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没到?”龙焱已不知第几次问起。
账房摇头笑了。“快了,您就先回房间歇着,石姑娘以来我马上要她过去找您。”
“也帮她煮碗猪脚面线。”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枣儿抵达时,小厮也正好端来面线。一听说是龙焱要人煮给她的,她点点头接了过来。
“我来就好,你去忙吧!”
小厮身一躬离开。
她人还没穿过藤萝树,龙焱就远远瞧见了。
他打开门迎她进来,一双眼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她今天穿着水色纱衣配上月桃色的襦裙,夜里风一吹,轻飘的裙裾似雾般扬起。
来时枣儿刻意抿上胭脂,是想留给龙焱一个最好的回忆,也是想遮掩自己的憔悴。
今早她一听见公主的答复,她便立刻下跪恳求李进,至少多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她想在见龙焱最后一面。李进原本不同意,因为这与公主交代不合,但捱不过她的泪眼相求,再加上他也明白,公主所以执意拆散他们,只是一时之气,终于点了头,破例再帮她一回。
下午枣儿回到家,她马上同她爹说明了公主的要求,说完,两人抱头痛哭。
说实话,石家真的没什么行囊好收拾,最多的东西,就龙焱送来的聘礼。
下午空闲,她就坐在聘礼前一直瞧一直瞧,然后她做下了决定——今晚,她要提早过他俩的洞房花烛夜。
离开龙焱,她很确定,她是不可能再去喜欢别人了,即然这样,她何苦又坚守一个无谓的处子之身。
她不想后悔,她想趁今儿个晚上,好好将她的龙爷,一点一滴敲个清楚、记个仔细。
一待枣儿搁下木盘,龙焱立刻拉起她手,一脸心疼地抚着她脸。“怎么才一夜你就瘦了?”
“还说我呢,你瞧瞧你的手。”她反转他勒痕满布的手腕,刚一牵她,她就发现了。“公主怎么忍心这么对你啊!”
龙焱盯着她问:“你知道我在普宁宫发生了什么?”
“不算很清楚,那夜你没回来,我一直缠着小祺子公公要他帮我打听消息,最后好不容易联络上李大人,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要宫女看着我,不让我乱跑。”枣儿只能说谎了,明明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瞒他的,可这节骨眼,她又怎么能跟他说实话。
他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可恶,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他恼怒一啐。他想起与李进的商议,那家伙定是为了要让他吃饭,才假意说要帮他忙。
“没关系了,我们都回来了不是吗?”她安抚道。
良宵苦短,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再追究昨晚的事情上,尤其,她还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说溜了嘴,叫龙焱瞧出不对劲。
龙焱看一看她,突然想起桌上的东西。“瞧我,光顾着说话,面线都凉了……”
“我这就吃”枣儿拉开椅子坐下,细火慢炖熬出来的猪脚入口即化,她虽没什么胃口,一会儿也吃掉了大半碗。
见她吃罢,龙焱拿来巾帕轻轻帮她擦嘴。
“昨晚真的吓着我了。”枣儿低叹一声抱住他。
“我也担心你担心了整夜,好在你聪明,知道求人打听,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宫殿里乱窜……”他边抚着她头边说,突然觉得她头上少了什么。银簪!进宫路上她曾拿下给他看过,说是她娘遗下的信物,怎么今晚没簪着?“你娘的银簪呢?你不是向来不离身?”
她一碰头上发簪,嗫嚅地说:“我……送给小祺子公公了。”
一个公公跟人拿什么银簪……这念头方落,他倏地明白了。“他之所以帮你,全是看在银簪分上,对不对?”
“我身上没带银子嘛!”
“嗳呀!”龙焱自责不已,知道那银簪对她的重要性,他竟然害她失去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纪念之物……
“没关系的。”枣儿不要他记心上。“我娘要知道我拿银簪做什么,她包准不会反对,还会夸我做的很好。”
“但是……”
“你也送了我不少簪子啊!”她将他手柔柔捧在手心,软声相劝。
龙焱低头,看着她不足包覆自己的小小手心,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柔弱瘦削的小女子,体内竟藏着如此坚定而稳固的意志。
“我会给你更多。”他抬高手捧住她脸,呢喃地吻着。“只要你喜欢,百支千支,不管多少我都买给你。”
枣儿叹息地感觉他的吻,脑里一个小小声提醒——好好把握啊,过了今晚,以后,就只能梦里相见了……
“龙爷。”她抑住夺眶的眼泪,撑起身子注视他眼,“今晚,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他以为她的意思,是晚上想留庄里睡。“好啊,我待会而要人理个房间出来……”
“不是。”她摇头。“我意思是……跟您一起。”
“你……”龙焱吓了一跳。
“我怕。”她突然抱住他,小脸直蹭着他胸口。“虽然李大人没告诉我公主为什么留下您,还把您用铁链拴着,我好担心,这事日后还会发生……”
说到这儿,她眼泪咚地滚落。“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知羞,我也知道我们在不久就要成亲,但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什么万一……”
枣儿确实点出了龙岩的隐忧。今中午李进突然说他可以走了,可问公主怎么安排他,李进却三缄其口,不过一瞧普宁宫一副要办喜事的气氛,他心里着实不安。
他很怀疑公主所以放他走,是皇上的意思,改明儿贵公公就会拿着圣旨,命他定要与公主成亲。
他抬起她脸亲着。“明一早我就上你家,求你爹让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他会如此提议是因为要枣儿占住正室位子,他打赌皇上不会容许普宁公主嫁给他为妾。再来他也担心普宁公主会对枣儿不利,公主一再提醒,她随时可以摘了枣儿脑袋,为了预防这事,一还是尽早跟枣儿成亲为妙。
仓卒成婚虽不是什么十足的好法子,可这当头,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保全了枣儿,其他在说。
来不及了……枣儿哭着点头,表面是同意他的请求,但她心里无比清楚,现在不管他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俩的结局早已经定了。
“别哭。”他轻轻吻去她颊畔的泪。“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的新娘子怎么可以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
“我开心嘛!”她勉强说话。
龙焱一把将她抱上床榻,然后拉扯她腰带,脱去她身上纱衣。
枣儿满脸红底捂着上身。欲盖弥彰地露出底下艳桃色的抹胸。
桌上柜上的灯烛照亮她莹莹如玉的藕臂与肩胛,他着迷地伸出手顺着柔细的料子上抚,一路来到她颈后,一拉,软化的缎布立刻往下滑脱。
“噢!”她娇呼。
他瞅着她笑。“你不知道,我等今天等多久了。”
……
他贴在她颈侧喘着气,直过许久,才缓慢地退离她身体。枣儿被那过激的触感唤醒,脸贴着床榻长吟了一声。
他抽开头枕将她纳入怀中,拨开沾在她颊畔的乌丝,关心地问:“还好吗?”
她困倦地长眼,恍若无声地轻喃道:“比还好还要好……好很多。”
他爱怜地注视她汗湿的脸庞,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情感,丰沛的令他觉得恐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不在愿意待在他身边,他能否承受得了?
他抓起她指尖轻吻。“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要永远陪着我,永远不离开我?”
她眼睫颤了颤,一会儿才张开眼睛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
“不会的,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她点点头,答话的声音里藏着收掩的极好的心痛。
“我相信你。”他满足地亲吻她额。
对不起……
她将脸埋进他胸膛,紧咬唇逼自己不能哭出声音。
如梦似幻的美满,终也到了完结的时刻。
第9章(1)
翌日,龙焱难得早起,唇含着笑意醒来。
他手顺着枕畔一摸,凉的?!他突然张开眼来,坐起身朝房内四瞧,却依然不见佳人踪影。
“枣儿?”
无人应声。
她跑哪儿去了?龙焱随意披上外袍跨出房门,他的贴身小厮忙现身请安。
“龙爷早。”
“石姑娘呢?”
小厮一愣。“小的没看见,小的最后一次看见石姑娘,就昨晚端猪脚面线过来……”
龙焱不死心又寻了一圈,甚至还下了地窖喊人,问过庄里人确定知晓她行踪,才奔回房穿戴好衣裳。
“帮我备马,我要出门。”
他心头有一股不妙的预感,没道理她会突然跑回家去,可是,若不是回家,她一个人大半夜能上哪儿去?
一盏茶过,龙焱抵达石家,他还未下马已先扬声呼唤:“枣儿,你在里边吗?”
门里毫无音讯。
怎么回事?连石老爹也不在吗?
龙焱一拴好马立刻拍开门,堆在厅上的聘礼什物教他看得瞠直了眼有。
他立刻钻进内房还有灶间探看,没有,两个房间里边都没有人,就连炉火也是冷的!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像发疯了似地绕着石屋乱窜,接着冲进菜园,以掌碰触泥地,上头也没刚浇过水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龙焱回身一望,想起住在下坡处的大娘,他疾奔去拍开大娘家门。
“龙当家……”大娘开门一见是他,吓了一跳。
“枣儿他们不见了,她有告诉你他们上哪儿去了?”
“不是上‘一条龙’去了?我昨儿深夜有听见一辆马车经过,我以为是您……”
“什么马车?”
大娘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她那里已经歇息,根本没下床瞧。
扑了空的龙焱再度冲回石家,他不相信枣儿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确信她喜欢他,还有昨夜,也才交托出她珍贵的处子之身……
念头方落,龙焱突然瞪大了眼!
她昨晚是怎么说的?他脑中浮现她泪涟涟,喃喃说深怕有个万一的神情。
该不会……她早准备好要离开他,所以昨晚……才……
龙焱跌坐椅上,空洞的眼瞪向桌上聘礼,一时耐不住心头抑郁,他突然用力将桌上物品尽扫至桌下。
“可恶,石枣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发狂似地将原本纤尘不染的厅堂搅得一团乱,猛一回头,冷不防见地上掉了张纸。他抖着手拾起打开,纸上透着老人家才有的颤抖笔迹——
贤婿龙焱
虽然枣儿一直吩咐我不可以泄漏,可我一想到我们这一走,你或许会错怪枣儿,我就忍不住多事。
贤婿,不是枣儿不要你,那日她自宫里出来,就抱着我同我说了全部的事情。她跟公主交换条件,拿她跟你的婚约换你被释放,我还骂她傻,干么不信你可以应付整桩事,但她哭着告诉我,她绝不能让你捱那种苦。
枣儿说今晚会有个李大人来接我们,上哪儿不清楚,但总而言之,或许今生不能再相见。
贤婿,让我这个不才的老丈人最后再说个几句,不要怪枣儿无情无义,她是真的百般不愿意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石老庐笔
龙焱想起枣儿抚着他手腕一脸心疼的模样,禁不住落下男儿泪。
“可恶的李进,可恶的普宁公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矮房吼道:“可恶!为什么要把我的枣儿带走?为什么?”
紧抓着石老庐偷藏的信箴,龙焱脑中只有这个念头——他要把她给找回来!
但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他要上哪儿找人?
蓦地想到,既然是李进带走她,他铁定会晓得她身在何方。
事不宜迟,龙焱立刻出门,跳上马背,飞也似地赶回城内。
“您说什么?石姑娘不见了?”账房一脸惊讶。
“信在这儿,你自个儿看。”龙焱说得匆忙,“咱们庄有没有跟哪个皇亲国戚相熟?我要进宫去找李进。”
“等等等等……”账房一边扯着龙焱的手不放,一边飞快把石老庐的信看过。
天呐,账房不敢相信自个儿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搞不懂,普宁公主关您做什么?”
“她要我娶她为妻,我不愿意——你想到了没有?!到底有没有人可以把我弄进宫里?”
“有是有,但是……”
“快点告诉我——”龙焱抓着账房衣襟怒吼,他心急如焚呐!
“您先缓下脾气,先听小的几句。”账房用力压住龙焱肩头。“您这么冒冒失失跑进宫里,就算真被您找着这个李大人,您能怎样?揪着他脖子要他告诉您枣儿姑娘下落?他真会告诉您?还是惹怒了公主,下令要人杀了现人不知在何处的枣儿姑娘?”
是最后这句话惊醒了龙焱,他瞪视愁容满面的账房。
“小的怕是您没找到她,反而害了她啊!”
“你要我怎么做?眼睁睁看枣儿离开?”
“您给小的一点时间,让小的先打听清楚公主的动向。”账房不是当局者,自然多了几分余裕想清楚事情。“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您都回来第二天了,假如公主欲招您当婿,怎么到现在还不见皇上下旨?”
龙焱静下心想,没错,这点确实奇怪。
“说不定稍晚,还是过两天圣旨就到?”
“小的是想到个主意,您这几天先装病,如果真接到圣旨,您把您手上的伤现给宣旨的公公瞧,反着告公主一状,说公主那几日一关,把您吓出病来,求皇上帮您评理。”
“有用吗?”龙焱不太确定。
“跟皇上公主他们那些位高权大的人,来硬的没用,只能用拖字诀应付。”账房苦口婆心。“重点是多挣点时间,好打听到枣儿姑娘下落。”
龙焱想了一想。“这样还不够,我们还得多些人帮手。”
有了!账房灵机一动。“来请托其它客栈饭庄注意如何?冲着咱们‘一条龙’名号,应当有不少人愿意帮忙才是。”
好主意,出门在外最要紧就是吃,应该会有人看过枣儿他们才对。
“我来写信,你去打听消息。”
账房应允。“还有,您这几天可别出门,记得您正‘病’着。”
龙焱头一点离开。
等了一天,圣旨没来;再一天,也一样。第三天,账房攀关系找着专门帮皇宫张罗食材的菜贾,美其名是想跟他买些只往宫里送的特殊菜色,实则是九拐十八弯打探宫里消息。
对方不疑有他,爽朗说着宫里正在筹办普宁公主与当今山南东道节度使之子的婚事。账房一听,三两句就托词说有事待办,忙不迭奔回“一条龙”报告消息。
“……据说还有皇上旨意。”
“既然这样,为什么李进还要送走枣儿?”龙焱一怒跳起。
账房也是想不透。这答案,大概只有天知地知,公主跟李进知了。
既然知道皇上已将公主许配他人,龙焱也用不着装病了,他花了一会儿时间细思来龙去脉,最后想出了个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