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已经替妳办妥了户口。」扬满善得意地说:「妳,从今以后跟那御医姓,姓章。那御医老头,就是妳老爹啦!瞧,这是后台多硬的老爹,婆家敢欺负妳,他只要在太后耳边说个悄悄话,那家人就死定啦!真好,是不是?多好啊!」
「你要我当他的养女,再……再嫁给别的男人?」
「对!连嫁妆都帮妳准备好了,明天就赶快闪人吧!」
兔兔紧握着拳头。
「好了,都说完了。」他甩甩手,又晃到桌边,摇着其他的酒瓶,找着酒喝。「打包打包行李,快滚吧。」
她深吸口气,大声地对扬满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喝酒了。」
扬满善的身子震了一下。
「你不喝酒,就说不出这些话。」
兔兔其实没把握,她只是凭着直觉,凭着她这十几年对扬满善的认识,才敢说出这几句话的。
她故意嘲讽他,笑道:「白痴!我怎么可能会听信这种话。你不知道吗?你是最不能喝酒的。」
「所以,妳的答案是什么?」扬满善泠冷地问。
「我要留在这里。」
「妳说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她再次坚定的重申。
扬满善静了一下。忽然他大手一挥,挥掉了满桌的酒瓶。
匡啷匡啷的,兔兔吓白了脸。
扬满善回过身,又向她冲来。兔兔来不及逃,就被扬满善搁腰抱起,带到了她的房间。
他粗鲁用力地将她的脸扳住,而摆在她面前的东西,正是一面妆镜。
镜子里是兔兔惊愣的脸,还有扬满善残忍的表情。
兔兔全身都在颤抖,她知道扬满善要做什么。
第8章(2)
扬满善也感觉到兔兔的恐惧,可他仍是那么绝情的,要这么做。
「马的,妳好好看看自己的鬼模样吧!」他大手一伸,整个罩在兔兔脸上。即使兔兔挣扎,他还是使劲的扳回。
「不要!」兔兔惨叫。
「闭嘴!」他的手在她脸上又擦又抹又捏,那层层妆粉全都掉了。
那道丑陋的疤痕,便这么残忍的露了出来。
「妳看!看清楚了吧!」扬满善邪笑。「横在妳脸上的东西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
兔兔绝望得欲哭无泪。
「妳这种样子,还敢说要留在这个家。马的,妳说什么笑话啊!」扬满善又肆无忌惮地骂:「我告诉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负什么责任,妳今天变成这样是妳自家的事。我做到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兔兔颤抖着,一直在抖,无法停止。
他把她推到地上。「我就是这样的人,听清楚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快滚!」他不顾一切的,再加上这一句。「丑八怪!」
兔兔抬头,狠着脸瞪他,那种瞪,是恨到想把人杀掉的眼神。
扬满善哼一声。「还不走?」
她仍是瞪着他,没有移动半分。
「还不滚!滚!」
兔兔还是瞪,死命的瞪他。
扬满善吼了一声,一伸手,就把她贴在纸窗上的剪纸全给撕碎。
「我要妳滚!滚得干干净净!」扬满善大骂。「不要在这屋子留下任何东西,这些东西全部撕掉,我不要看到。」
那些剪纸的碎片,就像秋天谢落的花瓣一样,在兔兔眼前凋零。
扬满善从来舍不得弄坏她的剪纸的。
可如今,如今……
她咬牙,站了起来,泠冷的看着他,泠冷的说:「为什么那些人不杀死你?」
扬满善停了手。
「为什么……你那身毒血不再流多一点,把我给杀了,不是更好?」
他撕不下手了。
「混蛋。」她凄凉地笑了。「那时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庆幸你还活着呢?」
说完,她就像个失了魂的人,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
扬满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再看看镜子,咆哮一声,一手就把那妆镜给击碎。
镜子割破他的手,他却放任他的血,流满桌上,将桌子腐蚀得面目全非。
那飘下来的剪纸碎片,一碰上那滩血泊,也被吞噬得只剩一缕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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穰原城的夜晚极冷。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兔兔,躺在一条巷里的冰冷石板上。
兔兔想,她只要在这里睡一晚,一晚就好……她就不会再有明天了。
像她这种,连自尊都被人践踏得如此彻底的人,根本没资格有什么明天。
她紧紧闭着眼,告诉自己快入睡、入睡、入睡,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冷了、就不会觉得痛苦了。也不会再想起扬满善紧紧地怀抱着自己的那股温暖了——
死吧──死吧——死吧——兔兔,妳快死吧——
她不断咒着自己。咒着自己,直到意识渐渐模糊了……
此时,她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她努力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糊糊的黑影子,朝自己靠来。
忽然,一股温暖罩住了她。那人用毯子包住她,并且将她抱离石板地。
兔兔觉得自己离死亡的境地越来越远了,本想挣扎,却浑身无力。
「不……不要管我……」她沙哑地叫,更吃力地想看清来人是谁。
难道是…… 是……
为什么她还在期待,期待是阿善来带她回去呢?
那人听了,笑说:「像妳这么好的姑娘,怎能让妳就这样冷死呢?」
兔兔一愣。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一定满脸带笑,那笑会让人觉得很真诚,想对他掏心掏肺的。
可这声音好陌生,她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
那声音又说:「那些辜负妳的人,妳不觉得都是罪该万死吗?」
兔兔静静地听着。
「妳就这样死去,难道不觉得太过委屈自己吗?」那人再说:「是谁害妳的脸变成这样的?是谁那样糟蹋妳的尊严、让妳不想活了?不就是那个男人吗?」
此时,兔兔已经无法思考,为什么这个陌生人,能够如此准确地刺中她心中的要害?
她只听到这些诱惑人心走向地狱的话语。而那些话语,不正是她心中一直想要冒出的声音吗?
她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往那恶鬼靠拢……
她张开了眼睛,决定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因为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好孩子……」兔兔看到那人笑了,这人的笑,果然是真诚、让人想掏心胸肺的。
他握住兔兔的手,说:「让我教妳怎么做……」
第9章(1)
办公的官署里,充满了耳语。
「欸欸欸,你进去干嘛?」
「给长官签这份奏折啊!」
「拜托,下次请早,最好卯时就拿来排队。我好心告诉你,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惹大人。」
「现在才正午,扬横班就休息啦?」
「也没偷懒,所有公务都处理好了。只是能不要跟他说上话,就千万不要。他只消一个眼神给你,就能教你冷上一整天。」
「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太清楚,不过听扬横班的副官说,他家里的人出事了。」
「家里的人?喔,就是那位和兔兔小姐吗?扬横班为了她,不是在王大人寿宴上打了人?」
「就是她。听说她不见了,不在那个家了。」
「结果扬横班就变得很怪了?」
「没错!平常他一发怒就喜欢大吼大叫的,我还宁可他大吼大叫,出点声音,也好过现在这样,闷声不吭,只用一个眼神去杀你。」
「既然扬横班那般重视和兔兔小姐,他有没有试着找过她呢?」
「嗯……那副官是说有,以前扬横班都会急着回家,可现在呢,却会刻意将穰原城绕个大半,等天黑了才回家。副官便想,扬横班一定是极担心兔兔小姐,想要找到她。于是他便这么问出口,不料扬横班只是冷冷地瞪他,嗤道:谁要找谁了?便叫副官住嘴,不准再问。」
「嘿!真是奇了。每天都这样找?」
「没错,每天。」
「这般找法,不是找自己心上重视的人,还会找谁啊?」
「不知,那副官说他嘴上都不承认。」
「那扬横班现在在房里做啥?」
「有个下人为了给他换茶,进去看了一下,听说……好像在……等等,让我想想怎么形容……似乎在拼黏什么东西。那个下人说,扬横班拿着细小的钢夹子,小心翼翼地在拼贴着一些红纸碎片……嗯,我想那东西应该是剪纸。」
「剪纸?」
「嗯,就是姑娘家拿剪刀胡乱剪裁的花样,贴在窗户的那种。」
「窗花!」
「对。」
「我听说过,那位兔兔小姐是剪纸高手。」
「你怎知?」
「我同僚曾去扬横班府上做客,那兔兔小姐赠与他一纸窗花,不料扬横班事后面目凶狠地向他讨回。我那同僚苦笑着说,他真不敢相信,像扬横班那种脾气差的老粗,竟然也会那样细心呵护这些脆弱的剪纸,好像那剪纸坏了,会要他的命。」
「啧啧啧,真是天下奇闻。可既然这么珍惜,为什么那窗花还会碎成那副德性啊?要是外人所为,扬横班早把那人给杀了。」
「该不会是他自己撕坏的吧?」
「所以说两人吵架了?」
「也有可能。扬横班是那种爱在心里口难开的男人,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换取救赎。」
这两名官员继续在一旁碎语,殊不知在房里办公的人已经出来了。
扬满善正站在他们身后,把他们精辟的评论一子一句听进耳里。
他咳了一下,两名官员同时倒吸一口气——
这、这杀气……
他们马上住嘴,战战兢兢地回头,异口同声道:「扬横班好!」
扬满善冷着脸,斜着眼看他们。「有奏折要我批吗?」他问。
那名送奏折的官员赶紧双手奉上。
扬满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伸手讨笔,身旁的人都赶紧献上。
他批了奏折,还给那名官员。「去吃午饭吧。」扬满善说。
两名官员呼了口气。
出门前,扬满善又说:「午饭后,你们自个儿跑一趟磨勘院。」
「啊?」两人胡涂了。
「降职令已经放在你们桌上了,自己去报备。」
「降、降职令?!」
「朝廷请你们来做事,不是聊是非。」说完,扬满善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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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扬满善的确没有马上回家。
即使回到家,那里也只剩下一片漆黑。不会再有温暖的灯光守着,不会再有总能牢牢抓住他胃口的饭菜香满溢着,也不会再有那痴痴等待的小身影,一看到他回来,就兴高采烈的欢腾着……
都没有了。
那他何必那么早回去?
于是下朝,他先去了一趟御医的府上。
「大夫,她还是没来找你吗?」扬满善问老者。
老者郁郁地摇头。「你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扬满善不答话,脸色阴沉。
「我也差了家仆,到街上四处找,可都没有兔兔小姐的影子。」老者继续说:「万一她有什么意外,或是一时想不开——」
「她不会想不开!」扬满善赫然打断。「她不会想不开,她那种坚强的家伙,不会为了我这种男人想不开。」
老者看着他,看出了他藏在冷漠下的不安。
「算了,吉人自有天相。」老者不再说这事了。他问:「如何?要在我这儿便饭吗?」
「不,我要回去了。」扬满善起身。
「回去有东西好吃?」
「不用操心。以后的日子,都得这么过。」他语气冷硬的说。
老者叹气。「好吧。」
「大夫,若真找到兔兔,只消来个口信就好,让我知道她平安。」
「你不来看她?」
扬满善冷着脸。「不用了。」顿了顿,又说:「她也不会想看到我。」
向老者作个揖,扬满善便离开了。他没有坐上马车,将副官与马扶都打发了,便自己往南,走进穰原繁华的街市里。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双眼看得极仔细。
即使他对外人都在嘴硬,即使他连对自己都不坦白。可是,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再掩藏这颗想念兔兔、担心兔兔的心了。
日复一日,他发现自己焦急、落寞的模样越来越明显。
他后悔了吗?后悔那样对待兔兔吗?
扬满善突然怒了,对自己怒了。混账!该死!他凭什么后悔?!
那样伤害兔兔之后,他凭什么后悔?他后悔了,难道就不用为兔兔的伤赔上自己的终生来赎罪吗?!
气怒之下,他不顾众人目光,挥手捶向街上的柱子。
一捶、再捶、又捶——
最后,他低头喘息着,拚命地要压下怒气。现在发怒,又有何用?
于是他默默地离开这个街区,到下一条街去晃。看着他诡异行径的人也越来越少。
走着走着,忽然,扬满善愣了一下。他发觉有道视线紧黏着他。
他加快脚步,闪进了人群里,可那道注视依然攫住他不放。
他换了个街区,再走过下一条街,那个视线依然不放过他。
他被跟踪了?!
哼!好样的!一定又是士侯派的那些家伙。恰好他心情不爽,就杀个一打来泄泄愤!
于是,扬满善根本不顾这里是人潮众多的小巷,一停步就马上转身,教那身后跟踪他的人措手不及。
果然,一个披着黑披风的人影停下。
扬满善得意又火大的斜着嘴角,嘲笑地等着看这人的惊慌。
然而,却不见那人影有任何慌忙的样子。那人只是慢慢地伸手,将披风的帽子给拿掉。
扬满善的心一突,看着暮光在那人脸上打下的光影,扬满善整个人彷佛石化了般,动弹不得。
没想到,脸上显露出惊慌的人,竟然是自己。
只因为……只因为他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找到……
兔兔。
他心上最挂念的兔兔。
扬满善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脸与唇白得吓人,更凸显那疤痕的丑陋。她的眉眼从没这么冷淡过,她瞪他的样子,从没这么……仇恨冰冷过。
他突然害怕了起来,害怕兔兔这样看他。可那是他应得的。
于是,她不动,他也不动,让她用这样恐怖的眼神凌迟他。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该放松身体,收起那些惊惧,让她的憎恨彻彻底底的攻击他、撕扯他。
然而,他的坦然,反而让兔兔不自在了起来。
她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要来看他从容不迫的,她是来看他后悔、看他畏惧的!
她皱了眉,牙一咬,手上急着从腰带里拔出一只长柄的东西。
她慌张地拔开套子,将那东西朝着前面,快步向扬满善走过去——
她记得怀沙说过的话,要下手就要快,不可以有任何犹豫,一犹豫,绝对会被扬满善给扭断脖子,即使,即使她曾是最了解他的兔兔——
那东西被披风给遮掩着,一旁的路人也察觉不出有任何不对劲。但扬满善看清楚了,兔兔手上拿的,是一把刀子。
那尖锐的刀锋,正要朝自己的肚腹刺来。
那一刻,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