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娘不会让你死!不会不会——”呜哇……
“听说中了疫毒之后,必须要找到下毒的那只疫鬼,除掉他才能解毒,这传言是不是真的?”
“管它真的假的,先抓回来再说!”
“你抓她干什么?!你抓到她想干什么?!”这是狍枭的声音。
“叫她替你解毒呀!不然你病症这么严重,再下去会死你知不知道?”
“瑶瑶说的对!你快去!把那只疫鬼咬回来!瑛瑛来帮我,我们带宝宝去找老仙翁,两方同时进行比较节省时间——”
“那我跟二姐一起去抓那只疫鬼!”
“你们那副凶狠嘴脸会吓到她!她很胆小——”有事狍枭的吼声。
一屋子嘈杂混乱,此起彼落的七嘴八舌,始终只有孩子们的爹置身事外,在他的爱妻爱女准备分头行事,扛人的扛人,抓人的抓人之际,他伫立洞中,挡住去路,换来妻子和女儿们的不谅解瞪视。
“我现在相信,勾陈说貔貅全是感情迟钝的小动物这句话,千真万确。”真庆幸他当过人类长达二十八年,读过几年圣贤书,粗略知晓七情六欲爱恨嗔痴的息息相关。
孩子的爹吁叹一笑,望向满屋子“貔貅”——他的爱妻不用多谈,纯种貔貅一只,貔貅的劣性,在她身上最是明显。其余几只孩子,虽然每年有几日会随他回到方家小住,目的在于使他们学习人类某些值得仿效的事物,以及让孩子们的亲奶奶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偏偏孩子们的亲奶奶对这些孩子除了溺爱之外,也不逼他们上进学习,才导致他们面临目前情况,会同他们的娘亲一般慌乱无措……
“你们都不知道,世上有一种无药绝症,名叫‘相思病’?”
***
后脑好痛……
是从谷壑滚下来时,撞破了头吧……
动动十指,双臂仍有知觉,膀上背上腿上传来磨破皮的刺痛感,除此之外,神智清楚,看来,他逃过了一劫。
想起身,肩膀被谁给轻轻压住。
“请,不要,乱动,你,受伤了……”
有谁在他身后,、为他捣敷药草,是个年轻女人……
他趴伏在地的姿势,视线范围太小,只能勉强看见一泓黑泉长发,随着女人的跪坐而涟成一圈漂亮弧形。
“你是疫鬼……”与他有相同的气味。
“是的。我只是,想救你,没有,恶意,请,不要,担心或,拒绝。”她边说,指腹间推涂湿粘药草的动作没有停下。
光听这种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便能知道,身后这只疫鬼鲜少与人交谈,言语才会变得生疏。
“疫鬼太好心,也不会得到感激。”他想嗤笑她的愚善,但脑袋的伤口传来波波疼痛,使他无法如愿。
“我没有,想要,被感激。”
“那就随便你吧,反正遇上同类,总比遇上貔貅来的好。”他自嘲,感觉在他背上的柔夷明显一僵,他侧目望去。“怎么?听到‘貔貅’两字,就把胆子给吓破了?”
不是吓破胆,而是,心,揪痛了一下下。
“貔貅是疫鬼的天敌,会怕是理所当然,别说是你,就连我,被一群貔貅围住,也不由自主打起颤来。”这又不是可耻之事。
她没多说,静静地,将他背部最后一道血口敷上。
“好了。”
她拭净双手,便要离去,从头到尾都只想救他,本打算趁男人昏迷时,默默为他上妥药,再默默走开,如今他醒了,伤口亦处理好,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慢。”男人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她无法回答。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疫鬼餐风露宿,居无定所,打从她离开放满金银财宝的曲洞后,她便四处游移,恢复最原先便该属于她的生活方式——独自一人,生活的方式。
他不用听她答复,也很清楚,身为疫鬼,人见人嫌恶,他们被逼迫必须躲躲藏藏,过着见不得光的苦日子。
“想不想,拥有自己的家?一个不再被谁驱赶,一个有同族朋友为邻,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男人问,问出每只疫鬼的渴望。
她微愕抬头,与坐直身的男人相视。
“你也孤独了很久吧?”
“没有……我,有过,一段,有人,相伴,的日子,就在,没多久,之前……”她笨拙地说着,想笑着说,唇角的扬弧却撑不起来,那是很快乐的回忆,真的真的很快乐,应该要以笑容缅怀,然而,正是因为太快乐,现在失去了它,变得更加疼痛。
被拥抱的身体,失去了熟悉的温度,才感到百倍冰冷。
原先就无法获得的,与得到后又被人收回的,必须适应的心境全然不同。
寂寞,与生俱来的;寂寞,分离后强烈感受到的。前者,早已习惯,后者,仍不时啃食她,她在等候“习惯”,习惯那样的寂寞。
“疫鬼也会有人相伴?另一只疫鬼吗?”男人打量她,她比他猜想的更年轻,瘦瘦小小几乎是疫鬼的特征,长发半掩住雪白小脸,加上她低垂头颈,并不是很能看清她的容貌。
她又安静了,没否认没承认,不修正他的误解。
男人没再追问下去,之前有人陪,现在独自一人,何须追问?不时伴侣死去便是一拍两散各分飞,全不是太好的经历。
“你有没有听过许久许久之前,关于疫鬼的故事?”男人问。
她摇头。
“想听吗?”那遥远混沌的年代,祖先们吃过的闷亏。
她迟疑了一下下,点头。
她此时,确实好想听听谁说话,说些什么都好,让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反覆咀嚼狍枭留给她的每字每句,曾经好甜蜜的话儿,而今再品尝,增添一丝苦涩,残忍地提醒她,她再也无法听见狍枭那般对着她笑闹轻哄。
“想听就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完,你再决定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为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而努力。”
她缓慢靠近,席地而坐。
男人告诉她,远古那段神与魔与疫鬼的故事……
第7章(1)
“相思相思,想死想死,相思佳人,想死佳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醇如酒的嗓音,悦耳好听的笑,衬托火红长发男人出尘艳容,眸儿笑得弯眯,藏在长睫底下的浓红色瞳仁,灿若红宝,修长指腹划过眼角一颗小巧红痣,状似爱扶,薄唇飞扬的弧度,煞是美丽好看。
“勾陈哥哥,吃药可以治好吗?”铃貅最是钦佩这位风趣可爱的漂亮长辈,每每他大驾光临,她总是第一个缠上去,在他周围打转,眼睛舍不得从他含笑俊颜间挪开一下下。
“不治之症,无药可治。”不治不治,不用治,不能治。勾陈从铃貅口中听完狍枭与小疫鬼的详细故事,该了解的,他都了解大半,遂能做下结论。
“我小弟会死吗?”瑶貅双手托腮,也听得好认真。
“病情太严重的话,茶饭不吃,金银不食,思念成疾,会死。”当然是指没有改善。
“好怪的病哦,如何传染呀?”瑛貅俏颜困惑,不懂此病何来。貔貅该都是疾病自动远离闪躲之兽,漫长一生中,根本没有生病机会,当然觉得陌生。
正巧闲来无事,晃到貔貅窝来喝茶磕牙的狐狸勾陈,被一窝小母貅给拉着不放,追问“相思之病”是为何物。
“传染倒是不会,不用担心。”勾陈给她一抹尽管安心的笑靥。
“那就好。”瑛貅松了口气。
“我说我没有生那种怪病啦!我是中毒了!”狍枭听都没听过“想死病”是啥鬼,少在那边胡说八道,渲染病情,想吓唬他?!他狍枭可不是被吓大的!
他只知道他曾经指着很多弱小家伙的鼻头,撂话说:想死你就给我再多吠两句呀!
还没有人敢反过来跟他说“想死不死”……
他娘除外。
“对,你中的毒也很严重。”勾陈颔首,柔软红发随之轻动,看的铃貅双眼发直,粉晶般的眸子闪亮亮。他先是摸摸铃貅的头,前一瞬间还对着铃貅微笑的眸,落到狍枭身上时,可以由热络变回冰冷,同样火红色的眼睛,却拥有迥异的火焰,他勾唇,嘲弄道:“不过蠢毒同样无药可救,这辈子多做些好事,看看下辈子有没有机会痊愈。”
重女轻男的老狐狸!
对三只小母貅和颜悦色,像极了准备诱拐小女娃的大淫虫,百般讨好,口气轻轻软软,好似舍不得多用半点力道来吓坏小女娃们,对他就摆出那种“你干嘛出现在我面前?还不识相点,到角落去”的倨傲嘴脸,他与勾陈的梁子,结在他儿时,才出世不过五天,勾陈赶来看干妹妹,甫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力道颇重的拧住他的软嫩嫩的润颊,说:就是这小兔崽子差点害得我家小银被天将收拾掉吗?
最好全是他害的啦!明明他娘一胎生四只,凭什么人貅混种的罪,只扣在他头上,其他三只母貅就换到勾陈眯眸浅笑,直嚷着“好可爱好漂亮,好想生一只来玩哦”?!
“勾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放着不管吗?或是象我夫君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狍枭他娘在接受自个儿夫君安抚及讲解后,已经不复见其慌张忙乱,但眉宇间的不安仍是很清晰。
“小银,放着不管没关系啦,那只兔崽子不是说了,他没病,没得相思病,既然如此,就由他呀,等他痛得受不了,或是日子一久逐渐复原。反正旁人也帮不上忙,多罗嗦两句还会被嫌弃呢。”勾陈不是很在意狍枭的死活,谁叫他不像三位姐姐可爱讨人欢心。
“真的无妨吗?”生为娘亲,总是多虑。
“真的啦,不然我问给你看。小宝,胸口痛吗?”
“痛你个鸟蛋啦。”狍枭回嘴。再多嘴,扁得你知道什么叫做胸口痛!
“那,吃得下吗?”
“关你屁事。”啐。
勾陈的笑容嵌得好牢靠,完全不受他的坏嘴影响,又问:
“会不会觉得天是黑的,云是乌的,一切在眼中都失去光彩,人生无趣,想叹气,想掉眼泪,想去见那只疫鬼妹妹?”
“我打的你眼是黑的,鼻是青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失去光彩啦!”
勾陈转向狍枭他娘,笑出声来。
“瞧,好得很呀。”哪里有相思成疾的凄惨可怜?嗓门震天,不知死活,牙尖嘴利,与他认识的“宝貅”没有两样。
“可是他这几天夜里都睡不好,会大叫‘宝宝——’,然后醒来。”狍枭他娘尽责的模仿了一遍咆哮的诡异行为,一旁的狍枭满脸窘态。
“还好呀,不严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基本病况之一。
“他会发呆耶,看着天空,看着草,看着云发呆耶。”她生他养他这么多年,不曾见狍枭如此反常。
“会发呆呀?像现在吗?”勾陈指着怒目横眉的狍枭一笑,不理会狍枭死瞪过来的杀人眼神,直接无视。他低眸审视自个儿十根红艳指甲,揭唇再道:“这小子不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还在否认,谁也帮不了他,他既然不觉得相思,没有想念,自然不感到痛痒,你们一家子替他担心也是无用。”等到他会哭着喊痛,再去理就好了。
“宝宝,你如果真的很喜欢小疫鬼,娘和姐姐去替你找她回来。”狍枭他娘是过来人,尝过相思之苦,饮过失去之痛,不忍见自己的孩子步上后尘。
“就说我没有!”狍枭扬声吼道:“谁在想她?!只是偶尔无聊时让她从脑子里冒出来!我也会想起其他曾经和我有过一腿的女妖呀!只是次数没她多、没她频繁、没她那样无时无刻都在!”事实上,压根就没有想过任何一只,他哪来那些婆婆妈妈的娘儿们心情?光是她一只,就足以让他以为自己身中剧毒,快要嗝屁了,才会满脑子全是她。
“呐,小宝,我再问你最后两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反正你那张嘴吐不出好话,答案你就搁在心里,对自己负责便好。”勾陈慵懒微笑,不待狍枭同意,他的提问已经抛出:“一,疫鬼妹妹后来找到别只愿意疼她怜她的男人,投入对方怀抱,你心里做何感想?二,有一天,疫鬼之乱中,发现她是其中一只,你奉命咬死她,你下得了手吗?以上,完毕。”
说罢,他也懒得多理狍枭,被铃貅缠着继续问:
“勾陈哥哥,你也患过相思病吗?它是什么滋味?会痛吗?会不舒服吗?”很显然,三只小母貅对陌生无比的“相思病”充满好奇。
“有呀,我得过这种病。”勾陈啜饮金杯中的泉水。“不过,我病愈了。”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是思念谁……思念出病来?”铃貅咬住宛若花瓣一般的柔嫩的唇儿,神情紧张认真。
刚开始,铃貅她娘担心她爱上勾陈,毕竟女娃儿就是这个年纪最容易春心大动,加上勾陈长相确实极度俊美俏逸,要让铃貅掏心挖肺,简直太轻而易举,所幸勾陈很明白的告诉过铃貅,喜欢他可以,但不要爱上他,她能以他为范本,去寻找与他相仿的人,就是别将心意浪费在他身上,太可惜了。
勾陈从不给她幻想机会,自始自终,话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年,拗不过铃貅的要求,他说了更多——
哥哥已经没有心了,没办法再爱谁,铃铃很好,所以值得等到一个同样很好的人。
什么叫……没有心?小铃貅听不懂他的意思,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心的,没有心,就无法健康的活着,可是勾陈明明就在她面前,对她微笑,轻拍的脸颊,看起来好好的。
勾陈笑着,红瞳中的光彩盖上长睫的阴影,唇却弯的更明显。因为太痛,我把它挖掉了。
话已挑明了讲,铃貅对勾陈的爱慕之情,仍是显而易见,瞒不过众人的眼睛。她甚至曾经为了想拥有与勾陈一样的红发,拼了命,只挑红宝矿吃,要让发色染上艳红,若不是勾陈一句“粉晶那样柔软的颜色好像比较适合你”,现在的铃貅大概也不会是粉嫩嫩的貔貅一只。
“我忘了,太久了,想不起来了。”勾陈淡淡莞尔。“大概是连同我挖掉的心,一块丢弃了吧。”他似真似假的说着。
以前的小铃貅乍听见那般不可思议的“挖心事件”,嚷嚷着不信,认为他在诓骗她,要他掀衣给他瞧瞧伤疤,他像安抚娃儿一样,摸摸她的头,说:我这么爱漂亮的人,怎可能容许身上带疤呢?好好好,真要瞧,就瞧吧。
红裳底下,是毫无瑕疵的一片裸肤。
所以,铃貅对于勾陈直称自己没有心这件事,始终抱持怀疑,今天又听他旧调重弹,真的好想问清楚,他的心,到底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