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娘,我明日会再送药过来,还得请您帮忙。”
听见这句,枣儿惊愕抬头,她本以为今回见他,会是最后一次……
龙焱同大娘告别,一出大娘屋里,枣儿再也忍不住发问:“龙爷……原谅我了?”
“没有。”背对她走在前头的龙焱答得多干脆。
枣儿身子一缩,活似挨了一拳。
“不过我一直在想,你走那时跟我提的那些话。”
她那时说了很多……枣儿看着他背,心头像塞满了蝴蝶,乱成一团。
龙焱突然回头。“你是真心喜欢割烹?”
原来他是在想这个。枣儿点头。“是。到现在我还一直不断练习您安派的功课……虽然,您八成不希望我再练……”
该不会又是在骗人?他瞄她一眼。“我不信。”
枣儿愣了下。“那……我带您去看!”
她三步并两步冲回家门,见着杵在门边的爹,也来不及招呼,直接奔进灶房。
石老庐原想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可一回头,却见龙焱推门走了进来,惊诧地问:“龙爷?!”
“你腰伤好些了?”龙焱问。
“好好好,好多了。”石老庐一瞅消失在门里的女儿,再一望龙焱寻看的眼神,忽然间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儿。还有,龙爷好像有点变了,印象中龙爷从没出现过这么温和的表情,他总是冷冷淡淡,一副高居云端的模样。[热%书?吧&独#家*制^作]
龙爷的改变,该不会跟自个儿女儿有关?石老庐又瞧了龙焱一眼,见他整个心魂都不在他身上,他便识趣地退进房间。
她爹才刚琏房,枣儿正好端了一口破铁锅进来。
一想到她胸上的伤,龙焱手一伸接了过来,直觉不想再让她伤着。
他一瞅内房,小声提醒:“当心伤口。”
“不碍事的。”枣儿回道。她每天拎来罐菜的木桶,不知要比这锅重上几倍。“您不把锅子给我,我怎么证明给您看……”
“我看见了。”龙焱一摇锅里细沙,底下补洞立刻露出。
这口锅是枣儿娘亲当年遗下来的,底边虽破到不能再补,不过正好可以拿来练甩锅。她为了能在里边摆细沙,还特别用陶泥把破洞糊起,就怕锅子还没拿起,沙子已从底口全漏了出去。
“为什么还要练习?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再进‘一条龙’。”
枣儿挲了挲手,不知道该不该把理由告诉他。
龙焱不愧聪明,一下想出原因。“是我教的关系?”
她脸倏地胀红。
一瞧她表情,即使她没开口,龙焱也知道了,心里暗笑,这丫头根本藏不住心事。
“时常练习又怎样?”他再逼。“过个一、两年,你还不是一样把我给忘了。”
“不可能!”枣儿急忙接腔。“跟在您身边的日子,我每天每天都会回想一遍,绝不可能忘记……”
龙焱直勾勾盯着她,冷不防问了句:“你就这么喜欢我?”
枣儿这会儿已经不只是脸红,而是像烫熟的虾子,眼睛看得到的脸啊脖子耳根,全都红通通的。
“怎么不说话?”没想到捉弄她这么好玩。龙焱坏心眼一起,明知道她怕羞,还故意逗她。“还是我误会了?”
“没没没……有。”瞧她慌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不不不……不是误会……”
“你喜欢我什么?我的厨艺……还是‘一条龙’的规模?”
“不是那些。”枣儿用力否认。“虽然我确实很佩服您的厨艺,但我第一次去见您,您什么都还没做,只是走来我身边,我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第一次……龙焱回忆两人初遇,那时枣儿还穿着男装,一脸怯怯地站在账房面前。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喜欢?”
“用不着确定啊!”她一脸坦率。“不久之后,您不是要我搬进庄里?那时我爹一直劝我回来,可我一想到再也看不见您……我从来没那么难受过。”
她说完,房里突然陷入沉默。她不安地瞅着龙焱,实在没法从他表情猜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还是没办法相信,即使她说得信誓旦旦。“如果我不是‘一条龙’的当家……”他怀疑她的喜欢,多少是受了他丰厚身家的影响。
“我还巴不得您不是呢,这样我们之间,就不再是天与地,云与泥的差别了。”
几句话,倏地撞碎龙焱固守已久的心防。他惊讶地看着她,一时还没办法相信,真有人会彻彻底底,只因他是他,就喜欢他。
“我知道您又会觉得我是在骗您,”她一睑沮丧地挲着袖口。“我也不能怪您这么想,毕竟是我自己教您失了信心……”
不,这一回,他有点相信她了。
“我刚听你爹喊你枣儿?”他突然问。
“是啊!我叫石枣儿,就是枣树上的果子,石草那个名字是黄老爹随口诌的。”
“为什么叫枣儿?”
“我爹说是我娘在怀我的时候,非常爱吃枣子……”
龙焱愣了下,突然笑开了。“好在你娘当初爱吃的是枣子,不是包子馒头。”
石包子?石馒头?枣儿眨了眨眼,一会儿才会意,他是在说笑。
她嘴一下张大。龙爷说笑?向来严肃寡言的龙爷耶!
“合上,”他弹她额。“丑死了。”
可是瞧他眼神,却没丝毫嫌她丑的意思。
枣儿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半晌,才大着胆子问:“龙爷……原谅我了?”
“瞧你表现。”他一瞅她,嘴角有抹笑。
什么意思啊?枣儿还想问清楚,可龙焱已经越过她,径自步出门外,只留下这么一句——
“我明天再过来。”
一待厅里没了声息,石老庐立刻探出头。“聊完了?”
枣儿一望见她爹,脸儿忽地胀红——她刚光顾着跟龙爷说话,都忘了爹也在家了!
“你……你们……”石老庐指指门外又指指她,话还没讲完,枣儿已抱着头钻进灶房。
“别问我,我也还搞不清楚!”
“那龙爷刚才拉着你去哪儿?”石老庐扶着腰追在身后。
枣儿边吹旺灶里的火苗边答:“找前头的大娘。”
龙爷一个大人物,找个老村妇做什么?石老庐想问,可又觉得这不干他的事。要紧的是他刚在房里听见的那些。“我听龙爷刚才跟你说了一堆什么……喜欢啊,包子馒头的?”
“就说我搞不清楚了。”枣儿窘死了,打死不肯回头教她爹瞧见她通红的脸。
只见她一径从箩筐里取来菜叶,切了撮姜,菜油一舀,哗地炒起菜来。
石老庐瞧瞧女儿背影,再一想刚才龙焱的表情,心头突然有种微妙的预感。
龙爷——该不会真看上了自家女儿吧?
“他不生我们的气,决定原谅我们了?”不愧是一家人,石老庐关心的事,跟自个儿女儿一模一样。
枣儿将锅里热菜盛起,看着她爹摇了摇头。“我问过,但他没回答,只告诉我明日会再过来。”
看着忙里忙外的女儿,石老庐冷不防问:“会不会……龙爷看上你了?”
“您别瞎猜!”枣儿整张脸又红了。“您快点坐下吃饭,我外边还有点事,等等就回来。”
端起碗的石老庐觉得好笑,这丫头,口是心非,心里分明也这么期待着。
不过话说回来,龙爷来得真是时候。石老庐想到前几天,她总是躲着他偷偷掉泪,真以为她泡肿的眼皮瞒得了他似的。
“求求您保佑保佑枣儿,她也够苦的了……”石老庐双手合十向老天爷祈求,他只有一个微渺希望,就是让他的枣儿,能遇上个良人,有个幸福归宿。
龙焱是不是那个良人他不知道,但瞧女儿久违的欢颜,他很希望是。
第5章(1)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枣儿已兴奋到不能安枕。她一直在想龙焱昨天说的话,他说他还会再来,是真的吗?
不久,答案揭晓。当她拎着木桶开始在园里浇菜时,龙焱来了。
被脚步声惊动的枣儿回头,就看见穿着银白色绸衫的他,飘逸似仙地立在桲树下。
他拍拍仍残着几颗果子的树干,冲着她笑。“原来桲树长这样?”
他的笑容——好俊噢!枣儿胀红着脸,感觉心在胸窝扑通扑通猛撞,好像快从里头跃出来似的。
昨早和她把话说开了后,龙焱奇异地好睡,一夜无梦。今早天还未亮,他就自个儿起床换装,谁也不打搅地走了出来。
见枣儿仍旧站着发愣,他走来轻敲她额头。“在想什么?”
枣儿捂着脸连连摇头,她决定要把他刚才的微笑,当作她一生的宝物,好好藏在心里。
龙焱左右眺望,仔细审视枣儿一手打理的菜园。“想不到这菜园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他睇着结实累累的金瓜夸道:“还长得真好。”
“反正我会的也就这点事。”枣儿弯身,把桶里最后一点水倒完,再拎着空桶到井边汲水。
龙焱悄悄跟来,桶子一装满,他立刻伸手拎起。
“龙爷!”
他不在时不管,可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定不会袖手见她拎重。
“伤口还痛吗?”
“不太痛了,您给的药真有效。”枣儿跟在他身后。
“是袁师傅留下来的秘方,专门治烫伤的。”他一瞅她。“我还带了一瓶,你忙完我们再去找大娘换药。”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枣儿拿着刈刀采收肥绿的菾菜叶,心里想问,却又担心坏了这好气氛。龙焱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瞅着她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开口。“我是袁师傅自路边捡来的,你知道吗?”
枣儿惊愕抬眼。这是他不说她还真不晓得,那龙爷的爹跟娘呢?他们跑哪儿去了?
就说她藏不住心事。他好容易从她眼里读出疑惑。
“我爹是个痨病鬼,我六岁不到就死了。之后我娘带我一块改嫁,那人也是疱人,但不喜欢我。对我成日不是打骂,就是把我关在柴房不准我吃饭。一次机会我逃了出来,饿到发昏的时候,袁师傅出现了。”
“然后……您就在庄里住下了?”龙焱说得云淡风轻,可枣儿却听得无比心疼,想不到一副好人家出身的龙焱,竟也是个苦命人。
他摇头。“袁师傅认识那人,所以一听说我从哪里逃出来,就把他们找了过来。我娘当着袁师傅发誓,绝不再让我吃苦,我也信了,可以回到家,我的处境只是变得更糟,我被关进柴房,这回门上还落了锁,打定主意就是不让我有机会再跑出去。”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您?!”枣儿激动了起来。“您当时还那么小,不过六、七岁不是吗?”
他扯唇苦笑。这事他从没跟人提起,就连庄里最老资格的帐房,也只听说过他曾在外头流浪,然后被袁师傅捡了回来。
“六岁。好在袁师傅一直惦着我,没几天他拎了笼包子过来拜访,坚持要见我,那人才不得不把我放了出来,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了。”
枣儿不断想着他说的话,这么悲惨的往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刚才说的,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
她又问他为什么了。
他一瞄她。“昨儿整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云泥之别。我不是云,你现所看见的那些,并不是天生就落到我头上的。”
啊!一念头转过枣儿脑袋,他该不会在暗示她,他跟她的距离,并没她想的大?!
“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龙焱转开身,一时间无法直视她漾满惊讶与希望的眼眸。他花了整天时间思索他对她的感觉,但就是厘不清,参杂了太多情绪。
一个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虽然长大了、飞黄腾达了,但骨子里,仍旧伤痕累累。
他心里一直怀着疙瘩,迟迟不敢相信真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就连怀胎十月才生出他的亲娘,也轻易地舍弃他了,不是吗?
枣儿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望着龙焱写满孤寂的背影,她觉得心好疼好疼。
没办法忍耐,她也不想忍耐,突然一步向前,从背后将龙焱牢牢抱住。“不管你是云也好,是泥也好,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
龙焱仰头望着比人高的桲树,那叶子透着阳光,好似片片翠绿的薄玉,漂亮极了。
他苦涩地探问:“会喜欢多久?”
“一辈子。”也不知打哪儿生来的勇气,她从后边绕到他面前,张着大眼果决地复述:“一辈子,我喜欢了就不改变了。”
在这一刻。他几乎要相信她了。
但两个杀风景的家伙,却选在这时冒了出来。
“枣儿?”
金河叔又领着儿子金元送柴来了。一见枣儿跟个陌生男子杵在菜园里你看我我看你,忙不迭出声唤。
枣儿循声望去,一见是谁,她忙丢下龙焱,赶着去送钱。
“金河叔您来得正好,上回的柴火钱我一块给您……”
“不是说好留着帮你爹买点好的?”金河叔不肯收,一双眼还不断瞟着龙焱。“那人是谁?挺面生的。”
“是‘一条龙’的当家,龙爷。”
他有没有听错?金河叔瞪大眼。“龙爷来找你做什么?”
枣儿当真被问倒了。她瞧瞧一脸狐疑的金河叔,再一眺缓缓走来的龙焱,心想绝不可以再说谎骗人,但问题是——她也不好告诉金河叔她受伤的事。
“总之您先把钱收着。”枣儿不顾金河叔推拒,硬是塞进他手里。
“我都说不用……嗳,你这丫头……”金河叔终于还是顺了她意,然后招招手,要儿子靠近点。“金元,你不是有话要跟枣儿说?”
金元瞅瞅枣儿,又望望越走越近的龙焱,似乎察觉到那人与枣儿之间,有股微妙的气氛。
冲着不想把枣儿让给任何人的意念,他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我们成亲吧,枣儿。我是真心想娶你进门的!”
枣儿吓了一跳,直觉瞥了龙焱一眼。
金元哥怎么回事?突然间提起这个——
金河叔也跟着帮腔。“是啊枣儿,你就看在金元这么有诚意的面子上,允了他吧!”
“金河叔……”
“你要与他成亲?”龙焱没发觉自己铁青了脸,二十几年从未感觉过的妒意,一瞬间全数冒上。
刚才她的举动她说的话,还深深印在他心里,这会儿他却听见,她要跟其他男人成亲了?!
“不是的,龙爷您误会了!我从没答应过……”
“什么误会!”金元插话。“你明说过等你爹腰疼好一点,就要跟我讨论婚事。”
“我没有!”枣儿急坏了。“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嗳嗳嗳……”金河叔跳出来打圆场。“别动气,有话好说。”
“你们分明是在为难我!”枣儿脚用力一跺,也不想想旁边还有龙焱在,真要她当面教他们难堪吗?
“你们到底有没有约定?”龙焱动了肝火,要枣儿真背着他耍这种两面手段,一面说喜欢他,一面又答应当其他男人妻子,他绝对二话不说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