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试着原谅自己。”她无法批评那女人的动机,毕竟死者为大,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
“小悦。”
“我不会再说什么不要自责的废话,因为你毕竟亲眼目睹了那么残忍的事。”她希望她能打开他的心结,而不是再套上另一个结。
“没有人是完美的,无论外表看起来多完美,内心都会有一小块缺陷,但也由于那块小小的缺陷,我们才免于沦落为机器人的命运。”像她总是冒冒失失,经常过度热心搞得自己遍体鳞伤,但她还是勇敢向前,跌倒再爬起来,因为那就是人生。
“……你说得对,没有人是完美的。”他过去太执着于完美,不肯承认心中的缺陷,以至於越陷越深,越弄越糟。
“我好高兴你愿意听我说话!”不管有没有打开他的心结,她都尽力了,已经没有遗憾。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他伸出手抱紧她,身体变得很轻松,好像长久以来压着他的大石头,在这一刻放下,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不可思议,他好像开始闻得到味道,这是不是作梦?
“对了,这支表还你。”方罄悦冒失的个性重返江湖,挑在最浪漫感人的时候发作。
“我的表?”他看见熟悉的Frank Muller机械表,眉头都皱起来。
“我每一次都忘了拿去还你,这次总算记得了。”她把手表塞回他手上,拒收他的礼物。
“我说过——”
“我也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这支手表。”她摇摇头,非常坚持。
谈予恩打量她认真的表情,再也不会怀疑她是演戏或是另有目的,他怀疑她连欲擒故纵这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先暂时寄放在你那里,过一阵子,我再拿回来。”至于怎么拿回来,他心中自有打算,等着瞧吧!
“但是……”
“干嘛这么小器?”他挑眉。“寄放一下会怎样?顶多我付利息。”
“好啦!”当她是银行保险箱啊,还付利息咧!他根本连基本的保管费都没付好不好!
“我们去跟四舅打声招呼,然后回二叔公家。”她说。
“嗯。”他满意地看着她将表塞回到袋子,这支手表可是他们的媒人,珍贵得很。
当天晚上,方罄悦因为太累,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谈予恩睡不着,本打算下楼散步,却意外看见二叔公一个人独自在客厅泡茶。
“小恩啊,要不要也来喝一杯茶?”二叔公热心地跟谈予恩打招呼。
“好。”他在二叔公的身旁坐下,极喜欢这位充满智慧又慈祥的老人。
“听说你们今天去了小悦四舅的花田,花美不美?”二叔公帮谈予恩倒了一杯高山茶,要他品尝。
谈予恩拿起茶杯直接就口,却被二叔公挡下来。
“先闻闻它的香气。”二叔公比了一个凑鼻的手势,谈予恩迟疑了一下,照做。
茶叶高雅清淡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沁入脑门无比芳香。
谈予恩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恢复嗅觉,感动得几乎落泪。
“是不是闻到香味了?”二叔公笑呵呵,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让谈予恩非常惊讶。
“二叔公,你……”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二叔公又比了一个别问的手势,谈予恩只得放弃追问,微笑。
“你说,小悦是不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孩?”二叔公的言谈之中流露出对方罄悦的疼爱及骄傲,令人羡慕。
“非常神奇。”谈予恩点点头,无法相信纠缠他多时的心结,因为她的一番话而解开,轻而易举找回嗅觉。
“而且令人爱不释手。”这当然是身为长辈的偏心,只是谈予恩刚好也赞同。
她无论是个性、心地各方面都令人爱不释手,都属于极品。
第9章(1)
隔天一早,当他们尚在睡梦中,方罄悦的手机铃铃铃地响起,她迷迷糊糊地找手机,摸了半天,才在枕头下找到手机。
“喂?”她一边打呵欠一边跟对方打招呼,想不通是谁这么不解风情,一大早打电话吵人。
“抱歉吵醒你,小悦,我是柯绍裘。”来电者是好友的老公,她曾经恨得牙痒痒的对象。
“是你啊!”她还没完全清醒。“一大早吵醒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店的事别吵她,她已经贴出告示要休店一个星期……
“小默快要生了,我现在人在医院,特地打电话跟你说一声。”柯绍裘回道。
“什么,小默要生了?!”方罄悦的睡意全失,紧急从床上爬起来,间接吵醒谈予恩。
“你不要紧张。”柯绍裘要她慢慢来。“她现在只是阵痛,还没进产房。”
“我马上赶回台北!”她慌慌张张地下床,开始整理行李。
“发生了什么事?”谈予恩被她吵醒,也跟着起床。
“小默要生了。”她用手遮住话筒,免得被柯绍裘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默?”谈予恩愣了一下。“你的合伙人兼好朋友?”
“嗯,所以我要马上赶回台北。”她说。
谈予恩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下床进浴室梳洗,方罄悦则是继续讲她的手机。
“你告诉小默不要怕,我马上回台北陪她。”她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腾出两手整理行李比较快,可见她有多心急。
“我会转告小默。”柯绍裘点头。“那么,我先挂电话了——对了,小心开车。”
“知道啦!”方罄悦翻白眼,想不通他们夫妻怎么都这么啰唆,难怪会在一起。
谈予恩的动作很快,等他从浴室出来,己经搞定一切。
“换我了!”方罄悦急惊风似地冲进浴室,谈予恩好奇地看着她匆忙的身影,纳闷是什么样的友情,可以让她这样不顾一切。
方罄悦同样很快把外表搞定,随便套上T恤和牛仔裤,拿起车钥匙和行李,一路冲下楼。
谈予恩只好跟在她后面下楼,本以为会看见二叔公,结果他老人家不在,不晓得跑到哪里去。
“我们还没跟二叔公说再见。”叨扰人家多日,却不打声招呼就走,未免太没礼貌。
“等我回台北再打电话给他。”现在哪有那个美国功夫找人啊,先赶回去要紧。
谈予恩眉毛挑得老高,怀疑到底是谁傲慢、不懂礼貌,亏她还好意思说他。
两人走向屋子后头的停车场,他们这次是开她家的车南下,因为他的车太耀眼,她不想在老家造成话题,日后解释不完。
“回台北以后,你要在哪里下车?”双双上车坐定后,方罄悦问。
“你呢?”呕人的是她还坚持自己开车,重挫他的自尊。
“我要直接去医院。”
“那我也去医院。”他耸肩,赖定她了。
她转头看着他,怀疑他什么时候当起跟屁虫,她去哪里他都要跟。
“干嘛?”看什么看?“我还在度假啊!”
方罄悦摇摇头发动引擎,打档踩油门,车子便像子弹一样飞出去,轻巧地在乡间小路间穿梭。
谈予恩发现她开车也属狠字辈,可惜她对跑车没好感,否则就可以买一辆跑车给她,她一定会大呼过瘾。
他在心中默默计划属于他们的未来,方罄悦则是从头到尾都专心开车,一心一意想尽快赶到好友身边,帮她加油打气。
由于今天不是星期假日,也没遇见塞车,两人在三个钟头内便回到台北,顺利赶到医院。
他们晚了一步,于默心已经进产房,他们只好赶到产房,柯绍裘已经在产房外徘徊。
“柯绍裘,小默呢?”她叫住柯绍裘,柯绍裘回头,看见方罄悦松一口气。
“刚刚进去。”他俊秀的脸庞频频冒汗,表情非常紧张。
方罄悦原本就已经很紧张,被柯绍裘这么一刺激,心脏更是不能负荷,如果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她一定会疯掉。
“我们来做深呼吸。”对放松心情会有帮助。
她建议柯绍裘。
“好。”他正需要。
瞬间就看见方罄悦和柯绍裘两个人,在产房外头“吸……呼……吸……呼……”反覆做些呼吸动作,看得出他们之前都有陪产妇做很好的训练,只是没什么作用。
“吸……呼……吸……呼——算了,我放弃了。”方罄悦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消弭紧张,干脆放弃。
“也好。”柯绍裘也不觉得做深呼吸有用,心脏还是一样跳得飞快。
谈予恩冷眼旁观他们两个人的互动,有些羡慕、有些不解,明明是陌生的两家人,为什么能够如此水乳交融,仿佛出自同一个家庭?
“我好紧张。”
“我也是。”
他看着柯绍裘不安地搓手,看着方罄悦不停地咬下唇,突然也好想加入他们,进一步拥有自己的家庭。
“这位是?”仿佛是听见他的心声般,柯绍裘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呃,他是我最近交的朋友,名叫谈予恩。”方罄悦不晓得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柯绍裘却是一听见谈予恩三个字,立刻知道他就是方罄悦的真命天子,他老婆很看好他们这一对。
“抱歉无法好好跟你打招呼,下次有机会,再补请你喝一杯酒。”柯绍裘率先向谈予恩伸出友谊之手,立刻得到回应。
“哪里,很高兴认识你。”谈予恩和柯绍裘用力握手以后再放开,默默立下约定。
他们两个人同样身处于上流社会,年龄差不多,多少都有听过彼此的传闻,只是正式会面,倒是第一次。
“你们还有心情寒喧,我都快紧张死了。”小默到底进去多久?生产过程顺不顺利?光想就让人心烦意乱。
听她这么一说,柯绍裘又开始呼吸困难。
快做深呼吸。
吸……呼……吸……呼……
就在他们紧张到快要尖叫,产房的自动门这时终于打开,但见护士手里抱了一个小baby,左顾右盼四处找人。
“谁是于默心的家人?”护士问。
柯绍袭和方罄悦同时举手,大喊:“我是!”
护士立刻把baby抱过来给他们看。
“我是于默心的丈夫。”柯绍裘紧张地补充一句。
“恭喜你,你太太生了一个男孩,四肢健全。”护士把包裹小baby的毛巾稍微掀开,露出他的四肢和性征,方罄悦还没看仔细,护士立刻把毛巾盖上,将小baby抱走。
“等一下我会把小朋友送进育婴室,你们再按照时间去看他。”护士忙着进行接下来的流程,方罄悦虽然觉得可惜,也只能暂时跟她干儿子说再见。
她感动到落泪,一来是因为她的好朋友顺利生产,二来是她干儿子的脸皱成一团,但她听说baby刚出生都是这样,过几天就会慢慢看出长相,而她相信她的干儿子未来一定会是个大帅哥,因为他的父母是俊男美女的组合,她深信他一定会继承优良血统。
“我看你们一路从彰化赶回来也累了。小悦,你还是先回去休息,等小默恢复精神以后我再通知你。”柯绍裘怕方罄悦太操劳赶她回家,方罄悦也不想打扰他们夫妻的两人世界,立刻点头答应。
“好,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小默,不然我会欺负你。”她威胁柯绍裘,他习惯被她威胁。
“没问题。”柯绍袭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便她欺负。
谈予恩可以感觉得到柯绍袭是一个和自己个性完全相反的人,但个性不同,并不表示他们就不能当朋友,他期待有一天能够跟他成为朋友。
“那我们先走了。”方罄悦跟柯绍裘说掰掰,知道他急着去陪刚生产完的于默心,也就不打扰他了。
“慢走。”柯绍裘跟她挥了挥手,大声说谢谢。
方罄悦回头朝他做一个鬼脸,他再次笑开,默默祝福她和谈予恩。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每个人都幸福。
话说方罄悦走出医院以后,笑意就没断过,一直笑个不停。
“你好像很高兴。”谈予恩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新生儿,内心五味杂陈,感触良多。
“因为我的好朋友平安生产啊!”这还用说?“而且小生命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跟我一样感动。”不知道她的干儿子以后会有多帅?好期待。
“真的是如此吗?”真希望自己也能跟她一样自信,但这个世界恐怕不如她想像中美好。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看得出谈予恩眼里的落寞,他刚亲眼目睹了小baby的诞生,照理说应该像她一样兴奋,可他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完全不合常理。
“因为我就是在不受祝福的情况下出生的。”他淡淡回道,方罄悦闻言大为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她以为他含金汤匙出生,日子过得很幸福,但事实好像跟她的想像截然不同。
“我父母的婚姻出了很大的问题,而我刚好挑在他们冲突最严重的时候出生,很自然的成了代罪羔羊。”谈予恩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的身世,外人看来都以为他的人生无可挑剔,其实到处都是破绽。
“这跟范阿姨有关系吗?”她一直想知道他们过去那段往事,又没勇气问,今天总算能够满足她的好奇心。
“有绝大的关系。”他点头。“我想范阿姨已经告诉你,她是我父母婚姻关系中的第三者,一直到我父亲去世前,他们都是情人。”
“你不恨范阿姨吗?”她无法体会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成长是什么感觉,一定很痛苦。
“我没有办法恨她。”他苦笑。“她比我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照顾我,有时候——不,应该说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希望她是我妈妈。”
“予恩……”
“其实我父母早就不和了,只是我母亲刚好在他们协议离婚之前怀了我,但是她坚持把我生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往事历历,如此鲜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坚强到足以把整个故事说完。
“她一定很爱你,不然不会坚持一定要生下你。”她安慰谈予恩,他摇摇头,很感谢她的安慰,但这不是事实。
“你猜错了,她并不爱我。”从来就不爱。“从某方面来说,她恨我。因为我是在她对我父亲的恨意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出生的,我甚至怀疑我只是她拿来报复我父亲的工具。”
“不会有这种事,你想太多了。”她真的不想再听下去,因为事实太丑陋,她只是旁听者都受不了,况且他还是当事人?
“别安慰我,我自己的母亲我比谁都了解,她并没有那么善良。”他的话中有太多苦涩。“直到她过世之前,她都还不愿放手,坚持不跟我父亲离婚。她让我和我父亲,以及周遭的人过着如地狱般的生活,她更不吝啬提醒我父亲对她的背叛,和她有多痛苦。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跟她站在同一阵线,憎恨诅咒范阿姨,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我无法为她一一说明,最后只好选择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