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的是……福清,你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屡考屡败,从童子考到白发苍苍,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反而在进京赶考中染上赌瘾,不知不觉竟把福伯给你的钱全输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于是你将主意打到凌家身上。你让你儿子上京,假装卖身葬父,实则是在连络福伯,约他黑熊村见。福伯以为你有急事,也没跟家里说一声,便匆匆跟你儿子去了,谁知这一走,竟是赴了阎王宴。你向他哭求欠债一事,请他帮你还债,但福伯所有的钱都给了你,哪里还有钱替你还赌债?于是你提出向凌家下手的主意,福伯自是不肯,你便与福伯争执,吵闹中,你杀了福伯,然后,顶替他进了凌家,并编出收福严做义子的谎言,又连络与凌家有恶的商行,一起合谋凌家的产业。我说的对不对?福清。”
说到最后,凌端双眼通红,想到福伯被自己倾尽所有、养了大半辈子的兄长害死,不禁想问天理何在,还是老天爷已经瞎了,如今真正的好人都没有好报?
而此时,凌父早已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己。
李巧娘同样泪流满面,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公公,以免他哭坏身子。
福清和福严两父子彻底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周延的计划居然会被凌端查出来,而且他讲得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这怎么可能?几百年前的事、数十年的布局,岂是如此好查?凌端一定是在诓他们,他不可能得知恁多细节的然而,凌端字字掷地有声,倘若没有证据,岂敢说得如此大声?
福清和福严简直要疯了,他们完全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一定很疑惑,我怎会知道这件事如此清楚?”凌端恨恨地瞪着他们,眼中泪光闪烁。
他想起他的福伯伯,想到福伯伯至死都惦着凌家,念着他的端儿宝贝,他不怕死,就怕凌端不小心被害,所以强撑着伤重的身体,给他留下最关键的线索。
他记得,小时候福伯伯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时,他搂着福伯伯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福伯伯,我会孝顺你一辈子……
言犹在耳,但他要孝顺的人已经不在了,被自己最亲的人害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凌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了这句话的涵义,那种痛、那种悲、那种遗憾……让他恨不能活撕了这对冷血残忍的凶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其实是一块衣角,上面沾满了泥灰,却浮着暗红、显着无限悲壮的字迹。
“你们大概没想到,你们那一刀并没有真正砍死福伯,他只是昏迷了一下子,很快又清醒了。但他也知道,以你二人的狼毒心性,必然不会放过他,因此他一直假装未醒,却偷偷留下这封血书,详违了事情经过,并将其藏在地板的裂缝中,盼望有一天能有人发现这封血书,救助凌家,并还他一个清白。而我,可以说是福伯在天有灵,保佑了我,也可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到黑熊村,找到村里唯一姓福的人家,才进门没多久,就被破损的地板绊了个跟斗,然后便发现这封血书了。福清、福严,天要你们亡,你们想不死都很难啊!”
福清、福严父子这才面若死灰地瘫软下来。
他们不愿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但铁证如山,任他们奸巧似鬼,也是辩无可辩,只能无奈接受这让人绝望的事实。
第10章(2)
凌端又恨恨瞪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他们,转身面对那些违诺上门来讨钱的债主。
“虽然诸位不守诺言,答应了宽限三月,却又提前来要帐,但……你们说的也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因此我凌家绝不会赖各位半分银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这是他与越秋雨谈判,让越家入股凌家,借凌家的商行漂白,而越家则成为凌家的后盾,有了越家这批真正的高人加入,凌端不信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再打凌家商队的主意。
当然,他也留了后手,预防越家彻底漂白后反过来吃掉凌家,因此这份合作契约只有十年效用,过后,凌家是凌家、越家是越家。
然后,凌端还把庄敬也拉下海,庄父是当朝大将军,代表官方,有了庄家的参与,凌家将成为真正的官商,通吃黑白两道。
同时,凌、越、庄三家也将彼此合作、互相防范,形成平衡的共谋关系。
庄敬曾笑,凌端此举深得朝中合纵连横之味,他若入朝,必然有望三公。
可惜凌端对做官没兴趣,他还是喜欢经商,他的目标不只是延续父亲的“第一儒商”,他还想做“第一富商”。
虽然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达成这项梦想,但想想不犯法,就当是一个愿景吧!
凌端将债务还清后,便对他们比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所要金银,凌某悉数还清,还请留下欠条,然后……不送。”
那些人呆呆地看着事情峰回路转,全都傻了。明明已经快将凌家扳倒了啊!为什么事情突然变了个样?!
三年谋划,结果就只剩手中这些银票,真是……钟离等人都快气炸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办?谁教凌父生了个好儿子,脑子比鬼还精,他们如此周密的计划都给他破得一干二净,即便他们再不服气,也得认输。
可事情不会就此完结的,只要凌家还压在他们头上一天,他们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扳倒这块挡路石,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辞。
一千债主清点银票,确认金额无误后,个个面色深沉地走出凌家。
凌端始终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出凌家大门,他才冲着大门大喊。
“忘记告诉各位老板了,你们勾结盗贼、抢夺凌家商队的事情已经爆开来了,小子早通报官府,差爷们正在外头等着,所以……各位好生上府衙向知府大人解释解释那些劫案的发生经过吧!”说完,他哈哈大笑。
早在他“请求”诸债主,宽限三月还款期时就说过,这些欠债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必装腔作势了。
这回是凌家技不如人,他认栽,他只要求有时间查出幕后主谋者和凌家内奸,将其一网打尽,至于之前欠下的债务,无论它们是为什么而欠的,合理或不合理,凌端全都认帐。
他告诉那些债主,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别把事情做绝了,否则他的报复手段也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命赚钱没命花。
当时那些债主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纷纷签署了同意延后还款的契约。
而今天违约上门的,大概就当日和他签约之人的三分之二吧,剩下那三分之一的债主,或许被他吓着了,也可能是良心发现,所以没来趁火打劫,自然逃过官非一场。
至于他们的欠债,凌端说会还,就绝对会还。他不喜欢死抱“信义”不放,可基本上,他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结果这一次,凌家元气大伤,但妄想图谋凌家之人也没几个有好下场,勾结盗贼抢劫商队的罪名可不小,以钟家为首的诸商行们,是注定完蛋了。
至于福清和福严,凌端虽然很想手刃他们为福伯报仇,但他也知官法如炉,有些事不是他可以随便做的,于是将两父子一起绑了,送进官府里。
杀亲的罪名非同小可,很快地,福清、福严被判了斩立决。
凌家则给福伯选了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并大手笔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不管它们是不是有用,凌家人只希望这个忠心又善良的老人死后能荣登西方极乐,从此无忧无虑,再没有任何的苦痛悲伤。
忙忙碌碌中,新的一年也过去了,元气大伤的凌家要重新开始,可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也是一条极富挑战性之路。
而凌端什么都不喜欢,就爱挑战——嗯,忘了说,他现在放入心坎、时刻想念的事情还有一件——与李巧娘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他相信以他俩的感情,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应该……
可为什么匆匆三年过去,他们还是停留在牵手和亲吻阶段呢?
老天!谁来告诉他,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他们每次想享受一番巫山云雨,就总有杂事打扰?
难道他们的婚姻被诅咒了?
这真是个谜一般的问题,比之前商队遇劫的悬案还要复杂。
凌端的头痛死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心愿达成,总之,他欲求不满啊啊啊……
因为家里事情,加上凌家今时不同往日,没那么多闲钱让凌端在寒山书院“玩”了,所以今天,他特地带着李巧娘过来寒山书院,一则向院长辞行,二则收拾他遗留的杂物。
从今而后,他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逍遥公子了,他是个有家有业、上有老父老母、还有妻子要照顾的男人。
可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责任,相反地,他还满喜欢受人依靠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追着那条纤细的身影,看她仔细又温柔地打包着他的行李,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相公,这是什么?”突然,她从他枕头下的暗柜里取出几本画册,封面的男女极尽亲热之能事,直瞧得她脸红心跳。
李巧娘忍不住有几分想要翻阅一番的冲动,又觉得未经凌端同意,随便动他的东西太不礼貌,便转身问他,眼里闪着渴望一观的波光。
宿舍里几个还没走的同学看看那些画册,再瞄一眼面红如枣的凌端,以及一脸好奇的李巧娘,不约而同对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藏春宫画藏到被自家娘子发现啊!真是……凌端实在太倒霉了,且让大家为他祈祷吧!还是庄敬够义气,眼看气氛僵凝,赶紧出口,想替他解围。
“那个……凌家娘子……这些东西是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凌端已截口说道:“巧娘,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丢掉吧!”
所有人都想,他疯了吗?啥解释也没有,就想这样唬瞬过去,他也不怕河东狮吼?到时,他就准备睡上一个月的书房吧!谁知李巧娘半点火没发,脸上温柔笑容依旧,软软的声音像绵糖一样,甜人心扉。
“是,相公。”她说完,便把那些春宫画丢了,再不看它们一眼。
全部同学一起呆住。不是吧!世上竟有如此“奇女子”,这样轻易就被唬弄过去?
庄敬更是傻了好久,才凑到凌端耳边,低声说道:“难怪你说她生平什么也不会,只会‘是,相公’,难为你了。”
庄敬以为凌端到现在还是讨厌李巧娘。
谁知凌端早已变了心思,他现在不只不觉得她的乖巧讨厌,反而以为这是她的特色。
况且她本性又不是这样的,她的热情、她的聪颖、她的机智、她的勇敢……她有说不尽的优点,每一样都让他爱入了骨子里。
不过那些东西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但他也不爱别人了解她太多,他觉得,自己能够独占娘子的全部,简直是世间最美妙的一件事。
“唉,那是我以前不晓事,随口胡说的,当不得真。其实巧娘很好,我很喜欢她,过去那些荒唐事就莫再提了,我不想她听见伤心。”
“你——”庄敬简直不敢相信凌端居然改变得这么快。“你娘子难道给你吃了符,还是她有什么特殊本领,竟能将你驯得如此服贴?”
“你没成过亲,岂知闺房情趣,其乐无边、其妙无穷?”凌端一把推开他。
“反正我们夫妻现在很好就是了,你千万别再提以前那些乌龙事,知道吗?”然后,他便跑去帮李巧娘整理行李了。
“真是奇怪……”庄敬一头雾水。
“同感。”谁知,旁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吓了他一跳。
庄敬回头一看。“越秋雨,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音?”
越秋雨没回答他,一直过了约半炷香时间,她才突然开口。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听话的女人?”
“啊?”庄敬不知她因何冒出这个问题,不觉呆住。
越秋雨也没打算得到他的答案,话题一落,转身就走。
她其实只是想,自己也二十好几了,至今待字闺中,学院里的书呆她看不上,帮里的人她不喜欢,难道要独身一辈子?
虽然没什么不好,但看凌端和李巧娘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模样,还是有些羡慕。
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呢?以一个男人为天、为一个男人魂牵梦萦?
她再回头,看一眼凌端与李巧娘,见他们收拾到最后,两只手不知不觉牵在了一起,十指相扣中,说不出的温存幸福,真她不常笑,也不喜欢笑,但这般美丽的画面让她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如果爱情是如此美好,从现在起,她也要开始渴望爱情了。
【全书完】
后记 董妮
中华民国101年,第一本书,祝大家新年快乐。
我现在已经很习惯把大纲列为参考,然后等故事展开,让它自然形成,至于大纲……都说了是参考了,故事当然不会照着大纲走啦!
比如这本《相公万岁》,我发誓,我本来想写一个从小被教导以夫为天、毫无主见的女人,被丈夫嫌弃后,怎么自立自强、奋发向上,让她的相公眼睛一亮,从此苦苦追求她,而她百般不愿,她的丈夫只好继续追,使出浑身解数,直追到昏天暗地为止。
但结果……
李巧娘从头到尾都是个好姑娘,凡事以相公为主,这这这……她根本就没有教训到凌端嘛!这样她三年来的苦,岂非都是白受的:我不服、我抗议、我要上诉……
可惜李姑娘不吃我这套,她就是要坚持她的三从四德,让妮子只能含泪屈从,同时也暗骂凌端好运,娶了个这么好的妻子,不知他祖辈烧了多少高香,才让他得此福缘?
不过我后来想了很久,凭什么三从四德的女人就一定不好,一定要她们改变个性,变成一个女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