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爷是打算?”
“趁醇亲王酒酣耳热,请他帮忙诱李进出宫。”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就不信醇亲王吃了他一桌美馔后,还不肯帮他这点小忙。
经过几日沉潜,龙焱抓回了往昔的干练精明。账房说得对,他绝不能给公主甚至李进任何借口伤害枣儿,不能枉费她一番苦心,他得沉着应对,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昨天交给你的信呢?”龙焱雇了十人跟他一块抄写,整整一日夜,一共写了五百多封。
“全派人送出去了,但要有消息,恐怕还要多等几日。”
等等等,除了等待之外,他真的再没其它事情可做了吗?
望着账房同情的眸,龙焱揪心长叹。
第9章(2)
不耐空等的龙焱,望着逐日憔悴枯萎的菜园,心头不由得抽痛,他想要是被枣儿瞧见她的菜园变成这样,铁定难过极了。
不行,身为枣儿的夫婿,他有这责任好好照顾这园子,还有地窖里的腌瓜腌果。他开始依着她先前说过的话,他每每帮金瓜豆秧浇水,或下地窖检查腌菜时,就会蹲在旁边,细诉他近日的心情,或者今明儿将做的事。
他十分清楚,不管枣儿现人在何方,只要她有机会种菜腌果,她定然还是会做同样的事——跟它们说话。
他记起枣儿时常挂嘴边的一句,“天地有灵”。倘若此话不假,他想,或许他这样每日对着菜秧瓜果呢呢喃喃的话,会用一种他想象不到的方式,传递到枣儿身边。
或许,正不知在什么地方种菜腌果的她,会从风中水中,聆听到他深浓的思念。
一早,天刚亮起,便见龙焱拎着枣儿惯用的箩筐,边摘着藤上的豆荚,一边喃喃报告他晚些将做的事。
“昨午醇亲王差人送来信箴,说李进答应今晚到他府里作客,所以我一过午,就得到王爷府准备。”
突然一阵寒风吹扬了龙焱身上的衣角,他揽揽身上的皮裘,惦着不知身在何方的枣儿,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
“你这个傻丫头,竟把我拨给你的银两都留下了,也不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你爹,两人四只手能以什么为生……”他仰头望着天上浮云,忍不住幽幽叹息。
他双手合十祈求,说出他唯一的心愿——
“天上的神明啊,请您务必要保佑她安全无虞。在找回她之前,千万千万别让她出了什么岔子。”
这是枣儿离开后第十日,度日如年的十日。
当晚,醇亲王府——
“下官见过醇王爷。”李进一拜。
“免礼。”长得富富泰泰、笑口常开的醇亲王说道:“坐。”
李进起身落坐。“不知醇王爷突然请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聊聊送礼的事,你也知道咱们普宁公主即将出嫁……”醇亲王手一挥,旁边仆佣立刻送上酒菜。
为了今晚这场宴席,龙焱可卯足了劲准备。一方面是答谢嗜吃的醇亲王的帮忙,一方面是想用吃,松懈李进心房。
葱烤鲫鱼、油焖笋、红烧黄鱼、干菜焖肉;青脆只留最嫩处的清炒豌豆,再一盅炖得细致的黄焖鱼翅。
几杯酒水下肚,醇亲王托辞暂离,就在这时候,龙焱上场。
“草民龙焱见过李大人。”
正挟着焖肉就嘴的李进手倏停,一瞟桌上佳肴,再一望立在跟前的龙焱,他一下全明白了。原来醇亲王只是诱他现身的幌子,酒宴真正的东道主是眼前人。好个龙焱!他完全没料到会是他。
李进咽下筷中菜,说:“我才说醇亲王家的厨子手艺何时变得这般好,原来是龙当家亲自掌勺。”
“草民冒犯,还望李大人见谅,但草民确实是想不出其它法子联络长年在宫中的您,才会商请醇王爷帮忙。”
“找我什么事?”
龙焱倏地抬头,一双黑眸犹如黑夜明星,熠熠发亮。“草民斗胆请问李大人,草民的妻子石枣儿呢?李大人将她带到哪儿去了?”[热A书$吧&独@家*制#作]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带走石枣儿?”李进挑眉,还想装蒜。
“草民全都知道了。”龙焱拿出石老庐的亲笔信,一字一句诵出信中所写,还读不到一半,随即被李进抢走。
李进眼一瞄读完,表情尴尬。可恶!竟忘了提防那个糟老头。
“没错,人的确是我带走,怎么样?”
龙焱往前跨了一大步。“告诉我她在哪里。”
“办不到。”李进不由分说。“带走她是公主的命令,我不可能违抗公主命令。”
“为什么?”龙焱惊讶喊道:“公主明明已经跟其它人订亲了。”
“因为你得罪了她。”李进摇头。“我劝过你,你明知道公主脾气娇蛮,绝不可能坐视被人欺负,你还一而再拒绝她。”
“难道您认为我应该不分青红皂白答应跟公主成亲、任她耍弄?”
李进一瞪。“公主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呢?你是什么东西?”
响应普宁公主时,龙焱承认他确实太过莽撞,如果早知道皇上会另将公主许配给别人,他开头就该跟她虚与委蛇,但谁料得到“早知道”。他当时一心就想绝不辜负枣儿一番情意,才会拗着脾气坚持到底。
“就算我有错,枣儿也是无辜的,她一个姑娘家才多大,她爹身体又不好,您就那么忍心见她离乡背井?”
“我已经破例帮过她忙了。”李进告诉龙焱那一夜的约定。一般人可能难以想像,对李进这种一辈子恪守王命的人来说,要她违抗主子的命令,是多难的一件事。
龙焱心起了希望,既然李进破例过一次,应该不难求到第二次。
龙焱突然下跪,朝李进深深磕头。“李大人,我不是要求您为我违背公主的命令,但请您想想枣儿,她是无辜的,触怒公主的人是我,要罚也该罚我,不该由她代为受过。”
李进一挥手打断他。“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我告诉你石枣儿的去处?”
龙焱再磕头。“求李大人成全。”
求他这种事!李进用力扒头。跟要他违背公主命令有什么两样?这两个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一而再跟他提这种要求!
李进瞪着脚边的龙焱,他知道自己大可以甩袖走人,可脑子一想起枣儿那晚的表情,又犹豫起来了。
那丫头从头到尾没怪过他一句。那日送他们上船,他叮咛过船主在何处将他们放下后,他曾塞给她一迭银票,但她只是摇摇头,她爹也一样,表示他们不能收。
两个穷鬼偏这么有骨气。李进当时一气就走了,可当船一远离,他便知道自己后悔了。
李进望着眼前狼藉的杯盘,一个主意突然自他脑里升起。
“我给你一个考验,只要你通过这个考验,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我一定会通过!”龙焱说得坚定,双眼满是希望。
“话先别说得那么早。”李进一哼。“我的条件说简单也不简单,今后每十天你就来王爷府上料理一桌好菜,为期半年,只要你一次没来,这个约定就取消。”
这么久!龙焱皱紧眉头。“不能您现在就告诉我?我保证这半年之约绝不延误!”
李进一句话堵住他口。“公主的婚期定在半年后的初五。”
龙焱懂了,据报,与公主成亲的男子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之子,换句话说,半年之后她即不在京城,那时就算接回枣儿,公主也天高地远,拿他俩没辙。
但这半年之约实带有另一涵义——李进要绊住龙焱,不让他有机会离城去找枣儿。他就怕公主又一时兴起微服出宫,结果龙焱却已提前找到石枣儿,又闹出一场风波。
“怎么样?”
龙焱紧闭眼深吸了口气,最后一咬牙,点头。
“我答应。”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和李进所定的半年之约,再过十天,即告终结。
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庄里几个光棍纷纷娶了妻,二厨王二的媳妇也怀了身孕。落座在石家边的六房跨院,前日也告竣工。从那天开始,龙焱搬出“一条龙”,只领着一小撮扑役,独自守着跨院,还有外头的菜园。
先前枣儿留下的头簪衣裳,他件件亲手将它们收进他房里,至于地窖的腌菜自他习惯对它们喃喃说话后,也开始变得乖巧听话,不再动辄腐坏。
“一条龙”来了几个新跑堂,也走了些人,很多东西不知不觉变了,就连他的发鬓,也因为入骨的思念,隐约泛出了白发。可有些东西还是一样,他身旁龙夫人那个位置,始终空着,只为一个女人保留。
他依然守着他的承诺,不曾改变。
而他也知道,枣儿定也会处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样,深深地喜欢着他。
过午,“一条龙”饭庄——
“龙爷。”账房敲了门后匆匆进来。“刚才外边有个小乞儿,突然拿来这信,指名给您。”
龙焱放下书,接过信箴。一见,他倏地站起。
账房吓了一跳。“怎么了?上头写些什么?”
“你拿去自个儿看。”
龙焱匆匆将信纸塞进账房手里,账房还来不及看,他人早冲了出去。
到底是……账房低头一读,也忍不住放声大叫。
天呐,是石姑娘的下落!
石枣儿在赵州的石潭镇
——李进
冲出去的龙焱,正迫不及待喊人备车。
账房追在后边急问:“不是说好半年,现还差几天不是?”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算你拿铁链拴住我,我也非去不可。”龙焱转身望着账房,一双眼早都红了。“我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带枣儿回来,绝对不会延误九日后到醇王府烹馔的约定。”
当家都这么保证了,他这个当账房的除了点头,还能再说什么。“小的明白了,小的祝您一路平安。”
“龙爷,你的行囊。”小厮快步跑来。
龙焱看着账房点了下头,笑逐颜开。“等着办喜事吧!”
尾声
赵州石潭镇
一幢矮屋中响起一娇嫩唤声:“爹,我菜园忙去了。”
“记得回头多摘点荠菜。”
“知道了。”枣儿回道,同时拎起箩筐跟满水的木桶,一摇一晃来到屋旁的菜园。
半年前李进将枣儿跟她爹送上船,船一泊进指定处,便见一官差驾着马车等着,经过半日颠簸,马车就停在这赵州石潭镇。
虽然公主个性是娇蛮任性了点,但李进这人还真不恶,除了在船上递银票外,他还帮枣儿爷儿俩备好了小屋,屋旁还有一小块空地,初来乍到,枣儿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家。
只是有个地方完全不一样,赵州这儿,没有她深受的龙焱。
在石潭镇,枣儿跟她爹以卖饺子、面疙瘩汤为生。虽说她离城时身边没多带盘缠,但凭着“一条龙”学来的手艺,个把月爷儿俩就攒了点钱,足够到镇上买些种子锄头回家耕种,如此施展,收入慢慢丰盈了些。
这会儿,只见她蹲在一大丛荠菜面前,双手像飞舞的蝶,一掐一捏摘着荠菜嫩枝,没一会儿积满了箩筐,屋里传来她爹乒乒乓乓的甩面声,她唇微微一勾,然后又敛住了笑。
“不知龙爷跟公主……两人处得好不好?”
她舀起一瓢水浇在泥地上,手指拨松方才弄乱的荠菜丛,接着又往下一畦菜移动。
半年过去了,枣儿眯着眼眺望远方树林,到现在忆起她与龙焱的最后一夜,仍旧会泪湿枕畔,她曾经冀望那一夜能让她怀上龙焱的孩子,但或许是她福薄,老天爷并未在她身上展现此等神迹。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们幸福,尤其是龙爷,能够放开心怀接纳公主。”
虽然公主出嫁天下大事,但枣儿一直当龙焱已跟普宁公主成亲,压根儿没想过其它可能;加上石潭镇僻静又小,平常外人不多,根本没什么人知道京里又有什么新消息。
石潭镇极好,邻人和蔼亲切,环境又清幽,她想在这儿一辈子住下去,不会有问题。就算偶尔思念来袭,她会凭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有龙焱先前诉说过的爱语,咬紧牙,撑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气派的马车辘辘驶进石潭镇,龙焱每过一条路,就下来打听附近有无一户姓石的父女,约半年前搬来,镇里人又不多,一下打听到枣儿跟她爹的住所。
在屋里甩面的石老庐听闻马车里甩面,以为是吃面疙瘩吃饺子的客人来早了,马上探头喊着——
“客倌还没呢!”可一见来人,他双眼倏地瞪大,他他他……不是他眼花了吧?“龙爷?!”
“您怎么还这么唤我?”龙焱朝石老爹恭敬一拜。“您早该改口唤我龙焱了。”
石老庐又哭又笑,手指正要指向屋旁菜园,可一想到公主,马上又紧抓着龙焱不放。“你先回答我,您跟公主……”
“皇上早把公主许配给别人,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身旁位子一直帮枣儿留着。”
“好、好,不枉费咱女儿一路为你哭了半年……”石老庐一揩泪。“今天咱饺子摊不营生了,全听你吩咐。”
龙焱按了按石老爹双手,立刻跑向菜园。
专心拔草的枣儿浑然不觉身后有人,直到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正欲转身,一双铁臂已牢牢将她抱住。
这气味,这感觉……枣儿猛地闭上眼,她想自己一定是搞错了,身旁人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龙焱!
“我的枣儿。”心情激动的龙焱贴着她颊低喃道:“你可知这半年来,我想你想得多苦?”
“真的是您……”她头个反应是也是将他抱住,可一想起跟公主的约定,忙又使劲挣脱。
不能靠近他,万一被公主发现,会害了他的!枣儿噙着泪连连后退。
“我没有跟公主成亲,傻枣儿,你怎么会以为我放得下你?”
没有?!她瞠直了双眼。但是,当时公主确实跟她提过,她非嫁他不可呀……
“皇上将公主许配给别人了……”他一跨步再次抱紧她,哑着声音将这半年发生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除了发行跟李进的约定,我还一直不断写信请各地饭庄客栈的厨子帮忙留意你,可怎么知道,你这小家伙竟也自个儿开起小馆子来了。”[热X书%吧*独<家Y制@作]
“我不想忘了你教我的事嘛!”知道普宁公主已不再是两人的威胁,她紧搂着他放声大哭。积压了半年的想念与心酸一股脑儿爆发,她完全停不住眼泪。
“跟我回京。”他捧着她脸不断轻啄,一张脸早上分不清楚沾着是谁的眼泪。“你答应过我这辈子绝不离开我,我要你实现诺言,你非嫁我不可。”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在她呢喃同意声中,龙焱将她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