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夙恩怨,三世烽火,百年荒芜。
南朝天征年间,北战不休,西犯不止,国土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王却不闻黎民悲痛哭号,不见苍生水深火热,不问天下国家社稷,惟纵容豺狼当道,歪风邪气,国雨飘摇。
是以众叛亲离,四分五裂,官逼民反。
天征二十一年,南朝太子以毒弑父,并受一干佞臣拥护意谋篡位为王,朝纲大乱,王朝上下撼动,九皇子轩辕禘因此揭兵起义拨乱反正,杀万军,破宫闱,血佞臣,囚太子,大义灭亲。
同年,九皇子轩辕禘即位,立年号定康。
之后,新帝亲使北上,于两国交界科罗沁莽原会见北国漠王,两王协议百年之内不再战,三世烽火终灭,百年荒芜终止,天下自此太平。
冬去春来,轩辕禘在位五年,人饥己饥,人溺己溺,南朝百姓逐步安康,然而当初拥护太子一干党羽却未彻底铲除,多少人仍潜伏暗处伺机而动,意图行刺轩辕禘,将他推下王位。
朝廷上下,宫闱内外,仍是危机四伏……
是夜,月牙如钩,夜凉如水,京城郊外烟映湖上几艘精致画舫穿梭,点点灯火映于水面犹如水中月,闪闪萤火舞于天上犹如天上星,娇娆舞伶群聚于船头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酒客们把酒言欢,赏美景、赏美人,尽是歌舞升平。
然而在这片欢乐气息中,一艘画舫却是宁静无声,静静行驶在湖心,即使画舫装饰得美轮美奂,内外灯火通明,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欢乐,反倒显得肃穆诡谲。
往内一瞧,画舫里坐着八名华服男子,个个脸色凝重,赫然皆是当今权贵,只见其中一人放下酒杯,劈头就道--
“轩辕禘非死不可。”
“不错,那孽王冷佞无情,邪狷多谋,五年来大肆铲除异己,他若不死,迟早就是我们死,一定得想个办法对付他。”另一人也道。
“当初若不是他挑拨离间,导致手足相残、群臣相争,再引诱太子毒害先帝,乘机坐收渔翁之利,太子也不会沦落到被囚禁的下场。轩辕禘一定要死,可五年来我们不知失败多少次,几次差点就要暴露身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手,必须要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第三人说出重点。
现场一片静默,直到一缕凉风透过竹帘细缝窜入画舫内,吹得灯火摇曳,第四个人才出声。“能试的我们都试过了,可惜轩辕禘手握兵权,并囚禁太子杀鸡儆猴,以此恫吓其它皇子,压根儿没有半点空隙可以让人乘虚而入。”
“何况他施行盐铁酒专卖,特意抑商重农,还严格监控官商来往,只消有丁点把柄落在他手中,便会严格查办,多少人因此被削官罢职,我们费尽心思安插在朝野里外的棋子几乎全被拔除,早已是元气大伤。”第五人摇头叹息。
“除了里外广布眼线,他身边还有一批影子高手护卫着,之前派出的刺客全是败在那些人手下,要亲近他简直难如登天。”第六人眉头深锁。
“重要的是轩辕禘自律甚严,几乎不近女色,五年来也不过纳了六部尚书之女为妃,却是以六人作为人质,掌控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清廉自爱,相互制衡。”想到轩辕禘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第七人也皱起眉头。
画舫内再次陷入沉默,久久再也没有人出声,直到画舫轻轻一阵摇晃,沉默最久的第八人才开口说话。
“我曾听说洛阳有一孤女名叫铃星,生来就是个祸害煞星,不仅克父克母,还克死好心收留她的世伯全家,凡是她身边的人全没一个好下场,若是将她放到轩辕禘身边,你们想轩辕禘会有什么下场?”
“祸害煞星?”有人不以为然的发出轻哼。“这不过是无稽之谈,莫非你还真信那市井谣言?”
“我原本也以为这不过是个谣言,可派人去查,才发现此女竟然是二十年前京城首富之女,可惜出世当日亲娘便难产而亡,亲爹在回府途中也遇害惨死,爷爷自此一病不起,万贯家业一夕之间凋败,奴仆尽散,华屋虚空,甚至就连好心收养她的世伯也在五年前惨遭祝融之祸,全户惨死,除了她之外,竟无一幸存。”
所有人一愣,但还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
“也许只是巧合。”
那人点头,却说着后续发展。
“听说收留她的世伯也是名富贾,家居洛阳,生前在府邸某处辟了一处地窖藏了大批金银财宝,为觊觎那些钱财,五年来多少人不择手段想要侵占那座府邸,却一个接着一个遭遇不幸,有的经商失败,有的钱财被盗,有的意外丧命,据我所知全没一个好下场,当地人全识得那孤女煞星,压根儿没人敢靠近她。”
“此事当真?”听着这绘声绘影的传闻,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虽然还是有些狐疑,但总算有些动摇。
“全是我派人去查,绝无虚假,如今此女就一人独居在那焚毁的府邸内,人见人怕,城内的人全恨不得她消失,倘若哪天人忽然不见,你们说城内的人是会去报官,还是拍手叫好?”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双眼一亮。
“既然已经无计可施,倒不如就试试那煞星究竟有多灵验,若是能顺利害死轩辕禘正好,若是害不死,一旦毒发身亡死无对证,就算轩辕禘想查也查不到我们身上。”灯火下,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诡笑。
“用毒操控吗?倒是个好办法,如此就不怕那孤女到处嚷嚷,就算哪天她狗急跳墙,也提不出任何证据。”一些人也不禁若有所思的笑了。
“凭我们的能耐,要在宫中安插名宫女还不是件难事,要隐瞒她体内的毒性更是容易,只要送她进宫,就能静观其变。”另一些人也笑了。
“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加深笑意。
“明日就派人到洛阳,将那名唤铃星的女人捉来!”
第1章(1)
阳春三月,春风荡漾,洛阳城内的桃花开得正艳,大街小巷内皆是一株株的桃花,春风舞过,满枝的姹紫嫣红摇曳生姿,那轻轻洒下的清郁芬芳,熏得所有洛阳城人都要醉了。
这样的春日美景中,洛阳城内是一片和乐,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人马车交织,摊贩小肆叫卖声不绝于耳,全是南朝重生安康的迹象,直到一名女子抱着几本书册,不疾不徐自一排桃花树下走来,热闹的大街才登时起了变化--
只见女子娉婷纤柔,瑰姿艳逸,即使处于人群中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清丽脱俗的脸蛋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美丽。
她就像花,一朵纤尘不染的娇花。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肤若凝脂,仪静体闲,可惜摊贩小肆一见到她,却是个个脸色微变,瞬间噤声不语,直到她打从摊前走过,才迅速别过脸皱眉继续叫卖。
她是铃星,阴之星,煞之星,洛阳城内最不祥的女人,凡是和她扯上关系的全没一个好下场,人见人畏,无人敢亲。
眼见街上行人视她如蛇蝎,一个个退避三舍,铃星却依旧泰然自若的抱着几本书册,自街头一路徐徐走至街尾,直至回到一座破败阴森的府邸前。
府邸的朱红大门,早在五年前就被大火熏烧得半黑,门内亭台楼阁付之一炬,门外石阶青苔斑驳,早已是人去楼空,可如今却有一辆奢华马车停在大门外。
她随意瞥了眼马车,柳眉如月轻轻微扬,接着从容拾阶而上推开虚掩大门,就见荒芜的府邸内果然多了群不速之客,十几名壮汉在一名华服男子的吆喝下,在各个角落大肆搜索探勘,显然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丽眸无波,抱著书册,她视若无睹的走上铺满落叶的长廊,谁知华服男子却眼尖的发现她,立即快步奔来,一脸假笑的挡到她身前。
“叶家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在下乃是江西施家布商--”
“姓叶的全死了,我不姓叶,你若是想找姓叶的,劳烦请到地府去找。”铃星立即出声断话,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语气却是十分不客气。
商人一愣,却很快的反应过来,连忙加深笑意改了称呼。
“传闻铃星小姐行事作风独树一格,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带人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因此准备了份薄礼,请你--”
“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再次断话,压根儿不打算和商人多费唇舌。“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也知道你要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功夫快去找你想要的东西,若是找不着,就把你的人带走,别打扰我太久。”话才说完,她举步就要离去,谁知后者却再次挡下她的脚步,显然是另有盘算。
“既然铃星小姐快人快语,那么我也就开门见山的把话说明白了。”商人哼哼冷笑,果然立刻卸下和善的假面具,露出狰狞的真面目。“这座府邸本大爷要了,你最好马上交出房契地契,否则有你好受!”
看着商人奸邪的嘴脸,铃星却仍是一脸从容,毫无惊慌。
“我没有那些东西。”
“装疯卖傻也没用,你若是不马上交出东西,我就让人送你上西天!”话才说完,商人立即举手唤来手下,谁知后方却是一片静默。
商人不禁皱起眉头。“来人哪!”他又喊了声。
“……”依旧是沉默。
得不到响应,商人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低咒,杀气腾腾的转身,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尊尊僵硬的木头人。
前一刻钟明明还生龙活虎的手下,如今却像是被人点住穴道似的僵立在各处,一个个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剩一双双眼珠子惊恐的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到鬼了。
商人脸色登时生变,愣了好半晌才急忙转身,质问眼前的铃星。“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后者却没有回答,只是扬起红唇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妍美的脸蛋因为这抹一闪而逝的笑意而更显绚丽,却也晕出一抹诡艳。
“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商人不禁头皮发麻,刹那间想起这座宅邸曾死过数十条人命,阴气久久不散,不时总有闹鬼的消息传出。
可这世上哪里真的有鬼,那些传闻应该都只是穿凿附会、空穴来风。但、但倘若这世上真的没有鬼,那他带来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才几句话的工夫,所有人全成了木头人?
难道--难道--难道这座府邸真的有鬼?
“来人哪!来人哪!”商人吞了口唾液,偏不信邪,硬是不死心的拉高嗓子继续大喊,试图唤来更远的手下,谁知残破的远方却依旧是无声无息,无人回应,只有阴风飕飕,宛若魂泣,吓得商人不由得全身发毛。
“你、你你你--”富态的身躯瞬间踉跄后退,惊恐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你、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就站在这儿,还能做什么?”铃星仍是一脸从容,对于眼前吊诡的现象竟是毫无反应。
“你!”
“无论你信不信,这座宅邸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数十条人命丧于大火,你若不死心大可以继续留在这儿,也许等到天黑了,你就能问问那些姓叶的究竟将房契地契藏在哪里。”红唇轻扬,瞬间再次绽放出诡艳的笑花,她迈开脚步,迎着阴风轻笑离去。
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阴风骤剧,将她的长发衣袂吹撩飘扬,也吹得商人面颊莫名生疼,好似有某种看不到的东西硬生生刮伤了他的脸皮。
商人抖着手,本能的往脸上一摸,没料到却是摸到满手的鲜血,吓得瞬间双眼爆凸,险些就要魂飞魄散。
“有、有有有……”他连连抽气,连一句话也拼不齐。“有鬼……有鬼……有鬼啊!”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福态的身躯也终于拔足狂奔,连滚带跑的逃出被风吹得嘎嘎作响的残破大门。
听着那凄厉的惨叫一路远去,铃星没有转身,也没有思考该怎么处理那些被撇下的奴仆,只是惬意的顺着长廊来到一座小亭。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几乎将整座府邸吞噬,唯独这座小亭和几间下人厢房幸免于难,这五年来她就独自住在这残破的府邸,累了就挑间厢房睡,白日就在这座小亭打发时间,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用袖摆挥开落在亭台上的落叶,她随意席地而坐,就靠着斑驳的亭柱翻开新买来的书册。
自从轩辕禘篡位为王后,励精图治,拨乱反正,整个南朝在他的治理下就像是脱胎换骨,逐步走向安康,以往的乱象不公就如同大江东去,只留下一些残波,百姓不再颠沛流离,也不再受高官欺压,除了三餐温饱还能做些享受,甚至不分身分地位都能习字读书。
大街小巷中一间间新开张的书铺子,就是轩辕禘偃武修文的成果。
现今的南朝,美好得就像是一场梦。
“恩人,您受惊了。”
书册上的字才入眼,原本该是空无一人的残破府邸,忽然响起两道低沉的男性嗓音,随着一阵凉风拂来,两名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小亭前方。
清冷水眸毫无波澜,铃星依旧闲适的低头看书,纤纤素指轻轻翻过书页,对于两人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彷佛早已知晓两人的存在。
“我不过是名孤女,实在攀不起两位如此称呼,两位一是江南富贾,握有江南八成药材生意,一是京城开远镖局总教头,人面极广,黑白两道无不敬仰三分,依照两位身分地位,还是唤我一声姑娘就好。”
“恩人就是恩人。”其中身穿白衣的欧阳道温和微笑,仍坚持如此唤她。“叶大财为富不仁、丧尽天良,六年前为侵占我欧阳家药材生意,竟买通刺客血洗我欧阳家数十条人命,若不是恩人大胆潜入我欧阳府寻找活口,发现在下一息尚存,拚尽全力将在下救活,在下也无法活到今日。”
“我不记得自己曾做过那种事。”铃星头也不抬,依旧读著书册。
欧阳道加深笑意。“可在下记得。”
“我上官傲也没忘记恩人的恩情。”身穿黑衣的上官傲也沈声道:“南朝天征我奉命带兵出征,家中妻小无依无靠,没想到叶大财竟然趁人之危,打算强抢我柔弱的妻子,若不是恩人通风报信,托人带着我妻小连夜逃出洛阳城,我上官家早已家破人亡。”
“都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忘了。”水眸一瞬,铃星合上书册,终于抬头看向两人。“我特地请两位回到洛阳城,并非为了叙旧,只是想知道江南的米粮生意打点得如何了?”
“一切如恩人吩咐,买通上下官员,将七成米粮生意抢到手中。”欧阳道立刻微笑回答,却忍不住额外补充:“当然是用叶大财藏在地窖里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