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事吗?”司徒靳好奇地挑高一道眉。
“爷,您的身体既然已经恢复健康,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其它人以为您还在生病呢?”这问题憋在心里头好几天了,莲儿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既然已经恢复健康,那就应该立刻回宫,回到皇上、皇后娘娘身边不是吗?他们是爷的亲人,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身体恢复健康。
“现在还不是时候。”司徒靳淡淡回答。
整整经过了三年多,宫里人事早有变迁,在不确定能掌握多数人脉的情况下,自己不能冒险,不过这些就不是他愿意和一个小女婢分享的事情了。
“是吗?”莲儿见他答得冷淡,明白自个儿僭越了,她立刻闭上嘴、继续为司徒靳披上外衣,跟着转身到旁边,从木盆里拧干一条手巾,开始为他擦脸。
司徒靳静静享受她的服侍,直到莲儿完成工作后,他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挑眉淡问:“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嗄?”莲儿有些错愕地抬眼,不明白司徒靳为什么这么问。
“你希望我快点回宫?”司徒靳挑眉再问。
是了,不过抱了这丫头几次,就让她误以为拥有枕边人的资格,她这么关心这件事,无非是希望自己重掌东宫之位、她也能早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怎么?回答不出来了?”司徒靳黑瞳一黯,语调也冷了好几度。
“不……”莲儿摇摇头,鼓起勇气回望司徒靳锐利的双眼。“莲儿只是想……爷病了这么多年,皇上和皇后一定是最伤心的吧!但现在爷的身体已经好了,难道不想早点让他们知道?让亲人们早点放心吗?”
“这是你的真心话?”司徒靳锐瞳一眯,目光严厉地搜寻她脸上的真心。
“爷,这当然是莲儿的真心话。”虽然手腕被抓得很痛,但莲儿仍不敢开口喊疼,依旧以坦然的目光、诚实回答对方的审问。
司徒靳定定地凝视莲儿半晌,好一会才开口道:“说的也有道理,你明天就到宫里为我报个信吧!”
“报信?”莲儿眨眨眼。
“对,明日你进宫到‘凤祥宫’参见皇后,告诉我母后,请她出宫到大宅院一趟、无论如何来见病重儿子的最后一面。”司徒靳开口吩咐。
莲儿一怔,但随即想到爷说过,有很多人想对他不利,说出太子身体康复的消息并不妥,倒不如请皇后娘娘来这里一趟,直接让她看到身体健康的太子,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莲儿明天就进宫一趟!”莲儿微笑允诺。
“好,这事你若是办得好、我会重重赏你。”司徒靳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开口保证。
“不必!莲儿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她用力摇头,下意识地拒绝。
“为什么不要?!”司徒靳怀疑地挑眉。
自从被爷救下的那一天起,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留在爷身边、一辈子服侍他,但现在这个心愿不但达成了,而且还超出了自己原有的梦想这么多!
爷不但知道她、记住她……而且,两人之间还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现在已经很好了!真的,莲儿真的不需要其它东西了。”清秀的小脸微红,澄澈的目光里有着怎么也无法隐藏的仰慕。
“是吗?”司徒靳淡淡一笑,以温柔的目光回报她的仰慕,跟着淡淡开口道:“我想休息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莲儿弯身行礼,踩着轻巧的脚步离开了。
当莲儿纤细的身影离开、关上那两扇木门的瞬间,司徒靳眼里的温柔也随即褪去,思绪再次转向此时的局势、以及未来可能有的变化,一双眼也随着沉思、变得越来越深沉。
这几日一直淡淡盘旋在心头,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变数,究竟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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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儿进宫后的下午,大宅院的管事匆匆前来报告,禀明皇后娘娘驾到了。
“快请。”司徒靳下命令,心里不得不佩服莲儿的效率,看来她确实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过了好一会,两扇门“呀”一声打开了,司徒靳躺在床上,在空气中一阵浓烈的药味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然后他听到了长裙、披风轻轻滑过地面的声音,最后,一名气质华贵、艳丽脸庞上已增添岁月痕迹的中年美妇,缓缓来到了他的面前。
“儿臣拜见母后。”司徒靳难掩心中激动、嗓音低嗄地开口。
三年多不见,他的母后似乎老了许多,鬓角多了许多银丝、眼角唇边也添了许多细纹,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美丽脸庞上淡淡的冷凝。
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他美丽而尊贵的母亲——龙碧皇朝的皇后娘娘,一直就是这么冷冰冰,小时候他还一度以为母亲是庙里供奉的观音神像,不然她怎会有如此美丽庄严的相貌,却又像木头雕像一样让人无法亲近。
在他之前,母后还为父皇生了两名公主,听人说,就是因为母后终于生下了皇子,才让父皇封为皇后的。按理来说,她应当对自己唯一的皇子格外宠爱,但她并没有,从小到大,母后不曾将他搂在怀中亲热、却也不曾责难打骂,始终以一种淡淡的、有距离的、过度有礼貌的方式和他相处。
他不明白原因,最后只能归咎于她天生性子冷,或许在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她的关心和注意吧!但这无损司徒靳对她的敬爱,因为她的美丽庄严,恰恰符合了一国之后应有的姿态。
“你想见本宫?”美丽尊贵的皇后缓缓开口了,语调淡淡几乎毫无情绪,刹那间就将司徒靳满心的孺慕之情给冷却了。
司徒靳这才注意到,打从他母后踏入房间后,那双美丽的眼睛虽然扫过他的身子,却没能激起她心中任何的情绪!
怎么可能?!为了伪装,他身上依旧涂满了大夫特别调制的黑色药剂,让他整个人就和过去瘫痪的时候一样。不!甚至是更糟,这是一具任何人、包括太医都无法忍受多看一眼、染了怪病的身子,但方才他的母后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根本没看见似的!为什么?!
说得更难听一点,方才那一眼,几乎称得上是毫无意义的一瞥,就像是视线刚好扫过,对本人来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就算她生性淡漠,但也不该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更何况,他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啊!
失望、难堪、恼怒、不解、恨意……各种情绪在刹那间涌上了心头,让司徒靳差点忍不住冲动想立刻坐起,用自己一双手狠狠抓住她问为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母亲,能这么冷漠的对待自己的儿子?!
“母后,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司徒靳低嗄的开口。
即使内心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让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些扭曲,但显然皇后依然没有注意到他这小小的改变。
“本宫知道,所以你差人入宫,要本宫来见你最后一面。”皇后的语气依然平静。
或许是司徒靳被心中种种紊乱的情绪给干扰了,他居然觉得母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他是皇朝太子、而她是皇朝最尊贵的皇后,两人的关系在皇朝里宛如唇齿,息息相关、密不可分,就算母子情分再怎么薄,母后面对病重的自己,也绝对不会有幸灾乐祸的情绪!
绝对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些年儿臣虽然不在宫里,却也明白三皇子和五皇子为了东宫的位置斗得十分厉害,儿臣担心,要是一旦去了,母后在宫里顿失依靠,一想到这里,儿臣的心里就很不安,说什么也放心不下!”心里虽然产生了疑惑,但司徒靳依然不动声色地扮演着病重儿子的角色。
“宫廷里争来争去,但他们却不曾认真细想,赢的、输的最终全都还是困在宫里,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争的?”皇后淡淡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两年前一场病,让本宫领悟了许多道理,既然已经明白了这层道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请恕儿臣不孝,无法在母后身边照顾您。”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皇后喃喃自语,目光不知为何飘到了远方,美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痕。
“……母后,母后?”司徒靳一连唤了两声,这才唤回了皇后飘离的心思。
“嗯,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皇后回过神,神情和语调已经回到原有的淡漠。
司徒靳一颗心,因为看到皇后美丽脸上微微蹙起的双眉、微微抿起的嘴唇,瞬间变得冰凉无比,就算自己再怎么想骗自己,却也无法掩饰眼前铁一般的事实——
他的亲生母亲,甚至比他还早接受了他即将死去的消息,她来这里不是为为关心、也不是因为怜惜,而是一种不得已、勉勉强强来听他最后遗言的姿态。
“倘若儿臣真死了,不管是三弟或五弟继任东宫,他们最终都会想办法、让自己的母亲成为皇朝之后。”
不同于方才,司徒靳以一种略带冰冷的语气开口,就算没有母子情,那么至少也应该关心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皇后的宝座吧!
皇后摇头,连带使得头上的金簪微微晃动,不知为什么,当金簪闪动的时候,那抹光晕竟让司徒靳觉得十分刺眼。
“这些对本宫来说,全都无所谓了。”皇后低下眼、静静地注视着司徒靳,美丽的眼里一片平静。“听本宫的劝,你已经染了重病、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又何必再为这些事劳心呢?放宽心,把一切都放下吧!”
皇后的平静淡漠、无动于衷,就像是一把最锐利的剑无声地刺入司徒靳心中,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嫌恶之心。
放下?!哈!不可能!在自己失去了这么多以后?在他清楚知道还有机会、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之后?他要怎么放下?又怎么可能放下?
她不是被人陷害、躺在病床上整整三年之久的人,她更不是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就算她顿悟了人生、对死亡毫无所惧,又怎么敢要求她的儿子无欲无求,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死亡!
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母亲……有不如无!
“或许母后无欲无求,但儿臣绝对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体内愤怒燃烧的火焰冲到了顶点,反而让司徒靳回归到了最冷静的起始点,他的嘴角勾起冷冷的笑,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开口。
皇后没有说话,凝视他的目光多了一丝困惑。
“只要儿一日是太子,母后就永远是皇朝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司徒靳开口保证,说话的同时,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就算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他却不是无情无义的儿子。冷漠平静、可以,无动于衷、也行,只要她坚守皇后的位置不成为他的阻碍,那么自己依然会像过去那样尊敬她。
“啊!”皇后大惊失色,一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的身体……”
“儿臣的身体已经好了。”司徒靳双眼瞬也不瞬紧紧锁住皇后苍白的脸。
说来真讽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母后脸上产生如此慌乱、近乎是恐惧的情绪,而这样的表情,居然是在看到自己儿子康复时所流露出的唯一情绪!
“你的身体……已经好了?”震惊褪去后,皇后随即慌乱地问:“这件事多久了?是什么时候好的?”
“儿臣的身体是十几天前突然痊愈的。”司徒靳缓缓开口,一双眼牢牢地锁住皇后脸上所有的表情。
“儿臣担心当初宅子里有三皇子和五皇子的耳目,所以还不敢将消息泄露出去,迫于无奈只好请母后出宫一趟,关于这件事儿臣还得请母后配合,帮我继续隐瞒下去……”
皇后怔怔地望着司徒靳,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只是一脸不安地喃喃自语道:“十几天……居然已经十几天了?!”
司徒靳注意到皇后不止脸色苍白,整个身子甚至开始发抖、摇摇欲坠,说什么也不像是欣喜他身体康复应有的反应,他心知有异,却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母后?”司徒靳踏下床,正想伸手扶住皇后,就在他的手要触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间,皇后“啪”一声甩掉了他的扶持。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两人同时僵住,司徒靳抬头望着她,神情难测,而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没有开口多作解释。
“本宫……”沉默持续了好一会,皇后这才勉强挤出声音道:“既然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本宫就放心了,不多留了,你自己多保重。”
“儿臣恭送母后。”司徒靳拱手行礼、亦没有多加挽留。
一直到皇后离开了,司徒靳举起双掌、轻轻拍了三次,不一会,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跟在皇后后面,不管她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都要详细回报。”司徒靳冷冷地下达命令。
“是。”黑衣人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第七章
子时,月明星稀、静谧无声。
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悄悄来到京城东南隅,在青龙、朱雀两条街的转角处停了下来,不一会,身穿斗篷的人自轿内走出,在仆役的搀扶下缓步走向旁边一间雅致的铺子,随行的女婢伸手在门上敲了敲,和前来应门的白衣侍从低声交谈几句后,后者随即引领访客人内。
身穿斗篷的访客在白衣侍从的带领下,穿过一间间阁楼、穿过好几条弯弯曲曲的长廊,一路走到最尽头,最后在一间华丽的阁楼前停下了脚步。
“老板在最里头的房间,请。”白衣侍从打开阁楼的门,转身邀请。
斗篷客对白衣少年颔首道谢,缓步踏入阁楼、朝尽头那间微微透着亮光的房间前进,就在快要靠近房间的时候,两扇紧闭的木门已经“呀”一声打开了。
访客踏入房间后,这才伸手褪下斗篷,露出一张略显年纪、却依然美丽尊贵的女性脸孔。
“呦!稀客稀客。”优雅带着戏谑的男音来自房间中央、一名斜卧在黑檀木躺椅上的男子。
“佟老板?!”中年美妇闻声抬头,在看见对方时惊愕地轻喘了一口气。
黑檀木躺椅上的男子,一头黑缎般的发慵懒散至腰间,肤色白皙、唇红齿白,拥有一张慑人心魂、俊美无俦的脸孔,但让她感到害怕的是,他那张脸……居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染上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