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没有这么卑鄙的想过,更没有想对他下毒。难道,真是她身上的疫毒作怪,侵蚀他……如何是好,他必须要快些找人帮他解去疫毒呀……
“找疫鬼解毒,不如像她所言,去找你的同类貔貅来得快又省事,我们疫鬼只会放疫毒,不会解。”疫鬼头子又插嘴。
我们?
狍枭斜眼瞟过去。
这家伙用“我们”来囊括他和小疫鬼?
听起来真是……妈的叫人很不爽。
他都没有过“我们”了,这只雄疫鬼争什么争呀?
而她,也默默从容雄疫鬼的“我们”。
她和雄疫鬼是“我们”,他呢?他和她算什么?!
分开了,她找到另一个成双的伴,就把他抛远远了?!
太过分了!亏他还……还被家人和勾陈耻笑得了啥“相思之病”,看起来得病的根本只有他单方面,这只丧尽天良的畜生小疫鬼九成九连想起他一遍都没有吧?!
他中的毒真是太不值得了!
而且,毒性越来越强,强到他的胸口开始感觉到疼痛。
“狍,狍枭?”她看出他的不对劲,纠结的忧郁更深。
“滚远一点!”他吼。不要靠过来,他不想再中另一种疫毒!
“快去找,你爹娘,快去,拜托你,狍枭……”不要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先自救要紧呐……
“不用你管!”他不领情,挥开半空中她伸来的小小柔荑。“分开了,就别假惺惺你有多关心我!”他用她刺伤他的话,回马枪还给她。
她动作一僵,宛若千斤重的手掌缓缓垂回腿侧。
分开了,连关心都不可以……
她沮丧垂首之际,听见狍枭冷冷又道:
“你若是与其他疫鬼一起惹上是非,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咬你去天庭领功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毕竟,我们分——开——了——嘛。”尾音拖得又长又慢,又酸。
他的目光,在她与雄疫鬼身上流转一圈,充满愤火地猛然撇开,多看一眼都几乎叫他失控。
他来去如风,匆匆至,匆匆走。
第一个说要分开的人是他没错,可他的心思不过是“暂时”,也觉得小疫鬼会痴心等他,即使他亲口说过要她别等他之类云云的,他亦相信,不知变通的她,只消他在勾勾手指,奉送几句甜孜孜的话语,害怕哄不了她吗?
他太有自信,认定转身回头,她仍会乖乖站在原地,不用费心追逐,一伸手,便能重新拉她入怀,而她,蓄满爱意和信任的眼神,不会改变。
第二个不断重复说着分开的,是她。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分开了”这几个字的远大含义,甚至无限扩展到不用打招呼问好,不用颔首致意,不用关心,不用交集,连名字都可以不要。
真的,分开了。
这个顿悟,一点都不爽快!要接受此一现实,比生吞火炭更烫喉,更难受。
该死的疫鬼,该死的疫毒,该死的分开。
狍枭从上一世的恶兽,再到这一世的貔貅,漫长生涯里,不知帅气的转身离开多少回,“分开”之于他,如同吃饭喝水,皆不费吹灰之力,抛下了谁,笑别了谁,撇开了谁,从不带走半丝惆怅与不舍。
他头一次尝到“分开”的滋味。
一种五味杂陈的滋味。
一种“她选择了另一只同类”的极酸滋味。
一种“她不再属于他”的苦涩滋味。
一种“她不要他了”的……可怕滋味。
第8章(1)
她不应该这样做。
理智在劝退她。
这是背道而驰的行为,他会不开心。
这是心口不一的作法,他会不齿她。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说他中了疫毒……她害他中了疫毒呀!她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这回事,而继续去过她平淡如水、无波无澜的生活?
她只想确定他是否平安,远远地,偷瞧一眼也行,若他真的身中疫毒,她必须替他找到解毒的方法……
与疫鬼头子话别时,她的心思已经全被狍枭占满,无论疫鬼头子是如何试图说服她,盼她加入他的伟大计划之中,她亦无心去答应。自始至终,她没有疫鬼头子的勃勃野心,远古时疫鬼祖先所受的委屈已矣,现在报不报仇、讨不讨公道,又有何意义?或许对其他疫鬼有,但请原谅她胸无大志,她不曾有过远大抱负,虽然渴望疫鬼头子编织出来的家园美梦,想终结孤单,想与同伴比邻而居,可那些都不及她烦恼狍枭解毒与否?平安与否?
她好担心他……
“跟你多说什么也是白搭吧?”疫鬼头子低叹,本打算多一只疫鬼多一份力量,然而她的心绪显而易见,她完全容纳不下其余事儿,只剩狍枭的安危教她挂心。他放弃再劝说她,那只是徒费口舌。“你准备怎么办呢?去找他?”
“我要,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见他一面,她才能安心。
“我看他走掉时,整个人气到快烧起来,你去看她,恐怕不会得到他的欢迎和好脸色,说不定会被刁难,可能被伤害,甚至被不留情面的轰出来。”他稍稍分析她可能遭遇的种种情况。
“……我不怕。我要,确定他,身上毒,已解,否则,我无法,宽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罢,反正你不听劝,可你知道貔貅住哪吗?你与他……嗯,在一起时,他告诉过你?”
不,她不知道狍枭住哪里,要见他一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寻找。她只听过,貔貅惯住山巅云深处,虽然未及天庭,对小妖小怪来说,却已是天之遥,加上貔貅喜好幽静,讨厌地盘遭人胡乱误闯,于是他们会改变山势、制造幻境,叫人摸不透路径……但那阻止不了她见他的决心。
“只为一面,只为一眼,你真是只傻疫鬼。”疫鬼头子无言了,反正为爱而蠢的物种也不是仅有她。“见着了他,无论他是活是死,你被他赶下山后,若仍考虑我的建议,你知道往哪里来能找到我。”
他告诉过她,接下来,他会重新聚结同伴,在弥漫瘴气的湖泊树林,那儿可以掩盖疫鬼的气息味道,不被轻易发觉。
于是,两人分道而驰,伤愈的他去招聚其余散逃的疫鬼们,她则展开寻觅狍枭之行。
第五十天,她仍在深山峻岭间,盲目找寻。
她攀上山峦,翻越激泉,不知目的地在哪儿,没有线索,只凭一股毅力支撑意念。为此,连昼伏夜出的疫鬼所不喜爱活动的正午时段,都能见她纤巧身形穿梭在林荫乱石中。
阳光炙热,她摘来大片芋叶勉强遮掩;清晨的似雾薄雨,带着冰冷寒温,迷蒙眼前视线,脚下没有路径方便行走,只有凸石碎砾,扎刺光裸脚掌,她努力往上,这座山顶她已非第一次登上来,可是棱状山尖上,只有石、草及雪白积雪,杳无人烟,更没有半只貔貅踪影,陡峭的山势,找不到可以为巢的洞穴。
她独伫棱岩,抬头望向苍穹,眼睛看见蓝天白云,茫然猜想着貔貅是否居住在哪一朵云儿后方……
想出声唤他,又怕他一听见她的声音,反而更故意藏起来不见她,思及此一可能,他的名字,只能哽咽喉间,化为幽幽叹息。
太过接近天空,日芒热度无处可闪,教她晕眩摇晃,不得不屈膝蹲下,忍住阳光带来的影响,双手抓握地上积雪,藉雪之沁凉来抵抗那旁人或许不觉燥热,但对疫鬼而言确实极致的辉光。
他们被驱逐到暗夜里,已经太久,惧怕阳光,变成本能。
她最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太阳下山再继续,她觉得皮肤好似要被晒融了一样难受……
弯着身,长发掩盖面容,她小心翼翼的离开棱尖,四肢微微颤抖,气力正在流失,她屏住气息,踩下凸石,不该分心之际,她却分了心,只因她看见了飞雪般飘落的星光--
细碎的,缤纷的,雨点一般的,反耀着日芒的光,七彩璀艳。
仰头,眼前大片银光照耀而下,逼她睁不开双眼,蓦地,银光瞬间昏暗,激狂的黑,吞噬掉她的知觉,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犹似断线木偶,自壁上跌下--
失去的意识,正慢慢回笼。
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停留在缓降的星光。
星光……
狍枭……
“醒了醒了。”
耳边,有人说话,有些熟悉的声调。
她张开眼,一室明亮,教她无法适应,又本能地闭上,静待半晌,试图以眯眯眼方式,辨明她所身处之地。
好美丽的花,就绽放于她目光首见的头顶上方,花瓣在发光,光芒流动,颜色炫丽,红中带紫,靛中含青……她愣愣痴望那多未曾见过的“巨花”,忘了注意其他,直到一张容颜闯入她与“巨花”之间的位置,挡去了“巨花”,她才得以回神。
“幸好我夫君动作快,没让你从山下掉下去,否则你就变成金貔家那只小人类第二。”
“你是……”呀,她见过这只银发熠亮的美丽女子,那次她等待狍枭好久好久,等到的确实狍枭前来说出“分开”两字,他周遭,正有这名女子在……
未能深思银发女子是狍枭的何人,她自床上慌乱坐起。
“……狍枭……我想见,狍枭……”是他的家人,一定直到如何才找得到狍枭!太好了!太好了……她终于找到一点点线索,终于可以探听到狍枭是否安好健康--
“他不在呀。”银发女子撩撩长发,抖落银灿星芒。
她心口一窒,语气轻颤,害怕地问:“不、不在,是指……”
不在人世?!
“出去溜达了,那孩子像匹野马,家里待不住。”银发女子,也就是咆哮他娘,笑觑这只小疫鬼本来就已经够白皙的脸蛋,怎闻“不在”两字,白上加白,好神奇。
“他……没事?”小疫鬼松了口气。
“没事呀,活蹦乱跳的。”尤其是最近情绪恶劣,暴躁得停不下来呢。
“他身上,疫毒,解清,了吗?”她有些不能习惯银发女子一身灿亮,缩了缩肩,虽怕,她仍是心急地想得知更多关于狍枭的情况。
“他哪有中疫毒?”狍枭他娘挑扬一对浓银细眉。
“可他说……他身中,疫毒,身体,不舒服……”那日,狍枭明明就是这么说的,还好气恼她传染疫毒给他,一副杀气腾腾的凶恶样。
“他心里有鬼啦,他爹早就替他瞧过了,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痛,貔貅若会中疫毒,传出去可是天大笑话。”狍枭他娘绝艳的芙颜上,充满趣味。
“太,太好了……”她终于露出笑容,心一宽,支撑身姿的两条细臂却感觉难以负荷的沉重,失态地软倒床榻,她窘红着脸,想再起身,竟没了力量。
怎会使不出力来……
“你累坏了,四肢现在应该使不上力吧?你的体力透支,又没进食,还敢往空气稀薄的山顶爬,根本就是不爱惜性命,摔死的滋味可不好呐。”狍枭他娘口气宛若训斥孩子一样。
“……知道,狍枭平、平安,我就,放心了……我,好怕他,危险。”
“你一路爬上来,就是要知道他平不平安?”
“嗯……”本来闭起来想遮蔽银发女子身上的银亮,可贪婪的眼睑一阖上,竟舍不得分开了,沉重无力地教她无法强撑。“平安,就好……平安,就……”
“唉,你--”
“小银,别吵她,让她睡一会儿吧。”沉稳的男声,如是说道。
“就为了看兔崽子一眼,她就这样爬上来耶……不知道她找了几天几夜,手掌脚掌和膝盖全磨破受伤--”
“嘘。”男声轻声制止着。
而后,两夫妻的声音逐渐远离,似乎走到外头去交谈,谈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太好了,狍枭没有中疫毒,他健康安全,悬挂多时的心,终于得以放下,因担忧而难以入睡的紧绷情绪,完全松懈下来,她带着释怀的笑容,沉沉睡去,再醒来,不知是多久后的事,只觉身旁有谁来来去去,窃窃私语着。
“你们几个,别老是围着人家打转,有什么好瞧的?别吵醒她呀!让她好好睡嘛!”
“娘,全石屋里就属你声音最大,真要说是谁吵醒她,你是头号祸首。”言教不如身教,自己都没降低音量,还要她们几个女儿做到?
“去去去,到旁边去,铃铃,光芒收起来。太亮了。”
“我身上是柔和的粉红光耶,又不扎眼。”有哪只貔貅粉得像她一般嫩?
“都一样,晶丛反射后,还不是闪闪发亮。”
“娘,你和爹干嘛把疫鬼带回家来?把她救回山脚下不就行了?屋子里全是疫鬼的味道啦。”此话是最讨厌“异味”的瑶貅在埋怨。只要是属于异种的气味,她都不习惯。
“疫鬼又不臭,她那时差点摔下山,又昏迷不醒,随便丢在草丛边,被老虎叼去怎么办?”
“哪只蠢老虎敢咬疫鬼,又不是自寻死路。”咬疫鬼一口,得付出性命做代价呐。
“好了,全都过来,准备开饭,坐好坐好坐好。”娘亲气势一端,女儿们乖乖听话。
“小弟还是没回来,真的是出门像丢掉。”
“他倒是每天都有用心音报平安。”狍枭他娘太溺爱孩子,马上替逆子说话。
“真的只有报‘平安’两字,然后不给娘唠叨机会,又马上关掉心音。”瑛貅觉得小弟真宝。
“要是小弟知道疫鬼在这里,会不会马上飞奔回家?”瑶貅对这点相当好奇,跃跃欲试。
“有可能哦!娘,快点快点,我们来玩--不,是来试探试探小弟的反应!你去蹭爹出手,只有爹有本领强制打开小弟的心音传话。”玲貅随之起舞。
听起来很有趣。狍枭他娘一脸“我也好想知道宝宝有什么反应”的趣样,同意玩弄--不,试探。马上软软挨向夫君,口未开,孩子的爹倒是先说话了。
“要玩也得等我们的小客人吃饱睡足休息够,才来玩。”
此语一出,一窝女眷的注意力全转往小弟床位,上头躺了一整个下午的女娃,已经在榻上坐起,双手绞紧被子,一脸惶恐畏惧,见他们貔貅如见凶恶妖怪,不是他们面目可憎,而是他们身上之光,教她本能地想逃避。
洞外已可见夜黑,洞内却光明如白昼。
她猛然记起自己身处何地!
她是来找狍枭,在山棱上瞥见星光,然后她好像失去意识……短暂醒来,从银发女子口中听见狍枭无恙,宽心之际,又全然没了记忆,只知道自己好似睡了相当久,这里……
她以眼角余光打量此地,说它是山洞,她又不曾见过如此璀亮的山洞,洞壁上仿佛嵌满星河,此起彼落的闪烁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