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对汤晴光的感情,却是扎扎实实,深刻得宛如一个字一个字,用尽所有的心血和力气,刻在石板上,哪怕风吹雨淋,都无法消磨掉分毫。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恋。
片刻后,他沉声道:“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倘若你能将我弟妹们的下落相告,我可在此立誓,日后何家绝不会有事,我也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力所及,定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对他许下的这个承诺,何春娘压根看不上,坚持道:“我绝不会为了一个无亲无故之人置何家于危险之地,但我可以告诉世子一个消息,倘若世子再不尽快救出二少爷他们,不久之后,只怕世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弟妹们了。”
接着她离开前再说了句,“三日内,世子若改变心意,还可以来找我,但三日过后,咱们就当今天从未见过面,我不会泄露世子仍活着的事,望世子也别透露我曾来见过你的事。”说完,她领着两个丫鬟扭头离去。
武浩想上前拦住她,被祈兆雪阻止了,抬手示意让她离开。
待她走远后,武浩情急的道:“世子,我担心您没答应何小姐的要求,她会泄露您的行踪。”虽然她方才那般说,可谁知她会不会遵守自个儿的诺言。
“无妨,我待会儿再戴回原先那副人皮面具,就没人能认得我了,倒是你,今后要小心些。”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另一头走出这片松林。
“属下不要紧,要紧的是世子和二少爷他们,听何小姐方才所说,二夫人他们似乎再过不久就要对二少爷他们下毒手了,世子方才怎么不先敷衍的答应下来,待救出二少爷他们再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岂能拿婚姻之事来欺骗一个女人。”他不屑也不耻这么做。
“那二少爷他们怎么办?”
“我这回借调了一批人手回来,我会交代他们暗中寻找归云他们的下落。若是两日后还是找不到弟妹们,届时再想办法从何春娘的嘴里问出来。”
第8章(2)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比祈兆雪所预料的更恶劣,接下来两天之内,接连有几名官员被问斩。
其中几位因提出要面见侯爷的要求,被严宝婷以其与刺客勾结之名,下令诛杀,另几人是不满严宝婷干涉勺江城政务,也被以逆反之罪斩杀,一时间勺江城的官员人心恺惶。
“她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了那几个官员,可是会令民心生怨,你不劝阻她吗?”
某处宅院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嗓音。
男人温言笑道:“为何要劝阻她,我还嫌她杀的人不够多,打算要叫她再多杀几个呢。”
女子稍加思索,似是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没错,是杀少了,百姓的怨气还不够多。”她偎入男人怀里,柔笑道:“当她知道,她所谋算的这一切全是在为人做嫁时,不知会有何表情。”
因着男人的一番话,有人又被押上刑台——
“那曾茂是祈兆雪的启蒙之师,你若杀了他,说不定能逼祈兆雪现身,如此一来,咱们就能趁此机会除掉这心头大患,从此高枕无优。”
“这曾茂曾为前后两任南风侯效力,德高望重,杀了他,怕是不妥吧。”这段时间严宝婷虽然对这男人言听计从,却也觉得此计有些不妥。
她这两天来斩杀的那些官员,都算不得有多重要,她旨在杀鸡儆猴,借以震慑警告那些不肯归顺她之人。
但曾茂在南方颇有贤名,杀了他怕会引发民怒。
“杀了曾茂是会引发百姓的不满,但眼下首要之务是找到祈兆雪,除掉他,否则夜长梦多,若是生了变故,让他搬来援兵反击,届时咱们所谋算的,只怕会功亏一篑,反成阶下囚。”
“那万一杀了曾茂,仍引不出祈兆雪呢?”
“你忘了咱们手上还握有四名人质,届时一天杀一个,不怕他不出现。”
“你是说他的弟妹?他们再怎么说都是祈远的儿女、祈兆雪的弟妹,我这个做二婶的若杀了他们,怕会引起世人非议吧。”
“想杀人还愁找不到理由吗?何况咱们也不需要公然杀了他们,只消像先前那般,每天公布一人的死讯不就成了。”
因着这席话,曾茂成了此次的牺牲者。
此刻刑台附近布满了重兵,还有许多弓箭手藏于高处。
监斩官梭巡围观的百姓,静候行刑时刻的到来,而周遭的百姓则议论纷纷——
“曾大人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被斩首?”
“据说他曾包庇收留刺伤侯爷的刺客。”
“这怎么可能,侯爷素来很敬重曾太人,还特地在世子五岁开蒙时,请来曾大人成为他的启蒙老师,教导了世子几年,曾大人怎么会包庇那刺客?”
“没错,曾大人素来公私分明,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跪于台上的曾茂,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削瘦脸庞,在刽子手行刑前,他抬目仰视苍天,哈哈大笑数声,而后扬声说道——
“老天爷也算是待我曾茂不薄,让老夫活到如今七十八岁,才遭此劫难,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能活到此时,已是赚到了,我生平俯仰无愧于天地,这一生尽忠尽孝,死而无憾,唯有一愿,盼能驱逐小人,让君子得以归位。生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盼老夫今日之死,能让世道恢复清明。”
藏在人群中的祈兆雪,听见他这番话,两眼赤红,紧握的双拳青筋浮起,努力抑住想去劫囚的冲动。
刑台附近暗中埋伏了上千名的士兵,只要有人劫囚,即刻就会遭到射杀,即使他已借来一批人手,但时机未到,若草率行事,致使全军覆没,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故而他不能冒险劫囚,只能暗中前来相送这位启蒙恩师一程。
他在心里向他承诺,日后他定会重新夺回南风侯府,他会斩了祈隆夫妇,为无辜死去的那些人报仇。
当行刑时刻到来,祈兆雪不忍看见昔日的恩师人头落地,沉痛的转身离去。
他直接出城,来到三日前与何春娘相见之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略显苍白的真容,默默伫立在松林间,等待他约见之人的到来。
未等太久,武浩便领着何春娘主仆三人前来。
何春娘朝他欠了个身,自信满满的启口问道:“世子约我相见,可是已改变心意?”
“我答应若你能助我救出归云他们,日后便娶你为妻。”祈兆雪缓缓说出这句应许。
为了逼迫他现身,严宝婷连曾茂都敢杀,下一批拿来威胁他的,也许就是弟妹们,他必须在他们动手前先一步救出他们。
三天来仍是寻不到弟妹们被关押之处,时间紧迫,他不得不违背心意,强逼着自己答应何春娘的要求。
“你可以说了吧,归云他们几个被关押在何处?”
目的达成,何春娘本该感到满意,然而看着那张紧皱着眉的英朗面容时,心中却欢悦不起来。
她掐着帕子告诉自己无须在意,她在乎的只是日后侯爷夫人显耀的身分,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在何家长大,见过的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样的,喜新厌旧,在有了妻子之后,仍三妻四妾一个又一个的娶进门,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打小就看着娘在爹每多纳一房妾室时,就没用的躲在房里哭一次。
为那些男人哭是最傻的,她才不会像娘一样,太拿男人当一回事。
她要祈兆雪娶她,不是钟情于他,只是想要那尊贵显赫的身分罢了,她和他是各取所需。
她不再多想,朝他招招手,“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听完,祈兆雪满脸惊讶,没想到严宝婷竟将弟妹们关在那里。
“他们真被关在那里,你没弄错?”他怀疑的问。
“这件事是我亲耳听见我大哥告诉我爹的,被派去看守那几个孩子的,正是我一位在严都尉手下当差的表亲,那表亲有次与我大哥喝酒,酒后失言,无意中说出了这事。”
这么大的事,大哥自然不敢泄露出去,只在那日告诉了父亲,她去找父亲时,意外听见了。
他眼神冷冽的注视着她,“倘若此事是真,我定会履行承诺,但若是假的……”
何春娘接腔,“我发誓我绝没有骗你,若他们不在那儿,咱们先前所说一切,自然不算数。”
“世子觉得何春娘所说可信吗?”在何春娘离开后,武浩问道。
“去探一探便知。”他重新将人皮面具贴覆回脸上,走出松林。
因着严宝婷派人监视着武浩和孙哲两人,故而他们两人都须留有一人负责引开那些盯梢之人,因此孙哲未跟过来。
此时在松林外接应的是其它的手下,祈兆雪决定先去何春娘所说之处探探,若查明弟妹们真在那处,再行安排营救之事。
出了松林,一行人分散开来,准备回勺江城。
就在进城前,祈兆雪瞥见不远处走来一抹眼熟的身影,他恍如在梦中,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之人竟会出现在眼前。
定睛看清楚之后,他控制不住自个儿的两条腿,满脸惊喜的朝那儿跑过去。
“晴光!”充满着思念的嗓音在来到那人面前时,情不自禁的呼唤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汤晴光转过身,眼里冷不防撞进一张丑怪不堪的脸,虽然那张脸还是她亲手所做,但这般冷不防的见到,仍是不免被吓了下一瞬,她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抑不住欢喜之情,上前抱住他。
“你果然没死!”
祈兆雪将她温软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日经历的种种艰辛和愤怒,都在见到她的这一瞬,得到了抚慰。
“我在山上听说勺江城里贴出你遇刺身亡的消息,所以才下山瞧瞧。”见到他没事,她一路上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祈兆雪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她对他的关切之意。
“我是怕我师叔他们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你就这么窝囊死了。”嘴上虽这么说,但她上翘的嘴角,绽露着见到他安好的欣喜笑意。
祈兆雪看着她嘴角那抹笑,恨不能就这么抱着她,抱到天荒地老,永远不放开手,但他还有正事要做,不得不放开她。
“晴光,勺江城眼下很乱,你先回去,等我解决了这些事,再去见……”说到这里,他陡然想起不久前才允诺过何春娘的话,他艰涩的吞回将要出口的几个字。
“就是知道勺江城不平静我才来的,我是来帮你抢回南风侯府的。你放心,这回我小师叔和四师叔也都跟着一块下山了,有他们给你当靠山,你什么都不用怕。”
说完,她笑咪咪回头指向跟在身后的两位师叔,却见到小师叔被四师叔拽着,正不悦的冷沉着俊脸,她纳闷的问了句,“小师叔这是怎么了,谁惹他了?”
“哎,还不是恼我阻止他上前棒打鸳鸯,这是在生闷气了。”郝望笑呵呵道。
适才觑见师侄就这么被个野男人抱住,小师弟恼得想上前当那根棍子。
“四师叔你乱说什么。”听见他那句棒打鸳鸯,汤晴光脸儿微红,娇嗔的瞪了四师叔一眼,回头看向祈兆雪,正要说什么时,却听祈兆雪说——
“我还有事要办,晴光,你与两位师叔还是先回去吧,别卷入勺江城的事。”他不愿让她涉入这场纷争,如今勺江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希望她能待在安全的地方,别让他牵挂。
“你有什么事要办,我帮你呀。是不是要对付你二叔二婶,有我四师叔和小师叔在,我们就这去打趴他们。”
郝望举着手里的黄金扇,敲了她脑袋一下,笑斥道:“有你这么当人师侄的吗?竟拉师叔当打手,师叔再能干,但也只有一……”瞥了一旁的小师弟,他改口道,“两个人,我与你小师叔可是打不过上千兵马。”
这一路行来,他们向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朋友打探到了些勺江城内的局势,得知如今掌管整个南方疆域的南风侯府,已掌握在祈兆雪的二叔二婶手里,他们先前还昭告百姓,要在一个月后给遇刺身亡的世子发丧。
汤晴光在得知这些消息后,一路上死赶活赶的赶来,就是为了助祈兆雪一臂之力。
闻言,汤晴光想了想说:“咱们也不是非得硬碰硬,可以智取呀。”
思及先前被那些杀手追杀时,一路上正是多亏她三番两次的使计,才让他们躲开那些杀手,祈兆雪神色一动,向她指出一个请求。
“晴光,不瞒你说,我现下正要去救我弟妹,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被关押在那处,你可愿意随我同去?”只要救出弟妹后,他便把将他们和晴光一块送走。
如此,他就能毫无顾虑的放手一搏,届时勺江城将掀起一场兵戈,不是他身死,就是祈隆夫妇身亡。
汤晴光一口应下,“没问题,他们被关押在哪里?”
第9章(1)
一行人来到大相如寺,扮作香客,参观一圈后,郝望赞了句,“竟然想到把人关在佛门清净地,想出这主意的人也是绝了。”
汤晴光没空理会四师叔的叨念,与祈兆雪在一旁和他的属下们商议着要怎么找到他弟妹们被关押之处。
这大相如寺看起来仍如往常那般宁静祥和,如若不是从何春娘那里得来了消息,祈兆雪从未想过弟妹会被关在此处,然而就在适才他们隐匿行踪过来之后,发现寺里除了和尚之外,还有不少士兵守在暗处。
此种迹象让祈兆雪越发相信何春娘所说的话,弟妹和外祖他们恐怕真被关在这里。
见师侄不理他,郝望嘟囔了声,“你瞧她这都还没嫁人呢,这胳膊肘就往外弯了,一心只顾着帮情郎救人,没把咱两位师叔放在眼里。”
“你闭嘴。”安临意横他一眼,发觉自个儿看着长大的宝贝师侄,如今一心向着一个野男人,他拳头痒得想揍那野男人一顿,但又顾忌着晴光,不好真出手,正忍得辛苦,师兄还尽在他耳边说风凉话,戳他的心。
“哎呀,小师弟竟然凶师兄,真是让师兄伤心。”郝望装模作样的按着胸口。安临意环着胸,冷着一张脸不理会他。
就在这时,汤晴光走过来,拿着先前约略探查后画下的大相如寺布局图,指着其中几处,对两人说:“小师叔、四师叔,这几个地方很可疑,咱们分头去打探吧。”
安临意看了眼,点点头,张口想说什么,就见她匆忙又走回祈兆雪身边,有些心塞的暗瞪祈兆雪一眼。
须臾,一行人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