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却终於等不下去了。
「大嫂!」
称呼有些陌生,声音却很熟悉,苏清妙回头,见尹湛青满头大汗地站在院里。
「湛青?」她淡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不对!」他敲了敲自己有些晕眩的大脑,「你怎麽还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还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她连住都不能住了?
「你你你……」一脸急得舌头打结,「你快跟我走!」
「咦?」苏清妙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出院落,奔到前院。
她这才发现前院竟已来了不少宾客,个个皆是叫得出名号的江湖人,不少还跟她颇为熟稔。奈何她被湛青拉着,根本来不及跟众人打招呼。
第10章(2)
砰!
门板被一脚踹开,尹湛青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却见四下只有几个吓傻的奴婢。
「二……二庄主!」
「我大哥呢?」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身後的苏清妙相形之下更显淡定。
突然,院外传来一道与尹湛青有几分相似,却更显低沉,火气也更甚的声音。
「没接到人?」尹蔚蓝暴怒的喝斥越来越近,「你再给我说一遍,人不在绥靖侯府会在哪儿?湛青他没接到人还敢给我回来!」
尹湛青打了个寒颤,忙奔到门口,「大哥、大哥!」
他快步而至,一眼便看到屋内的伊人。
「清妙?」他站定,回头看向满头人汗的吴管事,「人不是在这儿吗?」
吴管事睁大眼睛,「这……这…………明明是二庄主——」
「我什麽?」尹湛青先声夺人地打断老管事的辩解,「大哥,别管他了,人我替你带来了,我先到前院招呼宾客!」
说罢,竟一溜烟地跑远。
「死小子,心虚什麽?」尹蔚蓝进屋,又瞪了吴管事一眼,「你还杵在这儿干什麽?」
「是是!」老管事紧随二庄主离去,速度奇快,真难为他这把年纪还有这等身手。
两记眼神赶跑两个人……苏清妙暗暗咋舌。不知这第三个又是谁?
「你!」
她一怔。
「你还愣着干什麽?」
苏清妙顺着他的手指望向身後——是个吓傻的小丫鬟。
「还不快替夫人更衣!」
咦?
周围几个了鬟回过神,立刻俐落地将桌上的凤冠霞帔往苏清妙身上套。
「等……等等!」她淡定的表情终於出现裂痕,这些红绸金链真是晃得她眼花缭乱。
「等不了了!前面的宾客都急了,这麽大的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什麽人事……晤!」要死了!一顶几乎要压断她脖子的凤冠被扣在头上。
「婚礼啊!」
「婚礼?那跟我有什麽……哇!」神啊,这是什麽镯子,为什麽重得她手腕都抬不起来?
「什麽叫跟你有什麽?你让我一个人去拜天地吗?」尹蔚蓝瞪她的眼神像见了鬼。
「等等,你是说……这婚礼是你为我举办的?噢!」腰带一束紧,她觉得胃里的东西几乎被挤了出来。
这哪里是丫鬟?根本是行刑的粗手婆子!
她们是因为当初输了钱来报复她的吧!可恶,那次大哥到底赚了多少!
尹蔚蓝的表情告诉她,他压根当她在说笑话,「不跟你跟谁?你希望我有几个娘子?」
「等等!」她强举着千斤重的双臂阻止他将那条可怕的链子也套住她快断掉的脖子上。「大哥,你等一下,这到底是怎麽同事?」
「什麽怎麽回事?」他不死心地继续套上去。
「婚礼啊,我不知道这场婚礼的事,」丁点也不清楚,而且——「为什麽?我们为什麽要再成亲一次?天呐!大哥,你再拿这条链子压上来,我绝对会吐血给你看!。」
尹蔚蓝终於停下动作,「你说什麽?」
「我说我什麽也不知道!」断掉了断掉了,她的手臂一定已经断掉了。
「邬亦菲没告诉你?」
她十足无辜地摇头,「师姐什麽也没说,」
一见他的反应,苏清妙隐隐也猜到是师姐从中摆了她一道。
「那女人根本是故意的!」尹蔚蓝咬牙,「怪不得湛青说,他去绥靖侯府没接到人。可恶,邬亦菲,我和你有仇吗?」
她很想从容地起身告诉他,师姐真正的报复物件其实是她,但是面对大哥的怒火,她还是很没种的龟缩了。
让她缩小吧,她只是个小大夫、小女人,仅此而已呀……
「清妙!」
「在。」大哥眼中的熊熊烈火让她胆战心惊——听说,男人战斗意志一旦被激起,可是很难平息的。
「这场婚礼正是为你筹备的,是我从文初霜昏迷时就开始筹备的。」
苏清妙一怔。怪不得那阵子庄里上上下下都传言要办喜事,她还以为又是大哥的障眼法,只是——
「为、为什麽?」
尹蔚蓝面色微窘,「我总觉得当年的婚礼太过草率,没能让你难忘。如今我回到山庄,合该再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并昭告天下,你苏神医已名花有主,别再你主意了!」
後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她这些年游走江湖,逢人皆和煦有礼,对待病人更是温柔似水。她并不是木头人,多少感觉得到有不少名门子弟对她颇有好感,不过她严守礼教分际,不曾给人多余的幻想,没想到大哥却一直记在心上。
这男人真是——
「大哥,我懂了。」苏清妙眼中隐隐有笑意。
「懂了?」尹蔚蓝故作镇定地挑眉,「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来,把喜服穿上,这是上好的料子,样式是侄女为你挑的。」
竟然连初霜都有份!她微微叹息,一边也感慨他的周到细心。
对於衣物,大哥素来没什麽研究,更别提挑选了。让初霜插手,他考虑到的,不仅是女孩子家的眼光比他这个大男人精准,还带了几丝她最向往的温情在其中。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
「等一下。」
「还要等?」尹蔚蓝拧眉。
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这有一件事,问好了我就随你出去。」
他脸色微沉,「你是说,若我答不好,你便不出去?」
苏清妙想了想,在某人危险的瞪视下点头,嘀咕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很在意。」
虽然明知这样是中了师姐的计,可她真的没法装作不知道。
见她一脸认真,尹蔚蓝无奈地放下喜服,「说。」
「锦绣坊的女掌柜是怎麽回事?」
女人对於自己男人身边平生冒出来的女人总是很敏感。
下一刻,苏清妙似乎听到重物击地的声音,尹蔚蓝险些站立不稳,「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
邬亦菲,绝对是邬亦菲,给湛青十颗胆子,他也不敢在他大嫂面前嚼舌根。看来他真的有必要回想一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邬大小姐!
「那是最有名的鸳鸯。」
「那又怎样?」需要他三番五次去「面谈」吗?她面有不悦。
「那又怎样?」尹蔚蓝叹气,「是谁说锦绣坊的绣功冠绝天下?是谁说穿着锦绣坊做的鸳鸯喜服成亲的夫妇必然会恩爱一生!」
苏清妙一怔,「好耳熟啊?」
不会是……
「就是你!」尹蔚蓝气得火冒三丈,「那家织坊最厉害的绣娘,就是女掌柜自己,只是她已经多年不为人亲手做嫁衣,几次都谈不拢,所以我才要来回地跑。质问我?我这麽辛苦,为了谁?小没良心啊你!」
被猛戳了下额头,苏清妙叫了声疼。
「我又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啊大哥。」
「现在知道了?尽吃这些不着边的飞醋!」最可恨的是凭她的脑袋,怎麽可能不知道一这是她师姐故意的误导,偏她还傻傻地照着她师姐的路走。他分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过!「我说过不许怀疑我!」
「我知道啦,」她讨好地笑道:「大哥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妻子,这个人就是不才小妹我。」
那才不是怀疑,只是不得不挑明的小女人心事,她不愿他们之间有一点隔阂。唉!大哥啊,别再戳她的头了,已经快断了。
「等我忙完,再跟你算帐。」
尹蔚蓝冷哼,牵起她的手,却发现她依然文风不动。
「还有事?」他瞪她,仿佛她再敢点头,他就一口吃了她一般。
「大哥,」她笑嘻嘻地道……「你说,如果你抱着我出去,我们的婚礼会不会更特别一点?」
他一抚下巴,竟是在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
「今日这麽主动?」他还以为她会不好意思呢。
「其实我……」有苦衷啊……
没等她说完,苏清妙低呼一声,已经被尹蔚蓝力横抱起。
望着他骤然僵硬的手臂,她柔顺地环上他的颈子,隔着红盖头附耳道:「大哥可明白清妙的苦处了?」
尹蔚蓝身有同感,「还好我是习武之人,下辈子我会记得吩咐人把首饰弄轻一点。」
难怪她能在他的拉扯下动也不动,好似练了千斤坠,她根本是被压得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路上,新娘子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下辈子,即今生没有下次……
真是很自我的人呢,先是白作主张地许了她一生,又问也不问地定了她下一世,可她却觉得这样真好。
於是,第二日,晓剑山庄的新主母不仅爱笑,且一笑倾君心,迷得尹大庄主几乎全程抱着新娘子拜堂的消息传遍江湖。
另有一则晓剑山庄的内部消息是,这次的赌局又是庄家通吃,赢家与上次乃是同一人。晓剑山庄上上下下无不对神秘庄家痛恨得咬牙切齿!
番外篇——前世今生
连姻缘,
与君相约共百午,
若谁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歌声遥远得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等……等……
他已经不知道等了多少个年头,他甚至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宇,每日坐在这里等的是谁,等那人要做什麽。
黄泉海畔,除了浪涛声只有宁静,那是一种可怕的宁静,比任何声音都让人畏惧,只是他已然麻木。
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为谁而等,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他记得的,就只剩那四句不知哪个朝代流传下来的歌谣。
走不开,双脚根本不听他的使唤,那麽他只有等,等那个他必须等的人来告诉他答案。
「书生,你可是在等人?」
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黄泉海,除了浪涛声,何曾有过别的声音?
「书生,我问你呢,你可是在等人?」
声音似乎就在身边,他抬头,却未见到半个人……鬼影,然而,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到人了,单是这样已让他内心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你是谁?」
可是他等待的人吗?
「我?」那声音略微沙哑,但仍能听出是个女子。「我也不知道,我……我忘记名字了,你知道的,人死後,记忆总是不大完整。」
这黄泉海的风,每起一次,往来的鬼魂都会忘记一些事。
「那你为何在这里?」
「你又为何?」
「我在等人。」
「真好。」
「什麽?」
「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连这都不知道。」
「可我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书生的语气却并不沮丧,像在敍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几乎连情绪都快没了。
「那有什麽关系?等那人来了,你自会知道的吧。」
「也许吧……」书生依旧没有找到说话的人……不,是鬼,人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你身边,我没有形体。」
为什麽?」
「因为我是自尽的。」
听到「自尽」两字,书生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久违的难受。这种感觉真熟悉,仿佛很久以前,他几乎与这种情绪相依相存。
「为什麽要死呢?就算活着不好,也要为周围的人想想。」
「我不知道,这风一吹,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大概因为我没有什麽在乎的人吧,」
书牛心口一紧。
「书生,我刚才听见你唱歌,真好听,你再唱好吗?」
「你不用去投胎了吗?」
「我不去,」魂魄的语气很坚决,「我现在不想去,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
「那你陪我吧,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多个伴也好。」几乎是想也未想,话便脱口而出,他一愣。自己要一个只有声音的鬼作伴干什麽?
魂魄沉默了一会,只这短短的时间,书生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
「你还在吗?你……」
「在呢,」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他安了心,「好,你唱歌给我听,我留下陪你等。」
於是,日复一日,黄泉海畔的鬼差皆会经过的那块礁石上,看着那两缕孤独的魂魄,时而唱歌,时而闲聊。
「书生,来世,你最大的愿望是什麽?」
「保护。」
「什麽?」
书生挠挠头,似乎在整理思路,「我……我想保护一个人。」虽然那个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侧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我想变成很厉害的人,不再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书生有什麽不好?我就喜欢书生。」那魂魄沙哑的声音中有着坚定,书生几乎可以想像到她认真点头的样子。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麽?」
「我……我想笑。」
「笑?」
「我死的时候很难过,所以下辈子我想做个爱笑的人,他最喜欢我笑。」
「『他」是谁?」
不知道,想着想着就说出来了,记不清了,应该是有这麽一个人吧。」魂魄还是一贯的样子,聊起天来漫不经心。
「喔。」书主叹了口气,「你说,我等的人是不是不会来了?」
「为什麽这麽想?」
他仰首望向无垠的黄泉海,「我每天在这里吹风,忘记的越来越多,只有这首歌谣,如何也忘不掉,因为我每天都为你唱,可是那人便是来了,我却也不一定认得。」
你唱的歌,我爱听。」
即使每天听,她也听不腻。
「可是我等的人也许早已全部都忘了。」
魂魄沉默了一会道:「要不,我陪你到别的地方走走,或者去投胎,等下次轮回,再回来继续等,」
「我离不开这里,」书生摇摇头,望向自己的双脚,「我的身体早就不听使唤了,那个人不来,我永远也离不开这里。」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逼迫他在这里等下去。
「怎麽会呢?」魂魄有些吃惊,随即声音飘到书生的身後,「我推你,你站起来。」
「没用的。」她没有形体,根本无法碰触到他。
「我可以试试。」魂魄对什麽都是无所谓,这次却是难得的固执。
书生竟不忍婉拒。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猛烈颤动起来。
「你……」他竟感觉到背後有一双软软的小手,用力地推动他,直到他毫无防备的被推离礁石。
「看,这不是很容易吗?」那声音透出一丝雀跃。
刹那间,脑中闪过一些琐碎的片段。书生回过头,心跳几乎停止,他居然看见一身淡白女子含笑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