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碰触,很快又觉不够了,他不自觉又将她拉近,就要拥人怀中。
“牧洛亭。”
他凝住,俯视那张近得可以吻下去的嘴,心中万般冲动,却被她的轻唤生生止住。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全名。他对她不再是牧总编了吗?不是她的上司、同事?
他笑了,笑得开心。“嗯?”
“放手。”
他笑容凝住。她说得轻柔但坚定。他叹息,手指慢慢放开,彷佛这是最后一次能碰到她。
永远无法掌握她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吧!他让双手垂落,身体没有退后,她也没有,这让他心中又燃起希望。
“‘喜欢’吗……”她低喃,似乎是在对她自己说,在沉吟他刚才的话。
他想解释又忍住。她没有想好、还不能接受的事,他不能催促,更不能逼迫,因为她不是能那样对待的人,而他也不是会对女人如此的男人。
喜欢吗?他也在心中重复。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每说一次,这两字又更浓烈,加人更多的东西。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每分每秒都在变。他在学,生平第一次,真的想学了。
***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并肩而行。牧洛亭自从开始去“安心”帮忙以后就不开车了,因为襄知家离那里不远,走路大概半小时,他从那里再搭公车回家,自己戏称为“沉淀时间”,不用烦心路上交通,窗外还有街景可看,一边相心着襄知的种种。
伴着她走过一家大型超商时,牧洛亭说:“可以陪我进去一下吗?”
襄知点头。他没有来过这一家,带她推着车慢慢绕,从蔬果部门开始。
先是毛豆和红萝卜,然后是葱蒜。牧洛亭问:“喜欢咖哩饭吗?”
襄知点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心情飞扬,来到水果区,问她:“你喜欢什么水果?”
“都喜欢。”
她如果这么说,就不是客套。牧洛亭本想挑自己最爱的木瓜和凤梨,忽然一顿。什么都喜欢吗?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没有冒险精神,也很挑嘴。他看向柿子和释迦。
她忽然微笑。“不喜欢?试试吧。”
他吓一跳!好像小时候就不喜欢这两种水果,吃过一次便不再碰,她怎么看出来的?
目光如此敏锐,他叹息。她能看透他,他却看不透她,真是认栽了。他捏捏柿子,拿起一个。
“我陪你吃,算我请客。”她说。
他意外极了,拿着红红的柿子愣在那里;她噗哧一笑,伸手再挑三个柿子,两个释迦。
糟糕!他对她的笑容完全没有抗拒力,身体开始发热,不由自主靠近她一步。两名女孩正巧走过,其中一个哇一声:“帅哥呢……欸,弟弟怎么这么邋遢!”他向来对帅哥之类的评语听若未闻,这弟弟二字却敲醒了他,止住他贴向她的身势。
弟弟!听来极不入耳,他不知自己脸色倏然变冷,两个女孩匆匆闪开。襄知笑容转为兴味。“弟弟不好?”
“当然不好!”同志他就认了,起码是一对;兄弟是什么?兄弟什么都不能做!
襄知装好袋去枰重,他跟在后面仍嘀咕:“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可以扮女生。”
他岔了气,前头传来一声轻笑。她在开他玩笑?原来她也会开玩笑吗?要他扮女生?不当哥哥当姊姊?他停住脚,大笑出声。
四周人全转过头来,看一个超模级的美男子捧腹大笑,笑得性感又狂狷,却一点也不觉刺眼。
前头的那个少年转身把一袋水果塞给笑得开怀的男神,结果手被一拉,紧紧包住。
身高、年纪的差异,让这画面看起来太……太暧昧了!这两人绝不是兄弟好不好!众人瞠目结舌,可惜还没掏出手机,这养眼的耽美画面就没了,美男子推着少年快速消失在拥挤的结帐区。
可惜啊!这画面要是放上网路,绝对打败任何自拍美男——
牧洛亭暗呼好险,自己的脸一时没人认出,上网就见光死了。
不能怪他按捺不住,她对他的魔力他已经自承无力抗拒,俯首称臣。
“为什么要我陪?”被他像赶鸭子般推出超商,襄知便问。
对啊,为什么忽然把人家拉进去陪你买菜?牧洛亭苦笑。“因为想跟你做一些很家常的事。”
“以前从不碰人,现在欲求不满?”
他呛咳一声,习惯她的毫不拐弯,却仍不习惯她一针见血的犀利。
“才不是!”他不是憋太久才忽然变得爱毛手毛脚,天下女人多的是,“这绝对要怪你。”
她扬起眉,他正色道:“我练得百毒不侵的功,遇上你才破的。”
“女人是毒?”
“不喜欢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碰?她们想碰我,我讨厌被她们碰,难道不像见了毒蛇猛兽?”
“握手都不行?”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那么不喜欢被碰的人,连礼貌握个手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爱碰人?公众场合还上演亲热戏码,任谁都会觉得过头。
“小知,”他轻叹,“你比谁都明白‘事实胜于雄辩’的道理。言语无法表达真相,行动才能证明一切。我的行动说明了什么,不是已经一清二楚了吗?”他又不自觉站得太近,她仰头看他,排山倒海的冲动再起,他想要——
她举起手,一只食指几乎贴上他双唇,他硬生生打住欲低下的头。
“公众人物。”她很快收回手。
牧洛亭喘口气,幸亏她及时提醒,他的确不想上网上报,自己注重隐私不说,也不想让NOW!上花边新闻,更不愿她曝光。
NOW!帅哥社长当众拥吻小男友,新新同志勇敢出柜!他已经自动想好标题了。
第一次诅咒起自己的身分,也开始体会到她想变身的心情。如果他让人认不出,就不会处处被定义、被评判、被议论了。人的外表、形象、身分,竟是这般重要,如此操控他们的一言一行,自由究竟何在?
唇几乎被她碰到,即使不是真正接触,仍有被烫到的错觉,麻麻胀胀的。因为人动情嘴唇会充血红润,才发明女人的口红,涂了让男人本能燥热。
该死!自己的知识未免太丰富,是办杂志的副作用。这种东西现在忽然跳进脑袋来自动指教,是想逼死他吗!
还没碰到就这样了,如果是两唇真正相触……
他看向她的唇瓣。没有,依旧薄薄嫩嫩,略显苍白,她没有动情,是他自己在那里无事自扰,还举止失态。
叹口气,他退开一步,回复两个男人间正常的距离。他诅咒这个无形界限,像铁律一样让所有人自动遵行,不成文也无需理由;但一旦越界,四周人立刻敏感察觉,疑惑顿生,接下来就是不舒服、不对劲的感觉,有如看到什么古怪、恶心的事情,问题接踵而来。
封建不是早已被打破?礼教不是不再吃人?他像忽然看到四周有无数看不见的警戒线,规范了每个人的一言一行,脚下赫然是地雷遍布,乖乖照着指标走便没事,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现在既然看到,便不能再回去无知无觉的世界。他沉默地让她走在身前一步,他每一步是一个决心;沉重,却坚定。
***
优年提议过来NOW!做专访,房凌光很意外。优年喜欢耍大牌众人皆知,什么时候变得愿意下凡了?
他不知道优年是觉得在电视台接受访问,所有人都会知道NOW!来的不是牧洛亭;而若在外面咖啡厅或餐厅什么的,更眨低她的身分。
第二个原因,就是如果来NOW!,她是客,可以看情形摆身段,NOW!这边怎么样也要讨好一下。
房凌光她不是不知道,外表很杰出,才能必然也不弱,否则绝无法跟在牧洛亭身边这么久。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她自己太过接近,很自然就同类互斥。
两人都相当专业地开始,她的心思硬是没办法不绕回某人,满心烦躁。当初他的特助联系她,她还心跳不已,结果姓牧的却给她这样一点都不喜的惊喜。
牧洛亭是不碰女人,但也访问过女人啊!为什么就轮不到她?
房凌光问了一句什么,优年的注意力被落地窗外楼下的画面拉走。
有两个人站在楼梯的角落,这高楼有1一十九层,大家都用电梯,楼梯间通常是空的。那两个人的身形都很优美,即使静立着也牵引了她的目光。
优年僵住了。那不该是牧洛亭,两人靠得太近了。
但如果她认得出任何人,绝对不会认错牧洛亭。那高大半侧的身形,散故着生冷气息,却分外强烈地吸引人。从来不碰人的人,此时明明白白伸出手去,将那人纤弱颈项旁的小撮短发撩拨开。
那个削瘦身影有些僵硬,但没有移开,抬眼看向牧洛亭说了什么,牧洛亭笑着收回手,唇形竟满溢性感。
优年会惊异,大半是因为那削瘦身影是个男的,使牧洛亭的动作更显奇特。难道她真的看走眼?“那是谁?”她问。
房凌光从笔记上抬头,接着眯起眼,没回答。
“我还以为牧大总编太忙了,没时间亲自做我的专题。”优年说得嘲弄。
“看来是很忙啊。”房凌光回得也很故意。优年正红,虽不是他的菜,牧洛亭把本期专题给他做,也算重任,稍稍平复他今年没能继续掌舵情人节专刊的暗伤。但现在这个优年是什么意思?她的专访就只有牧洛亭有资格做吗?
“那是他访问的对象吗?”优年声音很冷,“应该是很大牌的了。”
房凌光不耐起来。那I幕他也看得很不是滋味,优大主播最好不要再火上加油。
“优主播应该很忙,我们继续吧!”
优年心中有事,两人都想赶紧结束,也算达成共识,将专访速速完成。
等优年又将目光转向那楼梯间时已不见人影,彷佛刚才的惊鸿一瞥未必真实。
第6章(1)
专访结束后是摄影部分,房凌光藉口先行离开,一名美编及另一名摄影师负责拍照,背景就找社里装潢最新颖的办公室。
优年应该在意房凌光不够绅士周到,一个念头却使她庆幸他不在。美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男摄影师又更年轻些。
“我需要换衣服吗?我有带一套。”优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编赶紧说:“优主播这套装色调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设计师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错,不愧是做美编的。”优年的赞美让美编合不拢嘴。
“摄影老师这么年轻哦?”优年又说。
摄影师脸有些红,他进NOW!还不满一年,优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离看比萤幕上更美艳几分。
看摄影师好像纳纳接不上话,优年故意打趣:“NOW!帅哥这么多,应该美女也不少,把我们这些必须上萤幕的都比下去了。”
“没有没有……”摄影师嗫嚅,手上忙着调光。
“我刚才好像有看到一个小帅哥,上次来没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吗?”优年口气似在聊天。
美编陪着聊:“喔,你是说襄知吧!他是我们的特约美工,跟大家还不熟。”
“社里有你们这些业界的第一高手,还需要去外面特约美工啊?”优年状似惊讶。
资深美编撇了撇嘴。她还没看过襄知的作品,不过这么年轻,能有几把刷子?
“大伙都说是他的公关姊姊帮他拗来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优年眯起眼,难道刚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开窍了,特别招揽美女进社?NOW!本身也有公关部门,搞什么特约?她的鼻子一向灵,事关牧洛亭,心里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拨通手机。
“优大主播,”一个声音偏尖的男声。“我要你去查两个人。”
“一次两个人?”男人笑声更尖了,“该不会是哪个名人劈腿吧?”
优年皱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个男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她还没真正走到那么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对姊弟,NOW!新的特约,姓襄。”
“姊弟啊?真新鲜。”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长有什么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明白了。”邱益光说得黏乎乎的,优年不想再多说,挂了。
美女吗?优年想。刚才如果对弟弟就那样亲密,那对姊姊……
没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时候。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优年握紧手机,大步走回车子。
***
转进家里巷子,襄依远远看到妹妹。她在家里和杂志社的时间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区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关的更得满市跑,这年头就算可以线上网上联络,当面谈生意还是免不了,尤其自己这张脸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抛头露面。
几次在社里碰上牧总编,工作之余没闲工夫去烦心别的,妹妹似乎画得上手,也继续在“安心”帮忙,这阵子她早出晚归,已经几天没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兴匆匆正要叫出口,后知后觉看到她身边有人蹲着,居然是牧总编!他在干嘛?
走近几步,还有数十公尺之远,她才看清楚他正在为小知绑球鞋的鞋带。襄依脚步打住,这是什么情况?牧总编日理万机,忙起来也跟她一样到处跑,她有时去他办公室还会扑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就见牧总编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小知微笑;先是摸了摸她的头,小知蹙眉,他笑开,把她手中的袋子拿过来,对她说了什么,小知摇头。
啊!牧总编一定是问可不可以进去,被妹妹回绝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终于看见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紧。牧总编跟着回头,襄依笑盈盈站在两人面前。
“牧总编!有事找我们吗?外面这么热,进去说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扰了,只是顺路送襄知回来。”
襄依已经快速打开门锁,“哪有过门——不——站在门前还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们失礼,我可过意不去。”公关就是公关,说得多礼又风趣。
“不用。”襄知说。这次襄依却少见地强硬起来,嘻嘻哈哈、装疯卖傻将妹妹一把推进门去,接着对牧洛亭做请进状,还走到他后面,一副他不进门她也不进之态。
牧洛亭踌躇。襄知不愿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况。他望向门内的襄知,她还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摇头,身子退离门边,忽然想起来,从袋中拿出两个柿子和一个释迦给襄依。“送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