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那里……”
“暂时别说。”
韩总管接令,答应一声,旋即离去。
乔无惑就那么哄着戚书雅,直到她在他怀中安心睡去。待她睡沉了,他将她轻缓的搁下,替她盖上锦被,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房外。
这时,韩总管已经回来复命。
“有什么发现吗?”他神情凝肃地问道。
“未有所获。”韩总管一脸愧疚,“乔爷,有人入侵是在下怠忽职守,在下愿自请惩罚。”
乔无惑揺头,“韩总管在戚府已有多年,与一帮兄弟守备严实不在话下,你行事谨小慎微,那也是众所皆知的事,今晚之事,与你无关。”
得到乔无惑的谅解,韩总管十分感激,但心中仍有疑惑,“乔爷,究竟是何人入侵?又为何跑到西小门去?”
“我未有头绪。”他说:“但这些日子,你让人加强西小门附近的巡逻,晚上留一人看守。”
“是的。”韩总管抱拳一揖。
隔天一早,乔无惑独自来到雅坊,里里外外的检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强行入侵的痕迹。
他不明白,戚府守备严实,每晚都有数十名护院在府中走动,就算是一道一年难得开上两回的小门都有人看守,再加上戚府黑墙高耸,无法攀此人是如何进到府内的?
而且若是此人是要窃取财物,应该不会挑西小门这么荒僻的地点,难道他打从一开始就锁定戚书雅为目标?若是如此,又是谁告诉他戚书雅就住在西小门这儿?
走到门外,站在廊上,乔无惑朝那片树林望去。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
下意识地,他朝林子走去,没着小径走入林子深处,并来到最边缘的黑墙边,由于枝叶茂盛,就算在白天,阳光也不太能照入林中,光线十分幽暗。
他没着黑墙走了几步,赫然发现黄叶满盖的地上有两个明显的凹陷。
他心头一颤,立刻蹲下来察看。
两个凹陷处的形状及距离,让他立刻联想到一件事——有人在这儿摆了梯子!那么梯子呢?
足以一过戚家黑墙的梯子并不多见,戚家为了方便家丁剪修树木或攀高的梯子都是特别订制的,入侵之人如何取得长梯?若是自备,又要如何将东西载送过来?
此人如此大费周章,冒险侵入戚府,为的只是非礼侵犯一个姑娘家?
不,此事绝对不是如此简单。
乔无惑离开西小门,出了戚府,沿着黑墙绕到西小门的墙外,发现地上确实也有两处凹陷。
他回到府里,找来工务管事,问道:“这两日可有谁跟你取了长梯?”
工务管事想了一下,“庆文苑周表少爷跟梧香苑金少夫人的小厮都来借过。”
“都归还了吗?”乔无惑又问。
“还没。”工务管事困惑地问道:“乔爷,怎么了?”
“没事。”乔无惑神情严肃地吩咐道:“当我没来过。”
工务管事点了点头,“明白。”
乔无惑离开后,快步返回养德苑。
当他步进院里,只见戚书雅已经醒了,她坐在廊前的阶梯上,抱着膝,蜷着身子,两眼无神。
“书雅……”他轻声唤道。
听见他的声音,戚书雅猛地回神,然后对着他一笑。
他走向她,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戚书雅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心情平静一些了吧?”
“嗯。”嘴上虽这么说,但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乔无惑伸出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这阵子还是别回雅坊了……”
“不,我还得做事……”她说。
“嗯,那也没关系,我已派人加强西小门的巡逻,没事的。”
戚书雅抬起眼望着他,神情显得迷惘无助,“那人……会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
“那张脸……”她喃喃道,“一直在我脑海中。”
乔无惑沉默了一下,转身望着她,轻柔的捧起她的脸庞,修长十指温柔地插入她发中,以指腹轻缓揉压她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戚书雅听话照做。
“想着我。”他嗓音低沉的说:“当你感到害怕的时候,想着我便好了。”
她闭着双眼,脑海中浮现他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不管你想起什么害怕的、愤怒的、不快的事情,便想着我。”
“那如果是你惹我生气呢?”她故意问道。
乔无惑一笑,“那也是想着我呀。”
戚书雅睁开眼睛,娇嗔道:“你惹我生气,我只想打你,还想着你做啥?”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乔无惑松了口气。“那就来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迎上他那深情又霸气的黑眸,她心头一热。
从前的她,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强悍的样子,即便面对情人亦是如此。
可是现在她发现,在乔无惑面前,她可以软弱、可以无赖、可以耍笨、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说傻话,原来她的武装是可以卸下的……就像个小女孩。
“我终于明白了。”戚书雅直视着他说道。
乔无惑不解的问道:“明白什么?”
“我遇到对的人了。”
戚书雅在府里遭到攻击的事,乔无惑并未告知任何人,那日受命搜索的护院们也都被下了封口令,因为他觉得事有蹊跷。
他将结总管唤到苑里密谈。
“韩总管,对于此事,你可有看法?”
“乔爷,在下毫无头绪。”韩总管老实回道,“府中每日每夜都有人值勤当班,嫌犯如何一过高墙,在下实在不解。”
乔无惑道:“那日我去到西小门的林子,发现墙边有异样的凹陷,估摸着应是有人在那儿架了长梯。”
韩总管想了想,回道:“这么说来,此人是针对着孙小姐而来?”
“没错,我正如是想。”他神情凝肃,“嫌犯能轻轻松松的进到府内,我怀疑是有人接应。”
韩总管不免有些惊愕,“乔爷是说府里有人想对孙小姐不利?”
“此话,言之过早,我还未有确实证据。”
“乔爷,事不单纯。”
“可不是?”乔无惑目光一凝,“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才让你命令护院们三缄其口。”
“乔爷放心,弟兄们的嘴都很牢靠。”韩总管拍胸脯保证。
“对你,我没有不放心的。”乔无惑勾唇一笑,又间:“对了,你在城里可有可靠的探子?”
“有的。”韩总管点头,“是从前在衙门的部属。”
“那好。”乔无惑吩咐道:“你即刻帮我打听开阳境内三大戏班专唱花脸的角儿有几人,而有谁近日是无法登台的。”
韩总管一时反应不过来,“花脸?”
“孙小姐说那攻击她之人是西楚霸王。”他说。
“乔爷怀疑是戏班子的人?”
“不无可能。”他眼神一凝,“总之,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我绝不会让孙小姐活在威胁恐惧之中。”
总管看着他眼底那一抹肃杀,明白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第8章(1)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戚书雅终究回到了雅坊。
当她要走进屋里时,不知怎地突然却步,她站在门口望着屋里,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惊魂,猛地背脊发麻,一阵寒颤。
不管你想起什么害怕的、愤怒的、不快的事情,便想着我。
突然,乔无惑的话窜进她脑海中,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想着他的一切,说也神奇,她的心情果然慢慢平复下来。
“表姊?”忽地,周品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戚书雅猛地回神,张开双眼转头一看,不只周品洁,林楚琴也来了。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看你失神的……”周品洁走了过来,一手勾着她的手。
“我……没事。”
今天乔无惑出门前交代她,昨晚之事绝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周品洁及林楚琴,他说,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虽然她不认为此事会跟她们有关,但既然乔无惑那般耳提面命,她也只好乖乖听从了。
“刚才进来时,看外头有个护院守着,是怎么回事?”林楚琴问道。
“是呀,表姊,你这儿别说是护院,寻常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的。”周品洁也感到困惑,“是乔大哥派的?”
“嗯。”戚书雅点点头,“他说西小门地处僻静,怕我万一有什么意外,恐怕求援无门,所以才……”
周品洁不以为然地道:“西小门这儿能发生什么事呢?顶多是表姊煮布时烧了锅子吧?”说着,她自顾自地笑了。
戚书雅干笑一下,“对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她们两人住在不同的院子,几乎都是各行各路,今日却难得一同前来。
“我在来的途中遇到表嫂,就跟她一块儿过来了。”周品洁笑说:“瞧,为了我,表嫂还让秀玉回去多盛一碗红枣银耳羹呢。”
“别说了,咱们进屋里去吧。”林楚琴说道。
于是,三人及丫鬟小通、秀玉便先后进到屋里。
秀玉将端盘一搁下,周品洁便急着去掀汤盅,“哇,料真多。”
见状,林楚琴阻止道:“品洁,这一盅是给书雅的。”
“没关系吧,汤不都是一样的?”周品洁一脸疑惑。
“书雅经常煮布,也不晓得会不会吸进什么不好的烟气。”林楚琴忧心地道,“所以我在她的汤盅里特别加了清肺的食材。”
“原来如此。”周品洁点头,便将那碗汤端给戚书雅,“表姊,你吃吧!”
知道林楚琴如此费心,戚书雅很是感动。“楚琴,谢谢你。”
“别这么说。”林楚琴温柔一笑,“这也是报答你对我的好。”
“嗯,那我绝不能辜负你一番心意了。”戚书雅拿起调羹便开始享用起红枣银耳羹。
戚书雅不断想起那张花脸,总觉得很像在无极坊看过的那人,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而她必须探究清楚,于是,她自己驾着小驴车进城,来到无极坊拜访苏霜白。
见她来,正在整理的戏服的苏霜白露出灿笑,“戚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苏白已经知道她戚家孙小姐的身分,原因无他,便是单一行说溜了嘴。而对于她明明可以当个享福的小姐,却自己染织布品及制作各式对象挣钱,苏霜白是佩服又崇拜。
“团主,没打扰你吧?”
苏霜白揺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戚书雅的神情显得凝沉慎重。
见状,苏霜白意识到应是什么不寻常之事,也跟着敛起笑意,有几分戒慎。
“戚小姐请说。”
“团主可记得我第一次来的那天,园子里唱的可是《霸王别姬》?”她问。苏霜白想了一下,“是没错。”
“我想问……那霸王是无极坊的人吗?”
此话一出,苏霜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他不是无极坊的人,他是客串票戏的角儿,不在无极坊挂牌。”
“他不是无极坊的人?”戚书雅接着又问:“那么他住在开阳吗?团主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苏霜白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戚小姐为何突然打听此人?”
“呃……”戚书雅想起乔无惑的叮嘱,随便编了个理由,“是因为我觉得他很面熟,虽然画了脸,却觉得在哪儿见过……”
苏霜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干笑道:“那人都画了脸,你还觉得眼熟?看来是令戚小姐难以忘怀的人。”
“虽说那人是票戏客串,团主也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登台吧?”戚书雅委婉地道,“若他打得不好、唱得不好,岂不是砸了无极坊的招牌?”
“他只是个喜欢听戏唱戏的戏迷,看他唱功身段都不输那些挂牌登台的角儿,我才同意让他登台的。”苏霜白话锋一转,“对了,今晚有场好戏,不知道戚小姐可有兴致留下?”
戚书雅感觉得出来苏霜白言词闪烁,避重就轻,让她更疑惑,苏霜白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不了,我今天还有其它事要办。”她目光一凝,又道:“那么,我再跟团主打听个事儿。”
“戚小姐请说。”
“不知这开阳城,除了无极坊之外,可还有其它戏班子?”她问。
苏霜白想也不想便回道:“还有永胜号跟日丰兴这两家戏班子。”
“那么……苏团主可认识开阳城所有花脸?”
“同是梨园中人,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并无往来。”苏霜白说:“不知戚小姐想打探什么,但我恐怕是帮不上忙。”
“团主!”这时,有人喊道。
“欸,就来。”苏霜白急急回了一声,对戚书雅说道:“真是对不住,有点忙,请恕在下无法招呼孙小姐了。”说罢,苏霜白一个转身,匆忙离开。
看着对方急急离去的背影,戚书雅更添疑惑。
苏霜白在掩盖着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为什么当她问起那花脸之事,苏霜白会近乎落荒而逃地走掉?
戚书雅一边思忖着,视线不经意往方才苏霜白站立的地方瞥去,发现了一方帕子。
她心想定是苏霜白落下的,急忙捡起想归还,可是当她看清了帕子,心头却狠狠一震。
“这……”
这是她第一次搭乔无惑的马车进城时,送给他的帕子,花色是她染的,上面的图样也是她亲手绣的,她绝对不会错认,
这方帕子为何会在苏霜白身上?苏霜白跟乔无惑相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戚书雅抓着那方帕子,眼神茫然。
她无心做事,昨晚也辗转难眠。
昨天乔无惑返回戚府时来看过她,她几度想取出帕子质问他跟苏霜白是什么关系,可是她竟然没有勇气。
以前发现男友劈腿时,她不吵不闹也不问,直接跟对方摊牌并提出分手。可现在,她竟因为害怕面对不堪的事实而胆小得连试探都不敢。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乱七八槽的塞满了东西,让她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正常生活正常工作。
苏霜白是无极坊团主,乔无惑是戚家掌握实权的大掌柜,两人的生活圈子重叠在开阳城内,说来若是相识也不足为奇。
但一个男人将随身的帕子给另一个女人,这怎么都让她觉得事不单纯。
他跟苏霜白只是泛泛之交吗?还是……有着另一种她不知道,甚至她无法接受的关系及牵连?
就这样深陷在猜疑之中,她太痛苦了,所以憋了两天,她决定去找寻真相,就算事实出乎她意料,就算真相令人痛心又难堪,她也要拿出勇气面对。
于是这一天,戚书雅驾着小驴车出门进城。
将车子停在城门附近的小客栈后,她步行前往戚家位在开阳城里的总铺,一般时间,乔无惑都在这儿做事。
连着两天,他的行程都没有异常,每天不是待在总铺,就是到各店号巡视,然后返回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