目张胆,如果不是清楚牧洛亭的作风,我还以为是NOW!想炒作呢。”
襄知不吭一声,优年愈说愈烦躁,还没有人这样让她一人唱独脚戏,对她无视,像在看一只没事白天跑出来的蟑螂。她忍不住挑明了——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对劲,牧洛亭是什么样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对谁都不屑一顾,为何偏偏对你特别?我调查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很‘特别’啊!谁想得到牧大总编有这样的癖好。”
襄知很沉着,面色一如往常略呈苍白,大眼直视优年,眨也不眨。
还能忍?她就不怕自己的变装被拆穿吗?优年咬牙。“你到底是有毛病还是喜欢骗人?不管怎样,大众有知的权利,把你四周的人当傻子耍,真相大白的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样?是要当你变性还是变态?大家不会觉得被骗吗?”
还是没反应。难道这女孩是聋子?哑巴?白痴?还是……精神有毛病?优年否决掉。不可能!姓牧的不聋、不哑、不笨、更不疯,他明明就对这个襄知动了心,她绝对没有看错!
在优年胀红脸的瞪视下,襄知居然转身便要走人;优年跳起来拉住襄知,对!她知道这女孩的弱点是什么——
“听说你还喜欢当志工,对吧?那些人知道你的性别吗?让他们知道你其实不是男的还故意假装,让他们觉得你变态也没关系吗?”
终于有反应了!优年松手,胜利地看到襄知眼中一闪,脸上泛起浓浓笑意,原本美丽的面容显得阴暗狰狞。“那些孩子,你很关心吧?为什么?会不会你跟他们一样……有问题呢?”
优年偏头。“让我想想,那些孩子是自闭症吧?我想如果做篇报导,应该对大家理解这种疾病有帮助,对不对?你怎么说?我可以把节目做得特别大,好好访问每一家的父母家人。谁知道呢?说不定家中长辈也有一堆故事。”
口头上是专业的邀约,字面上诚恳热心,但那美眸中一闪一闪的精光却让人无法会错意。
“你没办法强迫他们上电视。”
襄知说得简洁,优年脸色变了变。她说得没错,节目并不是优年说了算,还要通过电视台那关,如果家长小朋友们抗拒,见摄影机就挡,最终还是没什么可报导;若追逼太过,还会引起观众同情,对电视台反感。
优年整整面容又笑。“咦?节目做不做得成是后话,我总得全力一搏啊!我天天去安亲中心堵人,难道不会有效果吗?”
襄知眼色沉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却如优年所言,极有效果。自闭症患者对人的反应与多数人不同,也难以保护自己,如果受到情绪上的剌激,不知道对病情会有什么样的影响。社会上的偏见与眼光已经够伤人了,如果再加上狗仔队般的围堵……
非常狠,优年混乱的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这下襄知总得低头了吧?
襄知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优年嫣然一笑,她终究逼出了对方的反应。她想要什么?她本只想戳破襄知的伪装,好好羞辱对方一顿;但自从两人对上以后,一种反被羞辱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让她逐渐失控。从来习惯被众星拱月的人,只有她能占上风,能一呼百应,何曾经历过这种撞上一堵墙的感觉了!?
倒是有一次,且还是跟这小妮子连在一起的名字!
胸中堵着的气更加炽烈,优年说:“我要什么?我就好心一次,访问你本人就行了,怎么样?”
襄知顿了顿。“为什么?”
优年嘴角一勾。“因为你特别啊!你应该故事很多,又特别精彩。譬如说为什么好好的会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对变性手术是不是特别有兴趣之类的……你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我们做社会新闻最关心的弱势团体,我一定给你最大的发声筒。你觉得怎么样?”
那闻名的珠玉美声,把话说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结书。”襄知简单地说。
优年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什么?”
“切结书。”襄知重复。几秒后,像是优年太笨需要解释,她慢慢加上:“注明你和你的电视台不做任何有关‘安心’的报导。”
优年有气,阴阴笑了。“那么怕我吗?切结书就切结书。”想到镜头一打开就是她的地盘,顿感胜券在握,回复嘻笑安抚的口吻:“至于你,我保证只问最关键的问题,怎么样?”
只要那张脸上电视,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给捧红,谁都会夸她优年,都会以为是好事,怎么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国内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谁上节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气得吐血,也无法反驳这一点,乖乖等着看好戏吧!
见好就收,优年抚了抚名牌短裙上看不见的皱褶。“我马上传切结书给你,今晚七点电视台见。至于要怎么打扮,请襄知小姐自行决定吧丨-”
清脆的笑声撂在身后,消失了。
***
“今晚我们专访的特别来宾,真的非常特别。如果观众朋友错过接下来这一段就太可惜了。”优年的双眼比平常更亮,声音更诱人。
优年的脸孔与身段都偏美艳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礼服加亮棕纱披肩,在电视妆与专业打光的衬托下,连她的忠实听众也为之眼睛一亮。
镜头在转,这是现场直播,全国观众都能清晰看到萤幕右上角的live字样。
优年不常做这样的直播专访,除非是突发新闻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这使得观众更加关注。
镜头转了,出现一张全国大概不出数十人能认出的脸孔。这是一张极度赏心悦目的脸孔,年轻无瑕疵的脸蛋,深刻分明的线条,连刚在他脸上经手过的化妆师小琴都暗叹,唉,自己已经二十八了,只能暗自闷骚十八岁偶像剧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张脸其实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过帮他打个底吸收电视打光,再把过长的刘海拨开,让那双大眼能真实呈现罢了。
而且这年轻人多好的气质啊!乖乖让她上妆,深邃无底的大眼盯得她娴熟的手都有些抖,连想哈啦都找不到声音,她可是打理过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双大眼现在就以特写呈现在全国观众前,摄影师与导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脸上;人的眼睛,总是会被无形魅力所吸引。
纯粹,却神秘;干净,却深沉。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叹息,接下来迸出的问题:这美少年是谁?
***
在几条街外的NOW大楼里,占据一整层楼的员工餐厅正热闹着。24小时供应咖啡简餐,午、晚餐是高级buffet式,因为空间高雅舒适,吃得又好,员工本身不说,还可以带受访者也来免费享用,成为最受欢迎的采访和工作地点,厅里总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现在这里不算稀罕,但必然吸睛,先进后到的没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里,眼前照例放着咖啡。没人打扰,不是怕他或不喜欢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板的放松时段,有事就应该上他办公室,不是在这里哈啦。
如果牧大嫌烦不再来这里,那大伙的眼睛多亏!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爱吃的冰淇淋啊。
一整面的电视墙上,所有国内外新闻台及网路平台一网打尽,只有声音关掉。此时是晚间新闻前的时段,有垫档的美食节目,有为新闻预热的专访,新闻台能爆的料已经爆了,不过总有耸动的网路视频可以拿来借用。虽然这是下班尖峰、晚饭时间,不过现在手机无所不在,新闻也就无所不在。
整点到了,广告刚上完,每一台换上新节目,不过什么也难敌美食与八卦,餐厅里一堆新闻同业人,眼光多半不在电视墙上。
砰地一声,椅子重重向后翻倒,众人只见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凌厉,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楼层突然静音,一名新记者吓得手机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经冲出门去,屋里爆开喧哗。
“怎么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么了?”
大家拚命在电视墙上数十个画面里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么惊天动地的号外,竟能让牧大变了脸色?“到底怎么了?”
“是什么?没什么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讯啊。”
“奇怪?就算现在这个餐厅给它爆了,牧大也是连眼都不会眨的,我还跟他去过战地——”
一个美编忽然问:“咦?那个是……是我们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认出优年,接着镜头又回到襄知。
“是吗?我们有这么帅的美工?”还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说过话——应该是我对他说过话,他没回……”“优年只访问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优年干嘛访问NOW的菜鸟?当然襄知在NOW已经无人不知,但他极少出现在公司,有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能被认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还上电视?
“跟公司没关系的事吧?”
“没关系牧大干嘛这么吓人?”
“会不会是……最近传的那个……”
“去!外面乱传牧大绯闻没完没了,不要Now到公司来!”
“喂!谁快一点把那一台声音打开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快!”
已经身经百战、通常处变不惊的NOW!总部,因为老板空前绝后的反常举止而初次大乱。
***
“襄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襄先生还是襄小姐?”
优年对襄知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六'七个工作人员愕然,包括第一镜头的摄影师。
什么意思?这个少年,镜头放大后真是个花美男,还以为是选秀出来的呢,难道竟是……
“随您的意思。”
少年脸上与其说是没有表情,不如说是恬静的温和,大眼有超乎年龄的沉着,好像优年问的是他想喝咖啡还是茶。
随优年的意思?那是说都可以?意思是双性人?那又是什么意思?大伙继续瞪眼。
“看你的装扮……实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没有错吧?”
襄知没有被优年咄咄逼人的口气所影响,平静地说:“您决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给人一种男子霸气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线条分明的五官,虽然充满美感,倒没有特定的阴柔或阳刚之分,但因为她的短发与衣着,再加上这份无畏的气质,如果此刻不是优年刻意质疑,观众应该会自动将她归类为美少年。
眼尖的人会注意到她没有喉结,但纤细骨干容易使人以为她年纪未到,喉结不明显而已。
美少年被追问是男是女,观众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个女孩。
奇了!还真有那么回事……如果上点妆、换个发型……
这少年或少女却要优年自己决定?愈说愈玄,整个画面都充满了悬疑,优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时是女生还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头,让人觉得可爱,没有马上回答。
几秒过去,空气中的张力愈来愈浓,优年的微笑也愈来愈深,正要乘胜追击,襄知徐徐开口了。
“优主播,这世上有许多标签:男生,女生,变性人,跨性人,易装人,同性恋,双性恋。优主播,这其中有哪一种您不喜欢呢?您想歧视哪种人,就把我当成哪种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会打压的弱势族群。”
低柔的声音,沉稳的态度,竟说出如此犀利无比的话,像一刀划破紧绷的空气。
优年张口,却没有声音出来。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进坑里,对方却戳破她的局,换成她被堵死了!现在她要怎么说?
襄知一旦上了节目,就是她这个主播操控了生杀大权,她要襄知无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么怪物,都看她想怎么问、怎么播……结果怎么反而变成她想歧视人、她的心态被质疑?
优年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襄知,请你上节目就是要听你的故事,怎么会是歧视呢?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好啊。”
“谢谢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么样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样的微笑啊!在场的人都叹息一声。像是天使,却又揉进几分成熟与性感,还有一种力道,好像要透过萤幕将热力毫无保留地强烈散放。
这是襄知真正要表达的——内在绝对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们想看到的是什么?想知道的又是什么呢?这不知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年轻人,似乎在说..皮相都是骗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具意义,你们能感受到我想要表达的内心吗?
现场有一种奇异的静默,充满张力又发人深省,从镜头前无限延伸。
优年咳了一声,要打破沉默变得困难,但她不甘心就此放弃。“说说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样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吗?”
***
第8章(2)
录影棚门口没有争吵或特殊声响,所以当牧洛亭翩翩而人,优年差些脱口而出……你!
没出口的话是——你怎么进来的?
牧洛亭娴熟地朝第一镜头摄影师点头,后者彷佛大梦初醒,立刻对准他。
牧洛亭神色冷静而正常,嘴角甚至带着微笑,脸上没有那层襄知跟优年刚被上的必备电视妆,理应在镜头前失色,却反倒强烈散发任谁也要目不转睛的俊美风采,炯炯目光直逼优年。
优年心脏重重一抖,那是……杀气!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出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专访是她秘密安排的,没有跟上面打招呼1没有正式排档,就插在她的节目后直播。她的权限够大,现场用的都是她的团队……
而且她明明交代张导连上头的人都得拦,她事后会处理,这个专访很重要,不能被打扰。
但现在是直播,她毫无选择,她的专业本能让她自动反应:“我们还有一位惊喜来宾,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奖的NOW!大当家,每年风云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总编……”
心里再怎么惊诧、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镜头前失措,让全国观众发现她被突袭的事实,但这也表示她只能被动接招。
优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这个女孩眼中也出现怒气,第一次让优年看到好像从不存在的情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