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她几乎整夜没睡,直到清晨才合眼。她原只想稍稍睡一下的,没想到竟睡沉了。
即使用了最快的速度起来机场,也已经八点五十了。
梁维诺会不会不等她就入关了?由入口到长荣柜台,还有一段距离,她飞快地跑着,很喘。终于冲到柜台,却没看到人。
她绕着柜台转了一大圈,还是没看到人。
也许他已经划完位、将行李托寄,进海关了……
蒋纬茵站定不动,心好慌乱。
“我以为你后悔,不来了。”
是梁维诺!那声音从蒋纬茵背后传来,她惊喜地转过身去,一把抱住他,兴奋地说:“我以为你们进关了!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她笑,然后松开拥抱,问:“划好位、寄行李了吗?”
“都好了。一直在等你,以为你不会来了,所以刚刚去了趟洗手间。”粱维诺忍着像触电般的激动感觉。她突然的拥抱,让他震撼。
他的心弦震荡、心神飞驰,表情却那样自然,仿佛那只是个朋友对朋友的美式拥抱。
难怪转一大圈都找不到人!蒋纬茵终于从见到他的惊喜中恢复过来,想到现实,她收敛了几分笑意,也意识到方才的拥抱不甚恰当。
这时她才明白,习惯是多可怕的约束。人总在不知不觉间,依循习惯动作。
以往,她总是一遇到快乐的事就会拥抱他,这已经是累积了两年多的习惯。
而她刚刚竟完全忘记现实,在乍见他的快乐中,冲动地抱了他。
“洪小姐呢?”她问。
“我让她先入关了。你吃早餐了吗?”
蒋纬茵摇摇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要进海关?”
“还早。我请你吃早餐好吗?”
“会不会让洪小姐等太久?”
“不会。她要去逛免税商店,买些化妆品。”
“喔。”蒋纬茵挣扎着要不要答应他?
“走吧。”梁维诺明白她在挣扎,不给她考虑的时间,半强迫地拉着她的手离开柜台。“过四十分钟再进海关也还来得及登机,你若不陪我吃早餐,我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
蒋纬茵的视线胶着在他牵着她的手上,两人朝一家咖啡口Bar走去,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两年多来,他们出国十数次,每回托寄行李、划完位后,他总会握着她的手,来这家咖啡Bar喝咖啡、等登机。
这次,同样的地点、同样是他牵着她的手,不同的是,她是来送行的,而他将跟另外一个女人远走高飞、共度余生……
梁维诺找了位置要她坐,然后跟服务生点餐。
“总汇三明治一份,再两杯热咖啡。”
蒋纬茵看着他脸上自然的笑容,跟着注意到他的脸颊瘦削许多。她很久没这样仔细看梁维诺了。
等服务生离开桌边后,蒋纬茵说:“你好像瘦了。”
“大概吧。”梁维诺满不在乎地说。
沉默延续片刻,直到服务生送来餐点后,蒋纬茵才又开口说话。“你们打算到美园哪里?”
“L.A.”
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慢慢咀吗,一口一口地将早餐吃完、咖啡喝完。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
“有吃饱吗?”梁维诺问。
“饱了。”
“食量变这么小,想减肥吗?你又不胖。”
蒋纬茵没回答,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原本食量确实不小,梁维诺也很清楚。可是她怎么可能告诉他,自从他……变心后,她就常常食不下咽。
“谢谢你来送我。”他没打算跟她说什么,只想这样看看她、这样一起再吃顿早餐,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将她最后的温柔存进回忆里。
“时间差不多了吧?”她问。
“嗯。我该要入关了。”
“我陪你走过去。”蒋纬茵站起来。
梁维诺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开口问:“我可不可以……最后一次牵你的手?”
蒋纬茵突然又想哭了,但还能勉强忍住。望着伸向她的大掌,她将手往上叠。
梁维诺对着她笑,手掌卷起,将她的手紧紧圈握住。
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海关,谁都没再开口。
通关前,梁维诺拿出登机证、护照,缓缓放开她的手,说:“我知道你可以照顾自己,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以后你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去找我妹,她其实不讨厌你。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件事?”梁维诺不舍地摸摸她的脸颊。
蒋纬茵笑了笑,梁维诺不是要她找他,而是找他的妹妹。他对她究竟是无情?
还是有心?她真的分不清楚。
“好。”其实她知道自己不会去找他妹妹,这不过是礼貌性的回答。
梁维诺了然地笑了笑,没揭穿她的敷衍。
“我该进去了,自己保重。”
“你也保重。”
她看着他转身步向海关、看着他往前通过海关、看着他一步步走远。
望着梁维诺的背影,这一刻,她终于愿意对自己承认,无论发生什么事,给了梁维诺的爱,不会更改,也不会减少。
蒋纬茵哭了,隔着玻璃、隔着遥远的距离,知道已走远的梁维诺绝对听不见她最真的心意,她低声说:“梁维诺,我爱你……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你现在爱的是谁,我都爱你、我爱你……”说完,蒋纬茵举步转身,离开机场。
梁维诺突然回过头,望着已转身远去的纬茵。他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但其实他什么也没听见,只觉得心头有些什么在激动着。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电感应吧……
第9章(1)
半个月后桃园国际机场
蒋纬茵在西北航空的柜台前,等着汪家尉划好位。
“该弄的都弄好了吗?”她笑逐颜开,望着汪家尉。
他拍拍手上的护照跟机票,眨眼轻笑。“该弄的都弄好了,但想要的却还是得不到。”
蒋纬茵赏了他一个白眼,不打算理会他的明白‘暗示’。她踮脚,一把抱住汪家尉,给了他一个百分之百、朋友对朋友的拥抱。
“保重,我的好朋友,希望你一路顺风。”
汪家尉紧紧地回抱,松开后,在她脸颊还留下一个道别吻。
“傻瓜笨女人,不要忘记我的话,我等你一年。这一年里,不管哪个白天黑夜、哪一个小时、哪一秒,只要你想通了,觉得可以忘掉那位梁先生了,给我一通电话,天涯海角我都会尽快飞来你身边,把你娶回家的。”
“呵呵~~”蒋纬茵笑声萦绕,汪家尉的承诺满足了她的女性虚荣,可惜他替代不了她心里的那个男人。
半个月前在同一个机场送走梁维诺时,她就清楚了,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一辈子这么长的时间,粱维诺都会是她唯一能爱的人。
汪家尉已经一再延后回美国的时间,为的就是想说服她跟他一起回去,但蒋纬茵无法答应他。她不能欺骗他,更不想因为身边没人,就随便抓个伴。
汪家尉变成了好男人,而她一点都不想耽误这个很好的男人。
“谢谢你这阵子的帮忙,我真的很感谢你。”
“不客气,傻瓜笨女人!”他揉揉她的头,心中很是怜惜。
“好啦,你差不多该入关了。”
“别赶我,再抱我一次。”汪家尉张开手臂。
蒋纬茵又笑,但没拒绝他的要求,又抱了他一次。
这些日子,她夜里睡不着时,都是汪家尉陪着她四处乱晃的。阳明山的夜景、市区各大有名的Loungebar,都是他们常去杀时间的地方。
她知道汪家尉去美国后,她会十分想念他,想念他这个好朋友的。
“抱够了没?”蒋纬茵笑问。
“没。我可以这样抱着你到天荒地老。”
“少恶心了!”她轻笑,推开他。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拥抱,而我的直觉通常很准!笨女人,你要照顾自己。不爱我,就不用太想我了。我该走了,你再背一次我的电话号码。”
蒋纬茵大笑。真受不了他!
汪家尉说电话号码记在哪里都有风险,写在纸上,纸会不见;记在手机里,恐怕手机有一天会掉。
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背起来存在脑袋瓜子里。
他强迫她背那一串号码,而且这几天动不动就会考问她,她怕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串号码了。除非哪天她失去了记忆,否则这真是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呢。
“1623XXXXX……”她流利地说出号码。
“非常好。”他点头,满意极了。
蒋纬茵推着他,往海关走。
送走汪家尉后,蒋纬茵走出机场,正打算招辆计程车时,却被人叫住。
“……蒋纬茵小姐?”
对方的语气似乎不太确定是她。
她转头,没想到看见的竟是--洪希芸!
蒋纬茵呆住,她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真的是你?刚刚看你的背影时还不太确定,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这算不算命中注定?”
洪希芸对着她笑,说了些蒋纬茵摸不着头绪的话。
“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蒋纬茵不晓得还能问些什么。
“我刚下飞机,一出来就看见你。真不敢相信,我连打电话给你都不必。”
“你……要找我?”蒋纬茵困惑地看着她。
“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就直接回来找你了。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能不能进去找个地方坐,我有事一定要跟你谈谈,可以吗?”
洪希芸的样子很着急,蒋纬茵考虑了一下子,反正今天是周末,她也没什么事。
于是,两个女人又回到机场,找了家咖啡吧,坐下来说话。
几万尺的高空上,蒋纬茵泪流满面,手还在颤抖。
飞机已经飞了两个多小时,距离洪希芸找上她,也已经过了十五小时了。
幸好她有美国的多次签,匆匆回家拿了护照,订了最近一班飞往L.A.的机位后,她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自从在咖啡吧打破一个咖啡杯后,蒋纬茵颤抖的双手就没停过、眼泪也没停过。
她甚至觉得不是梁维诺快要死了,快要死掉的人,应该是她啊!
洪希芸哭泣的模样,她还记得;洪希芸说过的话,每一字都像千万支针般,扎得她疼痛难当。
她说,因为肿瘤压迫到视神经,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由于肿瘤太大,必须配合放射线、化疗,再开刀。他瘦了好多,明明看不到,
每天还是对着窗,反覆播放着同一首歌--DonMcLean的‘AndILoveYouSo’。
他是个十分配合医生的病人,但看起来却没多少求生意志。
洪希芸还说,梁维诺从来没有背叛过她,从头到尾他都爱着她。
因为洪希芸不忍心让梁维诺这样的人孤单地死去--他很可能会死,也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而三天之后,他就要上手术台了,所以洪希芸瞒着梁维诺回来,就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去看梁维诺?
本来想再跟她一起回美国的,但想了想,她决定不再当‘第三者’。不管手术的结果如何,她觉得那些时间都该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相处。
说了好多、好多……而蒋纬茵的心却愈听愈觉得乱。
三天,只剩三天啊!扣掉坐飞机的十三个多小时,以及她跟说话到搭飞机的这十五个小时,再见到他后,他们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
老天,他竟要一个人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
蒋纬茵一直哭,她想把眼泪都哭干,这样等她见到梁维诺后,就不会再哭了。她不要在他面前掉泪、不要他为她心疼什么……
因为她不停地哭,因此空中小姐过来询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
“需要什么东西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空姐问。
蒋纬茵摇头,哽咽地说:“我会这样一直哭到美国,不用送餐给我,只要给我水,其他的我都不需要。”说完,她撇开头看着机舱窗,继续哭。
Austin一推开病房门,音乐声就流泻出来--
AndIloveyouso(我是如此爱你)
Thepeopleaskmehow(有人问我)
HowI"velivedtillnow(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ItellthemIdon"tknow(我说,我也不晓得)
Iguesstheyunderstand(我想他们应该明了)……
Andyoulovemetoo(你也爱恋着我)
Yourthoughtsarejustforme(你的思绪里全都是我)
Yousetmyspiritsfree(你释放了我的灵魂)
I"mhappythatyoudo(我很高兴你所做的一切)
Thebookoflifeisbrief(生命之书是简短的)
Andonceapageisread(书页一旦被翻阅)
Allbutloveisdead(除了爱,一切都不复存在)
Thatismybelief(那是我所深信的)
蒋纬茵以为已经流尽的泪,又盈满目眶。歌唱完一次又反覆一次,她的眼泪不断滴落,无法控制。
她看见梁维诺变得苍白消瘦,望着窗子的方向,嘴唇动着,跟着旋律哼唱,表情有些忧伤,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蒋纬茵跟在Austin后面,安静地走入病房。Austin是梁维诺的主治医生,在美国,他已经是很权威的脑科医师了。
Austin走到音响旁关掉音乐,状若无事地说:“我的老天爷!你都听不烦的啊?天天听,这首歌到底哪里吸引你了?”
“我没告诉过你吗?这是我跟茵茵的歌。”
梁维诺虽然看不见了,但脸还是转至Austin发声的方向。“我对茵茵的爱,就像这首歌。”
Austin走到梁维诺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今天觉得怎么样?”
“老样子。该死的药让我想吐,你要不要干脆现在就送我进开刀房,要死要活给我一个痛快?”梁维诺似笑非笑地说。
“你真的想活下去吗?”Austin问,有时候他很怀疑梁维诺是否真想活下去。
站在角落的蒋纬茵想放声大哭、想冲上去紧紧地抱着他。她没看过梁维诺这么瘦削的模样,他的两颊凹陷、脸色苍白,头发也稀疏了……
她好心疼、好痛苦,恨不得那些病痛是找上自己。
“想。”梁维诺神色严肃地说:“我想好起来。也许还有机会跟茵茵--”
梁维诺没再说下去,忽然安静下来,一会儿后,困惑地问:“有其他人在房里吗?我好像闻到了香水味。”而且是他很熟悉的香水。
Austin没说话,看向蒋纬茵,她对Austin摇摇头。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说话,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情绪。
“你为什么不说话?”梁维诺问。
Austin叹气,转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他,说:“你既然这么爱她,就不应该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