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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池(下) page 4 作者:起司

  她说,犹在梦里。

  “子昊想把你摇醒,其实他是想再看看目中无人的你,他是个高邈的人,想给自己一个杀你的理由,否则他会更早的选择鸠杀。结果你醒来就哭了,你扑在他怀里哭……就因为你那几滴该死的眼泪,让他把杀你的事情抛得不晓得多远。不只是他,连在黄粱上的我亦无法下手。虽是各为其主,但毕竟,天下臣子皆有一心。

  “他回来一路上兴冲冲的跟我说,其实你是个笨蛋。那一脸宠溺的样子,让我看了心里都发酸,当时我就在想,完了……这事情不能靠他了。

  “没想到那家伙中你毒日益渐深,还为你奏什么吴国曲‘凤飞’,四处暗示你身陷险境杀机重重。可叹他毕竟身为楚臣,又不能说破,搅和得自己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陈炀自然恨你入骨,当时这两个人差点闹翻了,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弹歌走马品棋论画无一不是出双入对,我还未曾见过双方如此冲动过。其实子昊也在犹豫,他是楚国半个顶梁柱,有些事情便是再想做,也做不得……然而那样的犹豫依旧敌不过你的丝丝温情。那时候他只是苦笑着说,反正我做这些也无用,东方心在故土,根本无心留意周身处境。”

  我静静的听着,心中被各种细节充斥的毫发无插,很多故事逐渐的鲜明起来,纵使不经意划过的角落,也条条有迹可循。

  烛光流转,一忽儿想起前些日子与宇文的对话——

  ……

  “宇文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么?……还记得你为我弹奏的长陵么。那曲子多美……”

  “我为你弹过一曲,可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是长陵不就是凤飞么?!

  凤牢于九烈之地狱,待五方炼融以樊身,然后脱凡骨,化彩翼,决起而飞……这说得哪里是他,分明就是我的处境啊,以及对我的无限寄愿。我还自以为是能心领神会……那琴音里藏着恨……却是自恨。恨自己心带牢枷无两全之计,恨不能心生九翼带我飞出囚笼……辗转回程,我谐音而舞凤飞,却如何又能飞得出去。只是飞入寻常人眼中,加一分痛。

  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而那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他不晓得我会误会么?

  女子依我的样看看烛火,然后迷离的微笑,在烛火凄清的掩映中……艳绝桃李,“你不必眷怅,身为男子,总是爱往身上扛家国重任,却又不愿放弃自己小小的向往,这是他活该!

  “即使说得这么无可奈何,他还是看到了一把刀,和你的一支舞,而想到了留住你的办法。次年春,我们已将你周围的部署都换成了楚军,你就是百翅难飞。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花两年的时间在你眼皮底下遣兵埋将,其实靠人数杀你并不容易,西方诸侯众多,楚国以礼待天下,做这种阴违的事情必须瞒过众人眼及之处……子昊知道我也不愿意杀你,只是国命在身不至徇私。所以他抢在我和陈炀动手之前废了你,以为只要你不再对我大楚构成威胁,一切都好办了。可是他几乎都忘了,陈炀不会放过你,还自以为能说服朋友。

  “古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陈炀又怎么能遂弃父仇。

  “而他更担心的是你仍旧舍不得他,即使他废了你你都能毫无怨言的留在有他的一方天地里。”

  我脸颊一热,接下了话缘,“所以才摆酒设宴,召集四方宾侯,想用残酷的方式把我逼离险境?……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么?”

  “你当然不会。你在宴会上施展你所有的魅力想留住他的心,而那个时候他真的心动了,你所做的对他就如同一剂毒药,让他欲罢不能放手,你知道他是如何挣扎的么?如果他可以少爱你一点,就不必坚持下去,那一夜更会如你所愿,可你现在或许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自他奏起长陵那一刻他就想带你一起走,可他当时已经走不了了,他必须留下来帮你抵抗后面要追杀你的楚人。子昊风流,骨子里却是个克己复礼,周正自持的人,那一晚上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狂傲。看到宴会上那样的羞辱你都能忍,那时候他也急了。饶是他安排的再完美,你却是更执着。

  “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手吗?……如果你知道,一定会惊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我情不自禁伸手捂上左肩,想到了那支急驰而来的箭端,那种心神俱裂的感觉如今犹在。仅仅是因为吃准了我恨那把伤了我的刀,知道左肩上的伤是我最大的耻辱,所以射出了如此精准、及时的一箭……强迫我离开。

  可他不明白这样做我会恨他么?

  女人拿下我的手,幽怨的说:“你不要怨他,也不必怨自己……他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逼出最危险的境地。

  “我和子昊从小就在一起,在别人眼里都是青梅竹马,我哥哥也很中意他……然而他不要这样的感情,他情愿在秦楼楚馆里彻夜不归,去追寻那种短暂的欢情。

  “……倚层屏,千树高低,粉纤红弱。云际东风藏不尽,吹艳生香万壑。又散入汀蘅洲药,扰扰匆匆尘土面,看歌莺舞燕逢春乐……盛陵君少侯何等风流,华灯弈博上郢都,雕鞍驰射宫前柳……

  “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爱情,可是我错了。他曾说,‘东风且清,只有未遂风云之人,才会恣意旷荡,而我不是。’

  “有些东西是他放不下的,他与我哥哥、陈炀曾举天盟誓,若我大楚一日未能扬旗天下,一日不论修齐之事。”

  后面的话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那一句,

  “他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逼出最危险的境地。”……这句话久久在我耳边回荡。我始终不曾明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去扼杀对方的感情……

  “逝者已矣,都过去了……只是漏声滴断,又何必回眸?”女子如是说着,语态悠然,飘零的眸光中有种称之为依恋的东西,正悄然无息的流逝着。

  “公主,您爱他么?”

  “爱过,也放弃过。我这半辈子放弃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无从分辨。”

  “那公主,您……爱过我么?”

  女人点了点头,清淋淋的泪水映照着烛光滑下,如初见那时一样,犹疑并且寂寞,明亮而哀伤的眸子里满满的刻出我的倒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第一次叫我翠儿,那时候我以为被识破了……却忘记了我与将军未曾谋面。”

  “这样啊,”我说着开始笑了,笑得红光满面,轻佻的把她推入绫帐之中,然后缓缓俯身覆上,而她亦没有拒绝,箩裙缎带与华色锦被丝丝溢渗,“吴王不会来了,公主今夜就陪我可好?”

  衣衫半褪,绫罗帐里艳色四溢,女子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宛如一种天成的魅惑……我亦沉沦其中。

  也就在这时候,很突然的,门“支”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我惊异的抬头,浅阳一身王袍站在门口,在门外的无限黑幕中是如此突兀,身后随着四五名内侍,像是布了一个旗阵,如鹰爪。初次体会到了捉奸在床的恐慌,一时间慌不择乱,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把翠儿的衣服掩好。浅阳自然没有跨进来,他站在门口冷冷的一句,“东方,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滚出来!”我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赶紧从地上拾起外套,还来不及披上就往外走……

  “封住你们的口,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半字,定斩不饶。”吴王向侍卫交代了这么一句,然后按了按太阳穴。“都退下去吧。”

  我站在原地,直觉那句“退下去”不是冲着我而来。

  浅阳走到我身边,眸子忽闪忽闪的,这么一添色,倒显出几番做作的真诚。“慌了么?”他说。

  废话,我白了一眼,自然没敢正对着面前的君王,“你把我给吓死了,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临时起意,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人怎么如此反复无常,先前不是说那个女人不能留在有消息的地方么?不是说让我一死以彰臣子报国之节么?——按照律法,做出这种事情双方都要腰斩。本来说好了翌日清晨让胡宜把陈炀引来,让他亲眼目睹,然后为平楚愤先把我斩了,楚妃关押死牢。有了这么个累赘,一日不斩楚妃陈炀就一日不敢掉以轻心,一日不敢归楚……不是说要来个什么一石二鸟么,没想到在我方要得手的时候这个身为主谋的家伙竟然来搅局。想到这里实在气不打从一处来,也不顾君臣礼仪了,指着他张口就骂道:“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知道我多小心谨慎?白天你刚封了她做楚妃,我一整晚叫她公主,生怕哪句叫错了,让她注意点什么来。连命都要搭进去,我容易吗我……”

  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浅阳似乎很用力的盯着我,嘴角始终极不自然的抽动,最后终於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边笑边嚷嚷道:“这么蠢的计策,你……你居然还当个真了,真是……哈哈……真不是普通的笨蛋。”他笑得快没气了,很没形像的蹲下去。我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直到地上的人笑累了,发现我也蹲下来了与他平齐,他这才没笑了,红晃晃的宫灯照在脸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说不出的诡异,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计策哪里错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一计看似荒唐,却的确没有什么大错处。真正让浅阳笑的,是我说的那些荒唐话。可是他当时没有说,因为我太过麻木了……

  他领着我往御花园里走,走的很急,脸上阴晴不定的。宫外三更的梆子突兀的响起,就我们两个人,偌大的王宫里一片寂静。走到湖边浅阳突然停下来,我一个没注意就撞了上去,这时候才看清他的脸已经很阴沉了,他指着面前凝滞的一潭死水,说:“就这里,你跳下去吧。”

  我莫名其妙的看看他,怎么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前人所言伴君如伴虎如此切谛。我看着面前呈暗色的一潭秋水,神经质的对他一笑,这一笑带了点谄媚的意味,我说:“我就不能换个光荣点的死法么?”

  “嗯?好啊,”他哧笑着说道,然后走道我跟前,手指一挑,身上披着的那件朝服应声而落,“东方今晚做得可是伤风败德之事,怎再配穿着朝服去死?我知道你内心有愧……够光荣了吧?”

  我无聊的甩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半空中似乎听到身后一声“喂……”,可是入了水就没思想了。

  ***

  当我再度悠悠转醒的时候是站在水中央,还不及我腰头高的湖水围绕在周身,我被浅阳搂在怀里,否则根本站不直。这一下子可栽得够狠,我摸摸额头上下滑的黏腻液体,当下就叫出来了,“好疼!”,

  “谁知道你动作这么快。我是想叫你不要头朝下的,这样跳下去虽然很壮观,可是……呃,真的会出人命的。”

  我使劲儿甩头,把发冠全甩落了也没清醒一点,等到浅阳把我弄上了岸,我一阵恶心,吐了个七荤八素,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大王,你耍我。”

  “是你自己找死……你就真的这么想死么?”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抵挡住排山倒海的又一阵眩晕,晃了半天还是站直了,走出几步,移过了那摊秽物,“笑话,我才不想死。我是谁?我是东方琅琊呐!顶天立地一条汉子。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扛不住的,能活着自然活着,汲汲以求死,不是丈夫所为。”

  “不错啊,你还记得丈夫所为嘛。”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那本王倒要问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让我的大将军到了这种生死无所谓的地步?”

  有……吗?我张口结舌。

  他揣度似的斜视着我,然后摆出一脸故作悲恸的样子,“那个……我听到你和楚妃的对话了……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我低下头,极力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我哭不出来。”我如实告诉他……真是不合时宜啊,这人有毛病么?这眼泪是说掉就能掉下来的吗?

  “东方啊,你就不能……给我清醒一点?!”浅阳说着,就很用力的摇晃我,仿佛要把我的三魂六魄都给摇出来才甘心。

  “我很清醒!”我大叫道……发什么神经,作戏给谁看呢,“……你别再摇我了。”哪里有这样的,白天冷酷的不像话,晚上频频戏弄人,现在又逼着没有病的人去呻吟,他疯了么?

  “你,真的,真的……要把我气死了!”他盯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又是哪出对哪出?敢情这家伙还上瘾了?虽然不晓得又是什么戏的徵兆,不过如果想玩……就陪你玩下去也无妨,反正你是君,我是臣,玩死我也认了。想到这里,我神色一弛,摆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说:“从晚上玩到现在,东方……还没有让大王尽兴么?”

  我明明只是想将他一军,也想学学他的样耍耍花杆子,可说出来的话竟是自己意想不到的伤感语气。我是怎么了?不是对自己说过……抱怨只会招来嘲讽么?

  “你……”他匪夷所思的侧过了半张阴仄仄的面孔,显然是要发怒了。我赶紧挺直了身体,然后重复着礼数,慎重其事的准备曲身下跪。

  浅阳突然说道:“这弯下去的膝,还能再直起来么?”

  我当下一惊,半曲半直的愣在那里,可弯了一半的膝已经直不起来了,“噗咚”一声,膝盖在青砖地面上砸出闷响,火烧一样的疼了一下。

  果然又是戏弄我,我忍住痛抬起头来,不急不徐的答道:“臣子跪他的君王,乃是本分,东方自幼克守礼教。”

  “好啊,你这一整晚都在给自己灌迷魂汤……居然能跟我耗到现在,真是不简单啊,”浅阳自嘲的笑笑,接着很快的变脸,如窑龙似剑的眉目皱成一团,竟是有些失望的转过身去,“自幼克守,礼教……我怎么不知道?”

  “东方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自修、何渝,你们都是姑苏名门将相的公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努力回想过去的章节,生怕哪句被查问道,答不上来。

  思路茫茫,亏月从云颠里钻溜出来,冰冷的风灌进潮湿的衣服里,我不安份的打了个冷颤,一回神,看到对方质疑的眼,这才发现已经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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