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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万岁 page 4 作者:董妮

  因见凌端越听,面色越发冷肃,她剩下的几句话便吞回肚里,便是——药材生意不只亏损,还因为家丁、护卫的大量伤亡,令凌家赔出大笔抚恤金,如今这第一信商的家里已无足够现银周转,只得陆续变卖乡下的田地、农庄还债。无奈杯水车薪,债务越滚越大,导致凌家已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关门倒闭了。

  听完她的话,凌端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福伯他自是信任的,但那位严管事……会不会有这么巧,他上街卖身葬父,就被福伯撞见,彼此认了身分?

  听李巧娘所言,严管事该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才会短短三年由长工成为总揽药材生意的管事。

  但如此能干的人,会没发现如此频繁的劫掠有问题?他有没有告知主人,恐怕有人在暗地里给凌家使绊子,让凌端的父亲有所警惕?

  如果他没说,那么第一,他能力有问题,第二,他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而倘使他说了,爹爹为何没注意?反而任情况持续恶化到偾主打上门,随意抢东西抵债?

  这中间的疑点太多,他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解出其中的答案,但他瞄一眼那个垂眉顺眼、一副她只负责回答,不负责解决的李巧娘。和她讨论能有结果吗?

  他想了一下,摇头。这女人若真聪明,早该发现其中问题,怎会放任情况恶化至此?

  她充其量就是个乖巧的应声虫,找她问些家里近况还行,若要和她商量讨论解决之道……他怕她只会回一句——万事相公作主,妾身毫无异议。

  算了,还是不要自找苦吃的好,他决定等爹爹回来,再和爹一起商讨解决债务之道,至于李巧娘……他只想离她远远的。

  “好了,你说的事我已明了,现在你——”话到一半,一个急匆匆的叫唤声远远传来。

  “巧娘,你在哪里?家里没事吧?我听说——咦?”原来风风火火跑进来的竟是凌父。他也听说了债主上门一事,才匆忙回家,就怕那些人惊扰了爱妻。他家娘子正在病中,可禁不起如此折腾。

  谁知他一路跑进德馨院,却见李巧娘和凌端——对,就是他那跷家三年不归的不肖子,终于知道回来了——他们正在桃花林里说话。

  发现凌端跷家逃婚后,凌父心里就窝着气,三年来不停想着,有朝一日,这混帐儿子回来,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可眼下不比平常,家里一堆事,他还真没时间教训儿子,所以见了凌端后,他只问了一句:“瞧过你娘没有?”

  “瞧过了。”凌端低下头,想到母亲伤重、家里风雨飘摇,他却独身在外逍遥自在,不由得惭愧满胸。“爹,家里的生意——”

  “这事说了你也不懂。”凌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时他没空教训儿子,便道:“你且在这里守着,你娘若醒了,你好生安慰她,别让她再为你操心,家里的事爹自会解决。”然后,他招呼李巧娘一声。“走,到书房跟爹说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是,公公。”李巧娘永远都是这么听话。

  凌父发现,她的乖巧可谓天下无敌。

  一开始,他跟凌端同样心思,觉得这般没个性的媳妇,真是麻烦。

  但时日一久,却发现乖巧也有乖巧的好处,起码他交代她的每一件事,她都尽力做到完美,以至于三年相处下来,凌父已视李巧娘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举凡家里大小事必与她商议,显得她仿佛凌家下一任当家似的。

  至于凌端,他虽是名义上的未来家主,但毕竟离家太久,凌父也不敢指望他能在此危急时刻对凌家做出任何贡献。

  如今凌父对凌端只有一个要求——把娘照顾好,至于其他……还是算了吧!

  凌端眼睁睁看着凌父匆匆而回、急急喊了李巧娘去话事,而自己却被晾在一旁,浑然一个吃闲饭的,不觉呆了半刻。

  “老爹难道看不出李巧娘除了会点头应是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懂?”

  但最让他不满的是,老爹居然不让他插手家事,只叫他照顾娘亲。

  他并非讨厌照顾病中的娘亲,为人子女,孝养父母,天经地义,只是……老爹有没有必要这样目中无“他”?

  想他离家上书院前,也打理了家业数年,论能力、讲资历,哪里不比李巧娘强?老爹居然舍他而选李巧娘,有没有搞错?

  凌端想着也不服气,赶忙几步追了过去。

  第3章(2)

  凌端一进书房,就见凌父在里头来回踱着方步,李巧娘则立在角落,口中不停报出各式数目。

  凌端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在报告家里各项产业的盈亏。

  他收起急欲和父亲理论的念头,仔细听了片刻,越听脸色越难看。

  也不过短短三年,家里的景况怎地变成如此险峻了?从他进书房以来,听到的每一家商行盈亏,只有极少数是赚的,而且都是小赚,其他都是赔钱。

  爹爹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没理由突然糊涂了,任家业败坏至此啊!

  凌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半个时辰过去,李巧娘终于将每一家商行的帐目都报完了,恭身立着,等候公公给她吩咐第二道命令。

  凌父则是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也不明白哪里出了错,本来顺顺当当的生意,自今年起,像滑梯似地笔直往下溜。

  他越是挣扎想要突破,无形中仿佛有一张罗网,将他越捆越紧,结果便是——突破失败,惨赔收场。

  难道天要亡凌家?

  不,他不接受,也不承认这样的后果!

  可他该怎么办?这一年来,他已经想尽办法挽救凌家的生意了,却全部失败。

  如今他需要一个更好的点子,让他重振凌家声威。

  只是……方法何在?他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有一丝头绪。

  良久,他长喟口气。“罢了,巧娘,你先将南郊的农庄以及维县的田地卖了,偿还部分欠债,然后——”

  “慢着!”凌端急忙开口喊停。“爹,你没发现这些帐有问题吗?”

  凌父皱起眉头。“不是让你去陪你娘吗?你来干什么?”

  “爹,娘已经睡了,我现在去德馨院也没事做,况且家里出这么大事,我怎能袖手旁观?”

  若早个一、两年,在家里的生意彻底败坏前,他肯回家并说出这番话,凌父一定很感动,可如今……事已至此,儿子说再多,听在凌父耳里全是马后炮,半点用处也没有。

  “那你去看你的书吧!生意上的事自有为父和巧娘负责,你离家三载,对商场上的变化全然未知,能提出什么好主意?还是别添乱的好。”

  “爹——”凌端简直不敢相信,家里出事,父亲宁可与李巧娘商量,却将他这亲儿子摒除在外?拜托,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样,爹爹难道看不出来,李巧娘就像算盘珠子,拨一次、动一下,如何讨论解决之道?

  “我承认三年未碰家里生意,确实有些生疏,但我从小跟着爹爹走南闯北,这份底子始终是在的,只要给我几天摸索,很快就能厘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生意若有这么好做,人人都是富翁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伤脑筋吗?凌父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好,就算你底子在,那我问你,你说帐目有问题,这里每一笔帐都经过我和巧娘再三核对,你倒告诉我,哪里出了错?”

  “我说的不是帐目——也不是,刚才是我嘴快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三年前我尚未离家时,家里所有商行都是赚钱的,那些管事也全都是经验老到、认真负责之人,有什么原因会全数在三年内转盈为亏?”

  “你说的问题我和巧娘早想过了,为此我特地走遍每一家商行查帐,更叫巧娘将近五年的帐簿全部拿出来重新核查一番,结果一笔帐也没错。让商行转盈为亏的唯一原因只在客人大量减少,进货成本急速增加,因此渐渐入不敷出,至如今,负债累累。这个问题你能解决吗?”

  “凌家的进货成本增加了,其他商行呢?”

  “也增加了,但没我们加得多。”

  “为什么他们能压低成本,我们却不行?”

  “倒不是他们压低了成本,而是这一、两年,凌家的商队屡遭劫掠,只今年一年,海船就因过海贼而损失两艘,商队被劫十八次:其中以药材方面被劫掠最严重,共计八回。这些都是意外,我们能怎么办?”

  “且不论此事该如何解决,我只问,为何总是凌家的商队被劫?”

  “都说了是意外,哪里还有理由?”

  “好,我就当这超乎想像的劫掠是意外,儿请问爹爹,凌家商行是否因为进货成本增加而提高货品售价?”

  “当然,否则如何做到收支平衡?”

  “所以说,凌家商行卖出的东西比其他商行贵。”凌端做出结论。“爹,若你是顾客,同样的东西,一家卖得贵,一家卖得便宜,你会去哪里买?”

  凌父陷入沉默。

  “爹,凌家商行的客人大量流失,就因为我们卖的东西太贵了,如今想要止血,只能把售价压下来,以便留住并吸引更多客户上门。”凌端道。

  “压低了售价,收支岂不失衡?等于卖越多,亏越多?”

  “所以压低售价的同时,我们要查出凌家商队屡遭‘意外’的原因。”凌端特地加重“意外”二字。

  他才不信世上有恁多意外,凌家商队一天到晚被劫只有一个可能——阴谋。有人图谋凌家商行,才制造许多劫掠,想害凌家倒闭。

  爹爹是老实人,李巧娘是应声虫,他们看不出这其中奥妙,但他不同,他避入寒山书院三年,学最多的不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而是交际与诡诈。

  毕竟,丁字号馆里那么多天才、怪人,想在里头活得好,没一点本事,还不被整得少了一身皮?

  因此说,他如今的心机已被训练得深沉若海,即便凌父这种商场老油条,也非其对手。

  “意外便是意外,能有什么原因?”凌父不解。

  “意外有两种。一是人为,二是天意。我就想知道,凌家商队遭遇的这一连串劫掠,其源头究竟是在人或在天?”

  凌父浑身一震。他从没想过商队遇到的连番抢劫是有人故意为之——不,应该这么说,自从商队第三次被劫开始,他便重新规划了进货路线,而这些事只有自己人知道,他信任自己手下每一个管事、雇工,他们绝不会将进货路线泄漏出去,但凌家商队依然被抢,对此,凌父只能将其归于运气不好,才会迭遇劫匪。

  可凌端所言,分明指出凌家出了内鬼,方导致今日这步田地。

  但……可能吗?这些管事、负责人都跟了他大半辈子了,他自认待人以诚,从无苛刻,他们岂会无故叛变?

  他不相信商队的遇劫是人为的,一定是意外、肯定是,否则……他如何再信人?如何再自信?

  看父亲大受打击的模样,凌端就知道父亲古板、固执的脾气又要发作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爹,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不轨之人。”

  “但是……”凌父还想为自己那票老伙计说几句话,都是十几年的熟人了,若他们还不可靠,谁可靠呢?

  可凌端径自将调查一事拍板定案,并转移话题。

  “另外,爹说卖农庄和田地以还欠债一事,儿认为该当缓缓,待劫掠问题查清后,再谈其他。”

  “荒唐!”这番话就真正触动凌父的痛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里有这么多理由?果真如此做来,为父一生信誉岂不毁于一旦?”

  “可爹——”凌端想说,若是商队所遇劫掠与那些债主有关,现在把钱都给了他们,待将来水落石出,凌家依然是吃大亏,那他做再多的努力,也没有意义了。

  “不必说了。”凌父既称第一信商,就绝对不屑行赖帐之事。“为父宁可让商行倒闭,也绝不会置凌家百年声誉于不顾。”

  “若这一连劫掠是那些债主与凌家内鬼所为呢?爹爹,你变卖家产还债,岂不等于助纣为虐?”

  “如果不是呢?你只想着不损失利益,可明白凌家百年声誉积累之辛苦?没钱可以再赚,但声誉一旦受损,却是再多的金银珠宝也买不回来的。”

  “倘使凌家垮台,要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声誉’有何用?当我们家贫无立锥之地,流落街头时,声誉可能使我们东山再起?”

  “短视近利!”凌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骂。“声誉或许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着,只要声誉不垮,一旦让我们捉到机会,想要翻身,又有何难?”

  “可这一连串意外若是人为的,他们会给我们翻身的机会吗?”

  “你你你——”凌父见儿子如此冥顽不灵,气得浑身发抖。“让你上书院,你究竟都学了什么?连基本的诚信都做不到,你还跟人读什么圣贤书?!”

  “我不是说不还,只希望在事情明朗之前先别还,待诸事俱明,再谈还债一事。不过拖延些时间,又有什么了不起?”

  “狡辩、狡辩……”凌父气结,甩袖离去。“为父不与你这逆子说。巧娘,你且尽快将债务问题处理妥当,我凌家宁可一无所有,也绝不做那背信忘义之人!”

  “是,公公。”李巧娘开口应答。

  凌端吓了一跳,这才记起,她也在书房里……也不是说他目中无人,不过她实在安静,他又专心与父亲争执,难免忽略了她。

  可这女人也真怪,见他父子俩吵成一团,她也不出言调解,就默默地杵在角落,真是……

  但她如今掌着凌家经济大权,他说服不了父亲暂缓还债,那么……

  他的视线缓缓转向李巧娘。

  看来他下一个要说服的人,就是她了。

  第4章(1)

  平心而论,对于公公与夫君两人对于债务截然不同的处理办法,李巧娘是偏向凌端的。

  她也觉得凌家近一年遭遇的多次抢劫大有问题。

  但公公坚持那些全是意外,她这做人媳妇的又有何资格出言反驳?

  待到凌端指出那个关键,她几乎想拍手叫好,但幼受闺训,男人讲话的时候,没有女人插嘴的分,因此她只好一直在墙角扮雕像。

  直至公公与相公吵翻,公公要她立刻处理债务问题,她心里真是不舒服。

  她并非想赖帐,不过那些债主明知公公为人,凌家的信誉又一向良好,他们还派人到凌府捣乱,也让她受不了了。

  尤其他们还惊扰了婆婆,更令她生气。

  她真希望现在凌家的主事者是凌端,而非公公,那样她便有借口暂时不还债,待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谈偿还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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