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只吃苦头,恐怕还有好戏看了。”
主仆俩邪恶地对视,笑得好不欢畅。
刘太医的外室女儿是秀郡王妻弟的爱妾,这关系,这笔帐……算起来可胡涂了。
“我真是太坏了。”容如花小小内疚心虚了一把。
“您一点儿也不坏,应该说是侯爷教得好。”栗儿憋着笑回道。
隐于暗处的青索差点自高梁上摔下来。
——连主子都敢编派,你这颗栗子胆子也肥啦?
而在平庆伯府的另外一端,伯夫人涂着美丽蔻丹的指尖颤抖地碰触向白玉茶盏,猛地抓起狠狠地撗在地上,摔个粉碎!
“夫人——”许妈妈大惊失色,砰地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您、您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啊!”
瘦削憔悴却依然装扮得艳丽刺目的容如兰好整以暇地捧着茶盏,啜饮了一口,好似视而不见。
“你这个不肖女!”伯夫人气得颈项青筋直冒,面目狰狞。“我是造了什么孽,今日竟然被你这不孝的东西忤逆——”
“母亲,您当然可以不答应。”容如兰放下茶盏,优优雅雅地掏出手绢儿擦了擦小嘴,阴恻恻一笑。“不过您放印子钱的事儿,就别怪女儿不帮您兜住了。”
“你、你……”伯夫人血气翻腾,险些呕出一口腥咸来,喘息着尖声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打消了那个荒谬透顶的念头!”
“母亲,你真当我不敢把这一切闹得底朝天吗?”容如兰冷笑,眼里满满阴鹫怨恨。“我可不怕丢脸,反正嫁给那个死老鬼日夜饱受煎熬,不知哪日被活活折磨死,还不如拖着她们一起。可母亲纵是你舍得不当这个伯夫人,大姊姊也舍不得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国母大位吧?”
“不许你坏荷儿的大事!”伯夫人脸色大变。
“她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管她的死活?”容如兰嗤笑。
许妈妈又惊慌又心急无助,不知该怎么劝下这对撕破了脸面凶狠对峙的母女。
伯夫人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努力按捺下惊怒欲狂的心,压低声音急促道:“兰儿,你——你再等等,等你大姊姊成功坐上凤座,母亲立时让你同郑指挥使和离——”
“我等不得也忍不得了,凭什么容如花那个贱种能嫁给冠玉侯为贵妾,我却要夜夜躺在一个粗鲁恶心的老头子身下?”容如兰以往娇美的脸庞已经扭曲得丑恶无比,面上满布恨意。“都是你,都是你们逼我,你们害我和冠玉侯无缘做夫妻……我现在也不敢奢求做他的正室了,可是无论如何这个贵妾是我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抢走它!”
“你疯了!”伯夫人怒急上前就要掌掴她。
容如兰后退了一步,一把攥住了伯夫人的手腕,狞笑道:“母亲,下个月初长公主的赏花宴之前,我一定要脱离郑指挥使夫人这个身分,否则你就等着全京城的人知道,堂堂平庆伯夫人放印子钱还逼死良民的丑事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伯夫人脸色惨白成一片,大受打击地踉跄了一下,被扑上来的许妈妈及时扶住了。
“丰郡王姊夫的其他兄弟一定会很喜欢这个把柄,”容如兰笑意隐约有疯狂之态,偏又冷静得令人害怕。
“你猜,他们会不会怀疑你这是在帮他攒银子以图大事,嗯?”
伯夫人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哆嗦着手指着她的鼻头,气怒道:“你敢?你……你……”
“母亲大可试试我敢不敢。”容如兰眼底全无半点温情,只剩冰冷。“母亲现在该不会想杀我灭口吧?只可惜这些人证物证我全藏到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若是我有不测,立时会有人将它们送上公堂!”
伯夫人再也憋不住吐了一口腥红红的血来,一手捣着胸口,嘶哑急喘。“你这白眼狼……我疼爱你这么多年,你,你就这样回报我?”
“你疼爱我这么多年,却亲手把我送到那个老鬼榻上去——”容如兰眼神有一丝空洞的绝望与痛苦,随即笑得犹如凄厉的艳鬼般骇人。“母亲,我怎能不好好报答你呢?”
“兰儿……”伯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下个月初赏花宴之前答复我,否则后果自负。”容如兰迅速恢复高傲无情,撂下最后一句狠话后便甩头离去。
寝堂内一片死寂。
“夫人?”许妈妈含着泪水忧心忡忡。“这、这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还是 让老奴偷偷去禀告侧妃娘娘吧?”
“不!”伯夫人面色灰败,赤红着眼勉强摆了摆手,低声道:“荷儿在郡王府里步步为营已经太辛苦,我不能再给她添乱,况且此事要是传到郡王耳中……就算我将这些日子来的收益全都上缴,在郡王心里也挂上个恶名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许妈妈倒抽了口气。
“我自有主张。”伯夫人镇静下来之后,血丝遍布的美眸浮起深深的冷色。
“也罢,虽然大胆了点儿,不过兰儿那孽障倒也给了我一个好主意——我本就不想让那个小贱种攀高枝儿,这次索性趁着兰儿这场大闹,让她重重摔个跟头!”
许妈妈看着伯夫人眼里燃烧起熟悉的阴毒算计光芒,不自禁又打了个冷颤。
“诺。”她低声应道。
“对了,命人去查那孽障是怎么会知道印子钱的事?”伯夫人眼神冰冷不悦地道。
“老奴马上就去。”
伯夫人直到许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彼端良久后,倨傲挺直的身子忽然颓唐瘫软了下来,目光痛楚怨恨复杂地呆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白玉盏碎片。
兰儿如今竟成了这模样,显见是恨她入骨……难道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他们母子几个在平庆伯府的地位,甚至是为了成就那个更远大的野望——只有荷儿好了,他们娘儿几个才能真正踩在万人之上,一生显赫贵不可言。
是兰儿这孽障不争气,连个老男人都拢络不住,她这个做母亲的该教的都教了,她有什么错?
不知怎地,大怒过后血气翻涌的伯夫人骨子里那股熟悉的麻痒感又阵阵窜溜上来,她难耐地扭动着身子,双腿间没来由空虚得厉害,喘息着情不自禁逸出了一声低吟,又狠狠被自己吓住了!
她心脏跳得奇快,风韵犹存的脸庞浮现异样的红晕,明明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对劲,在血液疯狂奔流骚动下的身躯却不断泛起一种奇特的迫切感……呼吸越发急促,隐隐又哮喘起来……
伯夫人死死咬着下唇想忍,终究还是忍不住急慌慌地抖着手翻出了哮喘药,也顾不得数瓶子里还有多少,便倒出了好几枚迫不及待地吞咽了下去。
直待那药丸逐渐在肚腹间化了开来,暖洋洋酥麻麻的滋味再度弥漫四肢百骸,那一波波销魂蚀骨感又渐渐堆迭而上……
伯夫人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可出自某种无法言说的渴求与隐晦滋味,她依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浑不知容如花耗费数年精心研制出的魅影泼烟墨,又岂是寻常人等抵抗得了的?
烟起影魅,勾出的是人心底深处最空虚渴望的魔……
第4章(2)
就在京城众人以为冠玉侯府就要趁机向平庆伯府提亲的当儿,一纸北羌率大军叩关的战报八百里加急火速递进了皇宫!
这惊天消息登时大大压过了那点子风花雪月的事儿,一时间在朝野激起了巨大波涛,更牵动了原就风起云涌的局势。
朝上,秀郡王和敬郡王都自请领兵前往北方击退狼子野心的北羌军队,丰郡王则是自愿留守京中负责三军粮草等庶务。
向来笑呵呵的皇帝难得沉着脸,盯着你瞪我我瞪你摩拳擦掌得都快要打起架了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表情无限诚恳却教人摸不出深浅的儿子,甚至是坐在自己下首神魂不知已经飘到天上哪座宫哪座殿的太子……
皇帝嘴角抽了抽。
——老子这都生出了一堆什么玩意儿啊?
有的令他忌惮,有的令他失望,能指望的不甩不顾,不能指望的争先恐后……他做这个皇帝容易吗?
皇帝一股火气窜上来,索性望向自己素来最信重,位列百官前头的定国侯、镇远侯和关北侯,最后目光落在清俊冷傲面无表情的亲外甥脸上。
“咳,冠玉侯,你怎么看?”
计环琅拱手而出,浓眉挑也未挑。“回皇上,臣没有意见。”
——这浑小子,明明知道舅舅的心思,还没意见个鬼啊?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道:“哦?那如果朕属意你领军扫灭北羌,你也没意见?”
“臣领命!”计环琅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皇帝被噎得一口老痰卡在喉头。
百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秀郡王已经越众而出,昂然道:“父皇,儿臣不同意!”
“儿臣也不同意!”敬郡王也朗声道,不忘瞥了镇远侯默青衣一眼。
敬郡王之母李昭仪是默青衣的姨母,虽然平时于政事上,默青衣从不与这个郡王表兄亲近,可是如今这等大事,他无论如何都理应助自己一臂之力才是。
只是俊美病弱的默青衣正以帕子紧紧捣着嘴,强忍住剧烈上涌的喘咳冲动,“恰好”没有接着敬郡王的眼神。
敬郡王眸中闪过一抹气急败坏,随即杀气一现。
“两位皇儿为何不同意?”皇帝挑眉问道。
“儿臣是皇室子弟,为国为家都该以身作则抵御外敌,而冠玉侯虽然曾打过几场胜仗,可这些年来既已领了戍卫皇城之职,保卫父皇,守得皇城固若金汤才是冠玉侯该做的事。”秀郡王笑道。
“皇儿说的也有道理。”皇帝沉吟。
“禀父皇,”敬郡王也抢着道,“儿臣不才,可自幼也是熟谙骑射熟读兵书,如今北羌蛮子竟敢觊觎我朝泱泱国土,儿臣更该为君父分忧,歼灭蛮敌,以扬我盛汉国威!”
皇帝不言,仿佛正在深思,兵部左侍郎已经按捺不住出列禀报。
“圣上,臣也赞同秀郡王亲自领军抗敌。”
兵部尚书苍眉动了动,垂着眉眼不发一语。
如今局势未明,傻子才迫不及待跳出来当靶子呢,哼哼,年轻人毕竟还是嫩了点啊!
可是兵部左侍郎话声甫落,工部尚书却手持笏板高声道:“禀圣上,老臣斗胆,想举荐敬郡王为主帅!”
“哦?但爱卿任职工部多年,从未在兵部历练过,这举荐主帅一事——”皇帝摇头好笑。
“老臣虽不知兵事,然而敬郡王三年前领命前往南方辖理漕运,雷厉风行,短短两个月便扫荡太湖水匪一空,还漕运一片清净太平,这可是百官有目共睹的大功绩啊!”工部尚书热切地道,“老臣向来只看事实,此番恳切举荐,还请圣上明鉴。”
敬郡王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间掩不住的喜色。
秀郡王眼神阴沉了下来。
“圣上,若按金大人这么说,那曾经剿灭大雁山一千恶匪的秀郡王更是战功赫赫了!”
“没错,还请圣上明察,三思啊!”
百官们吵成了一团,其中尤以秀郡王和敬郡王两方人马为甚,丰郡王则是弱弱在一旁,面色恭敬,心中暗暗愉悦——
这筹备督管粮草一务,已是十拿九稳了。
“太子,你认为呢?”皇帝被底下官员们闹哄哄吵得慌,忍不住瞪向下首那个好生清静优闲自在的臭小子。
但见太子宛若翩翩谪仙地款款一笑,看了目光灼灼的三个弟弟,再看看底下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抡起袖子干起架来的朝臣,清眸笑意弯弯,慢吞吞地开口。
“依儿臣看,三位皇弟都是我盛汉王朝精诚悍勇的好儿郎,都愿意为国为民为父皇抛头颅洒热血而在所不惜,落了他们哪一个都万万不应该,既如此,那便由二弟主帅,四弟监军,五弟督粮,想必北羌蛮子定将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金銮殿上一片安静……安静……
皇帝大袖缓缓掩面,眼角抽搐,嘴角发颤,也不知该笑骂这个大儿子老奸巨猾,还是该替另外三个儿子默哀……咳。
不过这么光明正大耍贱还耍得一副清风明月乾坤朗朗,这儿子虽然看着雅致飘逸若仙,好似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可有时笑吟吟说的三两句话,轻飘飘敲定的几项举措,就连他都不禁要心肝儿颤。
——儿子强过老子,也不是人人都乐见其成的。
皇帝眼底掠过一抹复杂幽光。
“太子殿下好提议啊!”关北侯雷敢已经大声叫好了。
皇帝额际三条粗汗,随即眼神和缓软化了下来,啼笑皆非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罢了,能得良臣虎将相辅,把得住江山祖宗基业,太子至今还是能教他放心的。
“就依了太子所奏吧!”
彼此权衡互相掣肘,也就不怕他们贻误军机,其中谁人想作手脚,另外两个还虎视眈眈看着呢!
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局面。
尤其藉由这场战事,儿子们暗地里潜伏的势力多少也会翻上台面……
总归来说,今日金銮殿上的议事结果,皇帝还是很满意的。
秀郡王和敬郡王有苦说不出,丰郡王则是喜怒参半。
虽然督粮一事原就是他心中所愿,可是太子坑了老二和老四一把,没理由放过他……
丰郡王下意识地望向丹阶上的太子,眸色沉沉。
太子一如往常,亲切地走下去拍拍这个兄弟的肩,捶捶那个兄弟的胸,喜孜孜地道起贺来了。
“……”敬郡王憋出一口老血。
“……”秀郡王笑脸险些皲裂。
“……”丰郡王牙关很痒。
回到东宫后,太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三个弟弟脑子都不大好使,这叫孤这个做阿兄的好生为难呢。”
计环琅突然好想把一手的金丝燕窝粥全糊到他脸上!
这种“弟弟多又呆,堪比后院大白菜那么好拔”的口吻听起来,怎么那么令人不爽?
为了撬那三个人的墙角,不着痕迹的削他们明里暗里的势力,包含他在内的东宫属臣们可是绞尽脑汁都快熬出白发来了,这混蛋……咳,这家伙居然说得这么轻松?
太子接触到计环琅要杀人的眼光,蓦地一抖,忙端出满眼信任的笑容来。
“孤这不是对你们有信心吗?呵呵呵呵。”
计环琅顿时觉得好心塞……
忽然好想撂挑子该怎么破?
太子暗暗吞了口口水,决定还是不要激怒小表弟太过,不然谁知道会有什么可怕下场,连忙挺腰端坐,一本正经起来。
“话说二弟当初在漕运也是插了一手的,太湖那票水匪本就出自他名下,这次北羌之战,正好可以将他的注意力牵制到北方。”
计环琅面色也恢复严肃,“南方那儿,我们安排的人也部署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