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突然抬起身,摇摇晃晃爬到裴济面前。
“把解药……给我……”他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
“你想清楚了?”裴济面无表情望着他。
“废话少……说……拿来!”上官渊别开脸,愤恨挤出话。
裴济缓缓蹲下,将瓷瓶交到上官渊手里。一拿到解药,上官渊立刻一饮而尽,很快的,体内那股像是止不住似的血气凝住了。
“你──输了!”
不远处,上官甫微弱却平静地传来一句话。
上官渊在几名下人的搀扶下虚弱起身,看着那个宁死也不肯屈服,神态依旧昂然英挺、从容不迫的手足,像是天下没有什么能叫他退却、惧怕。
再环视着周遭的众人,眼神里饱含同情与怜悯的下人、他那早已吓到晕厥过去的娘,以及那些不相干却充满谴责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有了我上官渊,还要有你?为什么……”
他发了狂似的仰天狂吼起来。
这一刻,上官渊终于发现上天的不公平,这辈子他无论如何也赢不过上官甫。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输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输给你上官甫的,不会输……”
发了狂似的,上官渊竟然冲了出去,那狂乱憎恨的声音老远都还能听得见。
在场的下人全吓坏了,二公子竟然疯了!
但絮儿却连一眼都没多看狂奔而去上官渊,只是恐惧而又心碎地抱住耗弱无力的上官甫,眼泪一迳流个不停。
为了自己,他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他怎能这么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突然间,闭着眼的他艰难地缓缓吐出话。
倏地,她僵住了,望着他泛青的脸孔,她喃喃说道:“你没忘?”
“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跟你……的约定……”扮出一抹痛苦却又极其温柔的笑,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
“七年前,当我看到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你,我就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即使用性命去……换……”
“我却忘了它,让你一个人背负这重担。”絮儿心碎哭道。
“你……记起来了……”上官甫惊讶的勉强睁开眼。
“却已经太迟了。”絮儿终于崩溃哭倒在他胸前。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发。“我还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
他艰难吐出话,气息微弱得几乎快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至此,絮儿早已泣不成声,泪水让她几乎看不清上官甫的脸。
“什么?”
“我爱你……”望着她,绽出一抹极其深情的笑。
那一瞬间,她的思绪停了、心跳停了,缓缓抬起头,他深情的笑容深深嵌进心底,深刻到令她觉得疼痛。
“记得吗?”
“记得什么?”她早已泣不成声。
“我说过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的……这个诺言,我终其一生都会履行!”
对他而言,她远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千万倍。
“傻瓜、傻瓜、傻瓜!”
这么聪明绝顶的男人,此刻却笨得比三岁孩童都不如!
他用了七年的时间跟她对立、周旋,竟然是因为要保护她──她如何能平静接受这样的用心良苦。
“我的小……絮儿……但愿来生能再做你的……甫哥哥……”
紧握着她小手的大掌慢慢松开,她焦急想抓住他,却只抓回瘫软无力的手。
望着毫无知觉、毫无气息的俊脸,终于,强忍的眼泪瞬间崩溃,她再也忍不住地心痛大哭。
不,这是梦,这一定是一场吓人的恶梦罢了!
闭着眼,絮儿听见身旁压低的谈话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身旁的声音如此真实,真实得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身边来去的人。
但她不愿、也拒绝张开眼睛。
只要她闭着眼,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场不真实的恶梦罢了!
上官甫没有死,依然好端端的坐在府衙里审他的案卷,她也依然是柳家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
说好了不相信恶梦般的一切,但不听使唤的泪水却悄悄沿着她的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炙痛了她的脸庞,将她麻木得像是死去般的心口扯得隐隐作痛。
“怎么办?大夫说絮儿除了脉象乱了点,其余的没多大问题啊!”
“是啊,都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哪,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孩子的爹,絮儿就这么一直睡怎么办?”
“唉,我也不知道──”
身旁,传来爹娘忧虑的声音,让他们如此担心,絮儿有着无限的抱歉,但她真的不能张开眼睛,她无法面对张开眼后的残酷事实。
“小絮儿、小絮儿!”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
她僵住了,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是上官甫的声音,即使声音听来那样温柔深情,她还是立刻就听出来了。
他要来接她了吗?
甫哥哥,带我走、带我走──絮儿在心底狂乱呐喊着。
没有他,她不愿在这世间独活,没有他,她就算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啊!
“小絮儿,张开眼好吗?求你张开眼看看我,你不能在我从阎罗王的生死簿上除名之后,却弃我而去啊,小絮儿!”
身旁那深情而温柔的声声呼唤,又一次拧碎了絮儿的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她如此残忍?
先是为了保护她而刻意疏远她这么多年,如今绝情的弃她而去后,魂魄却依然折磨着她,要她心碎而死──难道他真要叫她恨他吗?
“乖絮儿,别哭了!”
耳畔的低沉嗓音温柔地低哄着。
蓦地,一只温暖的手抚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得几乎让她停止呼吸。
她冲动地一把抓住那只温柔的手,就算他如今只剩魂魄,她也绝不再放手。
“带我走……甫哥哥,求求你带我走,没有你,我活着比死去还痛苦……求求你!”她失控的哭喊着,眼泪湿透了紧抓在手里的大掌。
“傻絮儿,我没死啊!”耳畔响起悠悠的叹息声。“不信的话,快点张开眼看看我。”
张开眼?
耳畔的声音、紧抓着的手掌这么温暖而真实,可是会不会在她一睁开眼,就全部消失了?
“乖,你再不睁开眼,我可要去娶别人了!”
“我不准!”她蓦地大喊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
一转头,目光与一双熟悉的幽瞳对个正着。
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她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只能恍惚盯着那个绝不会让人错认的脸孔,眼泪不听使唤的掉个不停。
真是他?
许久,她才终于伸出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得像是会碰碎他似的,摸着他神情温柔的脸、他温暖起伏着的胸口。
“你怎么会……”一开口,絮儿早已哽咽不成声。
天,若方才目睹他死去的那一刻是场恶梦,那如今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
这会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吗?还是阎罗王大发慈悲,把这辈子她唯一乞求的东西还给她了?
“是斐济。”他微笑着,任由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着、摸着。
“斐济?”她茫然四下搜寻,这才发现方才身边那些人,不知何时全不见了。
“昨夜我吩咐裴济准备一份解药,没想到他却另外暗藏了一份,并在我昏过去后喂我喝下。”
“因为他知道你若醒着一定不肯喝。”絮儿的语气开始僵硬起来。
这个信守承诺的男人真令叫人又爱又恨!
当时她肯定也因为太过伤心而昏厥过去了,否则她怎么会傻傻地为这个薄情郎白掉这多眼泪?
“絮儿,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弃我而去了。”絮儿气得鼓着脸,别过头去不看他。
“絮儿,我──”话声陡然而止,上官甫捂着胸口,一手撑住床柱稳住自己。
原本还板着脸生闷气的絮儿,大惊失色地连忙上前扶住他。
“甫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再也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心碎了。”
絮儿慌乱喊着,此刻纵有再多埋怨、再多委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她什么也不计较了。
毒气还没有全然退去,上官甫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气息也虚弱了些,让絮儿看了格外心疼。
“我的小絮儿,别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再也不气了!”
絮儿抱着他温暖结实的身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轻易松手了。
尾声
院落里,一株及腰的梧桐树在春风中摇曳着。
经过一整个寒冬,嫩绿的芽悄悄从枝橙间冒了出来,替槁灰的花园增添些许生气。
“姥爷──快把球踢过来!”
“球来啰!”一个爽朗的老者精神抖擞的高喊。
“姥姥,当心球来啰!”孩子稚嫩的童音又响起。
“桐儿,姥姥准备好了……”
偏院里,柳家老爷跟夫人不成体统的束着袖、撩起衣摆,兴致勃勃地跟一个约莫四岁大,精力充沛的小男孩玩着球,简直像大顽童似的。
“姥爷,看球!”
小桐儿接过姥姥踢来的球,立刻又把球用力一踢──结果球偏了向,竟然一路往院外滚去。
兽皮做成的球可是他娘最爱的宝贝,万一弄丢了恐怕连他爹也救不了他。
小桐儿紧张地赶紧上前追球,球却一路滚出拱门,最后在一双黑色的大靴旁停住了。
顺着那双黑色大靴缓缓往上,当小桐儿看清来者脸孔,立刻高兴地奔上前去。
“斐叔叔,你怎么来了?”
小桐儿亲热地巴在斐济的身上。
“来看看你啊!”斐济笑着将小家伙举到半天高,惹得他咯咯笑着。
“骗人,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爹的!”小桐儿果然遗传了他娘的鬼灵精怪。
“桐儿真厉害!”斐济佯装惊讶的瞠大眼。
“那当然!”小桐儿骄傲地昂起下巴,俊逸的小脸与上官甫几乎如出一辙。
抱着这个小小的身子,斐济至今还是觉得这孩子像是由他捡回来的奇迹,若不是当年他一念之间的大胆决定,如今结局恐怕会截然不同。
“你爹呢?”抱着桐儿,斐济往院里走去。
“在寝房里。”桐儿想也不想的回道。
“喔?”斐济这回果真惊讶了。
“陪着我娘啊,反正他们俩老是黏在一起。”桐儿皱了皱鼻子,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反正打从他晓事以来,只要他爹在府里,一定是跟娘黏在一起,两个人简直像麻花卷似的分不开。
正在偏院里的柳老爷跟夫人见到斐济后,难为情的赶紧理好衣衫。
“斐济,你来啦?”
柳老爷恢复自若神色,同斐济打招呼道。
“柳老爷、柳夫人!”斐济恭敬的躬了个身。
“别这么多礼了,来找甫儿的是吧?我这就差人……”
“不用了柳老爷,我自个儿进去找师爷就行了。”斐济依旧是一派的温雅。
“这──好吧,桐儿,斐叔叔有正事同你爹说去,姥爷带你去灶房吃点心。”
“好棒,我肚子好饿喔!”桐儿跳下斐济的怀抱奔向姥爷。
“斐济,你进去吧!”
柳夫人朝他笑了笑,也跟着爷儿俩走了。
斐济目送说说笑笑而去的祖孙三人,也转身朝寝院而去。
偌大的寝院里,弥漫着一片静谧的气息。
一个小人儿坐在窗边,听闻远处嬉戏的声音停了,只好两手托着腮遥望院外出神。
突然间,一双温柔的大手自身后搂住了她,接着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间,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馨香气息。
柳絮儿反手抱住那双温暖、厚实的大掌,侧着脸任由那柔软的唇磨蹭着她的耳朵,满足地享受这一刻。
沉浸在彼此怀抱中的两人,浑然不觉门外一个身影,正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当年的决定没有错──斐济眼中有抹少见的温柔。
缓缓露出欣慰的笑,斐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夫妻俩亲密的时刻。
甜蜜窝在夫婿怀里,絮儿不经意抬眼瞥及他唇边打趣的笑。
“你笑什么?”她蓦然醒神,狐疑盯着他。
“其实你很想出去跟桐儿,还有爹娘一起玩吧?!”知妻莫若夫,上官甫只消一眼就能看透柳絮儿。
被他看穿心事,絮儿又羞又气的白他一眼。
“我能吗?”她没好气回了句。
“当然不行。”他干脆的说道,因为这禁令就是他下的。
“还不都是你害的!”絮儿嘟起小嘴瞧了肚皮一眼,娇声抱怨道。
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嵌在她肚儿上圆滚滚的隆起,让上官甫的目光瞬间温柔起来。
伸手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官甫一如过去九个月来每天所做的,对着里头的娃儿进行例行的精神喊话。
“小家伙,今天乖不乖啊?”
圆润的肚皮隐约动了下,像是回应他的呼喊。
“出来的日子快到了,吃饱喝足些,别让你娘受太多的罪,否则出来铁定有你好受的!”
絮儿翻了翻白眼,这哪是什么亲情喊话?这──这根本就是威胁加恐吓。
妙的是,絮儿的肚皮此刻竟然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真听到了他爹的“深情”呼唤。
“甫哥,我好想出去玩──”
絮儿哀怨的咬着唇,两颗水灵灵的眸子瞅着他。
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自由自在的奔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挺着个肚子,让她变得行动不便、举步维艰,比猪还笨拙。
“乖,再等个几天,产婆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就陪你四处游山玩水去,嗯?”
“人家还想吃糖葫芦。”
“好,就吃糖葫芦。”大老爷爽快允准。
谁叫产婆已经下了警告,过去九个多月来天天吃糖葫芦的絮儿肚子实在太大,不许再碰任何甜食,以免孩子大得生不出来。
“人家还想到西湖去坐画舫游湖、到漠北骑骆驼看沙──”
“去,只要你想到哪儿我们都去,这样行吗?”大老爷宠溺地拍板定案。
絮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甜蜜蜜地偎进夫婿的怀里,可她没说出口的是:有了他,这一辈子她早已无所求!
打从五年前他为了摆脱上官渊的纠缠,服下毒药差点离她而去,她就知道,这辈子除了他,她什么都不缺、也不求了!
因为裴济,上官甫惊险活了下来,但上官渊却因此疯了,让人不禁感叹,这世界上真有永远的胜或败吗?
对她来说,能够拥有一份真正永恒不渝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絮儿仰头望着夫婿那张俊朗温柔的脸孔,她知道这辈子,她都会珍惜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幸福,并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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