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除掉这颗眼中钉!”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打定主意。
“你们要做什么?”三婶叉着腰对着五六个老婆子大声喊叫。
“老不死的,你算什么人,让开。”
“出什么事了?”睡眼惺松的水芙蓉扶着酸痛的腰肢从房里走出来。
一个老婆子福了福身道:“芙蓉夫人,今天请你搬离堡主的寝院吧。”
“为什么?”
“老太爷说,既然锦娘夫人回来了,寝院要住下两位少夫人,地方小了些,今日就唤了工匠来,要将寝院扩
至北墙,所以请芙蓉夫人另觅住处吧。”
要赶她离开她跟炎庭的小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坚强的水芙蓉变得很脆弱,一听见要赶自己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夫人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
“张嬷嬷,这事以往都由我来主理,什么时候劳烦到你头上了?”田春光神色凝重地道。
“夫人见谅,老奴也是受老太爷指派到此办差。”言外之意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恐怕有人狐假虎威吧。”
“夫人若有疑问,可以去向老太爷请教,胡师傅,把那堵墙拆了,然后把西厢和东厢都扩延出去。”张嬷嬷指点工匠们开始干起活来。
田春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连暗咒,该死的叶锦娘!
“芙蓉,收拾收拾东西,到我院里住。”田春光转过头来,对着柔弱的水芙蓉道。
抹干净泪水的水芙蓉摇了摇头。“我还是回芙蓉坊吧。”
“那怎么成!”
“娘,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这里敲敲打打的,我住不下去。”她肚里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吵闹阵仗,她宁愿搬出去寻个安静。
“好吧,我让霍冲陪你回去。”
就这样,水芙蓉带着细软和回忆离开了青睚堡。
水芙蓉所乘的马车刚拐进河东大街,却没见到排成人龙的长队,她顿觉奇怪。
下了马车,三叔垂头丧气地从屋里出来,一见水芙蓉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老头子!”
“三叔!”
“芙蓉我对不起你。昨夜店里被贼抢了,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东西和我们最宝贵的调料都被抢走了。”
水芙蓉晃了晃,身形往下坠。
“芙蓉!”
“少夫人!”
幸好霍冲接住了她。
“芙蓉,店里存的上好食材也都没了。”
“少夫人,莫慌,属下会叫兄弟们把贼人抓出来。”
芙蓉看着被火烧灼过的院中石墙,心底一片沉寂。
“三叔三婶,关门!我们不做生意了。”她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她不能认输,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需
要她勇敢的支撑下去。
“妹妹,来,坐。”叶锦娘笑颜如花,亲切地拉过水芙蓉粗硬的小手,引她坐进紫檀圈椅。
水芙蓉没有说话,静静地坐下。午后,一顶小轿将她抬入水涟院,说是叶锦娘相请,她便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心里存着能见到霍炎庭的打算吧。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平坦的小腹如今已微微隆起,从上个月起,她就开始穿着宽大的裙衫,掩住肚子的痕迹,令细心的婆婆也没能看出来。
“相公今日跟我的兄弟们去灵霞城叶家谈事去了,妹妹,来,吃口香茶。”
水芙蓉低垂着眼睛,点点头。
“我回来也有四五个多月了吧,一直调养身体,没有去看看你,做姊姊的真是过意不去。”
“请别这样说。”
“你可不知道,听见我病了,相公说有多担心就有多担心,为我端茶倒水,还亲自喂我喝药。”
是吗?水芙蓉难过地想着,也许在他心里,爱叶锦娘是十成,爱她也不过五成吧,可能在他们的感情里,他对她的爱多于感激。这才解释得通,为什么整整四个月来,她都不曾再见过他一面。
“让我想想,我是什么时候遇上相公的?呀,这么一算可真吓人,我还只有三岁的时候,六岁的相公来叶家拜年,见到我之后就时常到灵霞城看我呢。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公在灵霞城书院念书时会带我一起捉虫子,带我去爬山,带我来青睚堡玩,这次回来,我们将过去到过的地方都重新游历了一遍,没想到我离开十年,相公还是这般的有心。”
水芙蓉一直不怒亦不喜,静静地听着。
感激永远也无法替代爱,她在心底思索着。
“我想你也知道,他整整找了我十年,真心疼相公为我付出这么多,还听说为了对抗山贼,他差点出事。相公待我如此,我这个失去名节的女人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我已非清白之躯,可相公的爱我如此,夜夜与我同床共枕。”
脑海里出现霍炎庭与叶锦娘在水涟院中的男欢女爱,水芙蓉如陷冰窟。对,就是在这里,他与她朝朝暮暮,两情相悦。
“小姐小姐不好了,我们抓到一个贼。”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年老的三婶被几个丫鬟拉扯着,来到两人面前。
“三婶?!”水芙蓉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我们在她身上搜出了小姐的金耳坠。”小瓶摊开掌心,足金的耳饰闪出耀目的光芒。
“老婆子我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三婶怒道。
“真是一窝的贼,偷了老太爷的东西,还来偷我的。”叶锦娘忽地阴阳怪气道。
水芙蓉瞠眸怒瞪叶锦娘。原来今日叫她来,是设好了圈套让她跳。
“小瓶,叫家丁来,赏这老婆子十棍子。”
“是。”
“不能打。”
“不能打?难道打你吗?”叶锦娘奸笑道:“那我就替老太爷教训教训你吧,那个金盘子怎么说也是你偷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栽赃嫁祸。”
“你不能打我家芙蓉,打我吧打我吧,别打我们家小姐。”
水芙蓉没有再多说话,她上前紧紧抱住三婶。
凶神恶煞的家丁已执着棍子冲了进来,高高举起的粗木棍眼看就要落在三婶跟水芙蓉身上。
“蓉儿?!”霍炎庭一身骑装,带着霍光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看见院中被家丁压制在地上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他忘了带东西,半途返回,便看见这个惊人的场景。“这是怎么回事?”
“相公!你可回来了,呜呜呜,老太爷要我代他责罚偷金盘子的贼,我下不了手啊。”叶锦娘先发制人,扑入霍炎庭的怀里。
“你们放开少夫人。”霍光上前踢开叶家家丁,扶起满身尘土的水芙蓉。
“芙蓉,芙蓉你没事吧。”三婶抱住失神的水芙蓉大声哭道。
黯沉的水眸里,映出的是霍炎庭与叶锦娘贴身而立的画面。
忽地,水芙蓉觉得好难过,替自己难过,替肚子里的孩子难过。
他们好像一起变成多余的了。
第9章(2)
霍炎庭甩开叶锦娘,走近水芙蓉时,他内心揪痛。
“蓉儿。”他唤她,满眼愧疚。
水芙蓉傻傻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陌生人一样。
她想问,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为什么都不问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苦心经营的芙蓉坊被人毁了,属于我们俩的寝院被人拆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看出你没有那样的爱我。
可是她一声都没有出,因为她害怕听到他可能说出来的推托和冷落之词。
叶锦娘阴毒地眯起眼睛,霍炎庭竟然越过她去找水芙蓉!混帐!他们都是混帐。
心里气极,可叶锦娘的嘴里却假惺惺地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妹妹去休息,你们没见她累着了吗?快点啊。”她对着小瓶大喊。
“你……你怎么能……”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三婶指着叶锦娘想要破口大骂。
“三婶。”水芙蓉忍住身心的疲惫拉了她一把,“我们回去了。”
她轻轻地从霍炎庭手心里抽回小手,垂着头,静静地走向月洞门。
“妹妹,慢走,不送,相公,我又头晕了,我不舒服,快来扶我回房吧,这里的风好冷哟。”
对叶锦娘的话霍炎庭充耳不闻,脸色变了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只要她离开这里就会消失似的,他拦住水芙蓉的去路。
“蓉儿,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他温柔地问道,担心水芙蓉受了苦。
“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她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更不想在自己最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的院里久留。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抱着怎样的女人。十年啊,十年不休不眠的寻找,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到?她拿什么与这样的感情抗衡?
“蓉儿……”
他声声轻唤,在她看来,只是一种内疚,一种弥补。
“啊!姑爷不好了,小姐晕倒了。”这次高声喊叫的是小瓶。
可他颀长的身影仍然站在水芙蓉面前,不为所动。
水芙蓉双眸浮起泪光,回视他。
“姑爷你快来呀,小姐撞着头了,快来呀,小姐流了好多血!”
叶锦娘又使出苦肉计了。
尖叫声中,两人仿佛凝固了。
他不想放她走,而她则满心混乱。
她开始怀疑他们的感情,怀疑他如今的举动,怀疑自己得到的是感谢而不是感情。
小瓶和屋里的奴仆们叫得震天价响,而面色痛苦的霍炎庭倏地下定了决心,伸出温厚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
“我们走。”
水芙蓉迅速抬头,万分震惊。
就让他们抛开一切吧,他不想再为了赎罪而毁灭自己的幸福,伤害自己最爱的女人。
她苍白的小脸、瘦弱的娇躯就在眼前,无声地告诉他,他做了怎样错误的选择。
理智、负罪感、内疚他全丢到一边,他带着水芙蓉出了水涟院,离开东山别馆,走出叶锦娘的操纵。
“炎哥……”
“我对不起你,我的过去还是伤害到你,你为我受苦了。”
水芙蓉未语泪先流,她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那个令她心痛的东山别馆,回到有他们气息的院落。
“那些曾经影响了我们,我很抱歉,但是蓉儿,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陪我坚持到最后好吗?”他紧紧抱住不停颤抖的身体。
“这样的我,不再赎罪的我既自私又无德,将会被天下人耻笑唾弃,可我不怕,我知道我害你吃苦难过,明明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好,却连累你。可我不能放开你啊!再苦我都不会放开你……我承认,最初与叶锦娘成亲时,年少的我曾为她痴迷,可如今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成年的我才知道,真正能成为我妻子的女人,能陪我一起共度后半辈子的人,能让我幸福的人,只有你!蓉儿,若有必要,我会放下一切跟你走,青睚堡我不要了,堡主之位我也不要了,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什么赎罪、什么弥补,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他眼下只想自私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水芙蓉。
水芙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既为这一番告白而动容,又为自己刚才怀疑起两人的感情而难过。
她怎么能怀疑他的感情?他是爱她的啊!
“蓉儿,在东山别馆这么久的时间,我夜夜独眠,梦里除了你和你那些小点心,再没有别的了。每每想到你会为了过去而嫌弃我,我就不安难过。你知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被叶锦娘闹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会踏着夜色去看你,可你看起来很累,很早就已经入眠,怕吵到你,就没有将你唤醒,可我的心一直一直都在你这里。”
“别说了,炎哥别说了。”
水芙蓉紧抱住霍炎庭的腰,拚命的摇头。
“蓉儿?!你……”情绪平稳下来,霍炎庭察觉出怀抱里的娇躯瘦得像皮包骨头似的,可肚子却突出了许多。
水芙蓉垂着头,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难道……”既使平常再镇定的霍炎庭此时也不能再保持平静了,“你怎么不说?!”
染着红霞的脸贴在霍炎庭的胸膛上,听着他乱掉的心跳,她只觉得幸福又重新降临。
“蓉儿!我的蓉儿……”霍炎庭低喃着她的名字,内心欣喜万分。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宝宝了,她小小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他们爱的结晶。
即使她没说他也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为了不让他分心,而不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这个傻蓉儿,真是太傻了。
不自觉的,钢铁一般的男儿眼角湿了。
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一家三口团成一个坚实的堡垒。
为了水芙蓉和她肚里的孩子,霍炎庭加快剪除叶家蛀虫的步伐,这期间,夫妻两人商量之后,并末将她怀孕这件事张扬出去,他们都知道叶家人防不胜防。
本月初七,霍炎庭带着霍岳庭一起到五十里外的金矿查帐,他们准备彻查叶家私占金矿收入之事,估算着大概一月后,他们就能将叶家人彻底赶出紫溪城,也能让一直以死相胁的叶锦娘收起诡计,让一直护着叶家人的老太爷再无话可说。
留在东山别馆的叶锦娘受到霍炎庭的冷落,几次上吊威胁他,都被霍光及时救下,与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她自寻短见后,总有霍炎庭在旁安慰,而自那日起,霍炎庭再也没在水涟院出现过。
“该死的水芙蓉!她该死,敢跟我斗……”叶锦娘艳丽的脸像淬了蛇毒,在光影下显得骇人。
她竟然败在水芙蓉那个黄毛丫头的手上。混帐!她不甘心!富可敌国的青睚堡堡主夫人明明是她,她怎能把这位置拱手让给水芙蓉?!
这口气她怎么能忍?她每日都在老太爷跟前小心伺候、借机说尽水芙蓉和田春光的坏话,疼爱她的老太爷将这些话信以为真,欲唤人去教训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时却突然发了急症,卧床不起。
田春光找来最好的大夫照看老太爷,并趁这个机会换掉老太爷院里的所有奴仆,也将叶锦娘排除在老太爷的寝院之外。
但她叶锦娘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她盘算之后唤小瓶朝叶家送信,哪知道父亲和大哥二哥都被霍家两兄弟请去矿山还未返回灵霞城,家中只有一个不成器的三哥,根本帮不到她。
“小姐,该用膳了。”
烁羽而归的叶锦娘对着铜镜轻轻地梳着长发,镜里,她看见自己渐渐老去的容貌。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年轻时面对忙碌的丈夫,她后悔自己嫁错了人,后来遇到了展宽,那个男人会哄她开心会顺着她,一切都依着她,她便……可惜那个男人死了。
“小姐……”
“给我备轿,我要去芙蓉坊看看。”啪地一声,她将玉梳拍在桌案上,小小的玉梳裂成两半。
既然霍炎庭不在城里,那她就去找水芙蓉麻烦,她可不是那样好打发的。
小瓶浑身一抖,马不停蹄地去准备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