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埋头染布,并将各种技法应用其中,染出花色及颜色都相当特别的布。这一天,周品洁跑来串门子,见她院里晒着十几块布,随风飞扬,那花色更是令她惊艳不已。
戚书雅见她来了,问道:“妹妹,城里除了戚家布庄之外,还有别家布庄吗?”
“有呀。”周品洁一脸疑惑,“表姊想做什么?”
“当然是拿我染的布去推销兜售。”她说。
“放到咱们自家的布庄卖不就得了?”
“不成,要是卖到自家布庄,难保他们不是因为知道是我染的而收购,这么一来,我就无法得知成功将布卖掉是不是因为我的真本事了。”
周品洁听着也觉得有理,便道:“城里有家锦绣织布庄,也挺知名的。”
“是吗?”她眼睛一亮,“那你可以带我去吗?”
“行,但我得先跟我娘找个外出的理由。”周品洁说。
一旁的小通献计,“小姐,就说去月老庙求姻缘,如何?”
周品洁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夸赞道:“小通,你真机灵,就这么说。”
于是,周品洁回头依计跟娘亲说是要到月老庙求姻缘,便偷偷跟着戚书雅前往城里,两人乘着马车,在离大街不远处停下,步行前往锦绣织。
“妹妹,城里认识你的人多吗?”戚书雅问。
“不多。”周品洁回道,“不过总也有相识或是几面之缘的。”
“那锦绣织你熟吗?”
“不算熟,只陪娘去过两回,不过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吗?”
“咱们先说定一件事。”戚书雅正经八百地道,“待会儿去了锦绣织,你千万别说我是戚家孙小姐,就说我是来依亲的远房亲戚。”
“为什么?”周品洁有些不解。
她一笑,“我不希望人家是看在戚家的面子上买我染的布。”
周品洁微顿,然后明白地一笑。“表姊,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总之你记得就是了。”戚书雅又转头叮嘱春玉跟小通,“你们两个也千万别喊我孙小姐,知道吗?”
春玉跟小通一脸谨慎地点点头。
就这样,她们来到了锦绣织,一进店里,掌柜便上前招呼,而且一眼便认出了周品洁。
“这位小姐可是戚家的表小姐?”
周品洁先是一怔,然后羞赧地点头,“掌柜的真是好眼力,我上回来是三年前的事了……”
掌柜一笑,“周姑娘样貌出众,过目难忘啊。”
“掌柜的过夸了。”周品洁笑道:“今儿来到贵店,是为了跟锦绣织做点小买卖,不知谁能做主?”
掌柜一怔,“买卖?”
“正是。”周品洁结道,“这位姊姊是前来依亲的远房亲戚,她染了一些布,想问问贵店收是不收。”
掌柜疑惑的看着一旁的戚书雅,“戚家在城里有两家布庄,怎么……”
“我这位姊姊有点脾气,她不想靠人情做买卖。”周品洁笑视着他。
“原来是这样。”掌柜思忖了一下,“那我请少东家出来瞧瞧。”
“有劳了。”
掌柜转身离开,进了店后。
“少东家是谁?”戚书雅悄声问道:“你认识吗?”
周品洁摇头,“听过,但没见过。”
才说了几句话,一名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子走了出来,掌柜也跟在后头。
周品洁有点犯傻地望着他,直到他走到她们面前。“在下锦绣织的少东家单一行,不知哪位是戚家表小姐?”
“我、我是。”周品洁羞怯地应了一声。
单一行看着她,温文一笑,“不知周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
“少东家千万别这么说……”周品洁低着头,神情显得娇羞。
“听掌柜说周姑娘要跟锦绣织做买卖?”单一行又问。
“是的,是我……”
见周品洁看见单一行就整个神魂颠倒,手足无措又不知所云,戚书雅忍不住开口了,“是我。”
单一行疑惑地看着她,“姑娘是……”
“我是戚家的远房亲戚,前来依亲的,专长是染织布品,我自个儿染了几块布,想看看少东家是否有兴趣。”说着,她飒爽利落地将手中的几块布递上。
单一行接过布,往旁边的柜面上一摊。
当他看见那些或蓝或红或贡,上面有着犹如花朵综放,或是烟花般图案的布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在下从没见过这样的花色。”他惊黯不已,“都是姑娘自己染的?”
“正是。”戚书雅点头,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少东家可有兴趣买下这些布?”
“姑娘有多少这样的布?”他问。
“你要,我就染。”她说。
单一行想了想,说道:“那好,在下先以十两银子收购姑娘的这些布,姑娘七日后再来,若卖得好,在下便再订货,如何?”
“一言为定。”戚书雅爽快的答应。
回程的马车上,周品洁三句不离单一行。
“表姊,你看那位单少东家是不是个好人呢?”
“嗯,看来不错,而且他懂得欣赏我的作品呢!”第一次做买卖便如此成功,戚书雅开心极了。
“我从没见过他,这是第一次……”周品洁的眼底藏不住喜意,“听说他之前都在京城学商,是这两年才回到开阳的。”
“是吗?”戚书雅睇着她,发现她提起单一行时含羞带怯的,眼底燃着小小的火苗。
不用说,十六岁的她已对单一行动了心,看来,今天虽然没真的去拜月老求姻缘,缘分还是自己找上门了。
“妹妹,”她用肩膀蹭了周品洁一下,朝她挤眉弄眼,“放心吧,下次再找你一起去。”
周品洁娇羞地瞥了她一记,点了点头。
第3章(2)
回到戚府,戚书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交房租,她现在已经知道戚老夫人收的租金有多便宜,完全是在照顾她。
知道她顺利的卖掉了第一批的成品,戚老夫人惊喜不已,但为了不让戚书雅得意而骄傲,她故意表现得很平淡,收下了三个月的粗金,便让她回去了。
翌日一早,戚书雅比平常更早起身。不为别的,只因她要起个大早赶到养德苑还之前跟乔无惑借的钱。
乔无惑是个工作狂,据他苑里的丫鬟说他经常夜归,有时还先差小厮随从回府,自己到了三更半夜才回来。
因为经常是这样的生活作息,所以府里关于他在醉红尘有相好的姑娘这样的传闻谣传已久。
虽然他是个工作狂,但也是个男人,要是真在城里搞个金屋藏娇,她也不是太意外,更不会大惊小怪。
为了亲自将钱还给她,她无法等待夜归的他,只能去堵还未出门的他。
数好五两,装进自己用碎布缝的朿口小钱弃,她准备前往养德苑。
才一打开房门,她吓了一跳。“吓!”
此时,乔无惑正在她廊下,而且手上捧着几疋胚布,见着她,他先是一愣,然后唇角一撇。“早。”
“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刚进了一批湖广来的胚布,质料极佳,我给你带了一点回来。”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你先前染的布都卖掉了吧?”
“你怎么知道?”她难掩疑惑。
“在戚府,少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他淡淡地又问:“要我帮你拿进去吗?”
“喔不……”戚书雅习惯性的想拒绝,忽又想起他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话锋一转,“好,有劳。”
乔无惑深深一笑,那眼神似乎在对她说“你可学乖了”。
他走进屋里,看见更崭新的样貌,不由得赞美道:“跟我之前所见已不尽相同,孙小姐真是好手艺、好品味。”
她屋里的摆设及隔局融合古今中外各种不同的风格,没有明显呆板的隔局,而是巧妙运用厨柜跟布幔做出区隔,然后再装饰一些小对象以达画龙点睛之效。
乔无惑放下胚布,说道:“若有需要,嘱咐我苑里的小厮,我会差人给你送来。”
老实说,他这等贴心举动教她有点吃惊,不等她开口,他居然已想到了她的需求,她还以为他是个工作魔人呢!
“喔对,”戚书雅拉回心神,想到了一事,“这是先前跟你借的五两银。”说着,她将小锦囊递上。
他微顿,接下小锦囊,兴味地一笑,“想不到你的布卖了不少银子。”
“你想不到的事可多了。”她挑挑眉,表情十分俏皮慧黯,“你不数数吗?”
“不了,我信你。”他将小锦囊搁进袖里,“我还赶着出门,先告辞了。”语罢,他转身便要走。
看着他步下木阶的身影,戚书雅的心莫名一揪,有种想唤住他的冲动。
她也不知道这股冲动跟念头是哪里来的,像是惋惜他只是短暂停留,她明明没什么要跟他说了,为什么却不愿他就这么离开?
脑子还打着死结,她的嘴竟快了一步,出声唤道:“欸!”
听见自己叫住他的声音,她心头一震,而他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她,迎上他的目光,她顿时脸颊发烫,心跳加逨。
喂!你这是在干么?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着,也像在抗议着。
“还需要什么吗?”乔无惑问道。
戚书雅感觉自己的双频烫得可以煎蛋了,她吞吞吐吐地道:“呃……我、我……没……只是、那个……你上次的伤好了吧?”
他微微一顿,促狭一笑,“过了这么久才问?”
“我……”她一脸尴尬。
“都好了。”他目光澄澈又直接地瞅着她,“你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他旋身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戚书雅用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懊恼得想一头往柱子上撞。
在戚府,每个人住的居苑都有名字,戚书雅也就入境随俗的帮自己的工作室兼住处取了个名——雅坊。
周品洁自那天在锦绣织见过单一行后,整个神魂都像被他勾去了似的,隔天便来到雅坊来跟着戚书雅学染布。
因为一心想染出心仪之人喜欢的布疋,她分外的认真,就连随着她来的小通也觉得有趣,跟着学习。
这日,戚书雅信手捻来,将染成绯红色的布条缝成了一朵头花。
“哇,表姊,这好漂亮。”周品洁看着她手上那朵头花,眼睛为之一亮。
“你喜欢?”戚书雅笑道:“送给你。”
周品洁难掩惊喜,“真的吗?”
戚书雅点点头,“当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来,我帮你别上。”说完,她在周品洁发髻上觅了个位置,将头花仔细地别上。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越来越喜欢这个表妹,也是真心在与表妹交流。
“唉呀,小姐,这头花别在你发上真是太美了。”小通衷心赞美着。
周品洁羞红着脸,却又掩不住欢喜。“真的吗?”
“千真万确。”戚书雅端详着她,“很衬你的肤色。”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音——
“品洁,原来你真在这儿?”
听见那声音,周品洁跟小通吓得差点跳起来。
戚聿恬带着媳妇林楚琴,以及三个丫鬟嬷嬷就站在门外的廊道上。
“大姨母……”周品洁起身,怯怯的福了个身。
戚聿恬一眼便看见她发上的头花,不禁眉心一拧。“你头上那是什么张扬不正经的东西?”
周品洁一听,立刻将头花摘下,捏在手里。
“我听说你常常往这儿跑,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是真的。”戚聿恬冷哼一记,“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你娘去。”
“大姨母,我、我只是……”
“大娘。”不待周品洁解释,戚书雅已忍不住开口,“妹妹到我这儿来聊天,顺便学点手艺,有什么不对?”
“就你那一点挣不了几个钱的东西叫手艺,哼,别笑死人了!”戚聿恬相当不以为然,“要是外头的人知道,会笑戚家连个吃不了几口饭的丫头片子都养不活。”
“我自食其力,有什么好丢脸的?”戚书雅直视着戚聿恬,“要不是会投胎,一出生就是戚家大小姐,大娘你能每天插花刺绣,过着衣食无缺、戴金馔玉的生活吗?”
戚聿恬羞恼地道:“你……你这是在羞辱我一无是处吗?”
“大娘是不是一无是处,我不敢说。”戚书雅唇角一撇,“但妹妹要是学了染织这门手艺,将来肯定是略胜大娘一筹。”
“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戚聿恬咬牙切齿,转而瞪着周品洁,“品洁,你要整天跟她搅和在一起,只会学些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坏习惯。”
她上前一把抓住周品洁,“瞧瞧你刚才戴的那是什么,她是妓子生的野种,也要把你变成妓子吗?”
听到她这番话,戚书雅实在是气不过,又是妓子、又是野种,她身为长辈,到底懂不懂得尊重别人?
一股火气上来,戚书雅一个箭步上前,拉开戚聿恬抓着周品洁的手,不客气的瞪着她。“大娘,你真的很……”
她正要发飘,忽听见外面传来乔无惑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这儿真热闹。”
他的出现让屋子里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戚聿恬转头看着他,冷笑道:“你也往这儿来了,鼻子真灵。”
这话很明显带着浓浓的敌意和讽刺,说他鼻子灵,不就在暗指他是狗吗?
戚书雅记得金贞行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这些时日乔无惑帮了她不少忙,她当然不可能冷眼旁观看着他被戚聿恬霸凌,“大娘,你身为长辈,怎么可以……”
乔无惑目光一凝,朝她一瞥,以眼神制止了她。
“夫人,”乔无惑语气和缓地道,“刚才您说的话,晚辈都听见了,晚辈斗胆奉劝您,身为长辈应该修口修心,说那些话,有失您的身分地位。”
戚聿恬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晚辈不敢,只是出于好意。”他的态度谦恭有礼,言词却犀利而严厉。
戚聿恬十分不悦,怒斥道:“我看你根本忘了谁才是戚家的主子。”
“晚辈时刻都记得。”
戚聿恬恼得涨红了脸,指着他骂道:“若你记得,还敢对我不敬吗?我可告诉你,你不过是戚家的奴才,莫忘了你的本分!”
戚书雅听她越说越离谱,实在按捺不住了,气愤地道:“大娘,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戚聿恬嘲弄一笑,话中有话,“怎么,你们这们快就勾缠在一块儿了吗?是不是想联手霸占戚家的财产?”
“你血口喷人,无的放矢!”要不是顾忌着她是长辈,戚书雅真想把她赶出去。
“你们是不是一路人,很快就知道!”戚聿恬说罢,揪着周品洁,气急败坏的离去。
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戚书雅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可恶,我真想撒把盐!”她转而看着乔无惑,“她那么说你,你不生气吗?”
乔无惑没回答她的间题,只是神情凝肃地告诫道:“不要也不能再对夫人或是戚家任何人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