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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莽夫很霹雳 page 2 作者:彭倩

  “巧儿,今儿个不必上学啊?”

  林巧儿才走出胡同,街坊上兰亭私塾的女教席罗慕兰碰巧探出门来,向巧儿打了趎招呼,手上还握着一本旧旧的外国杂志。

  “罗老师最近好啊!”巧儿盈盈一笑,有礼地鞠躬致意。

  “好什么好?哪好得起来?世风日下,师道难存,大家都上洋学堂去,谁还来私塾念书,日子益发难捱了。”

  罗慕兰扶了扶眼镜,清丽如幽兰的脸庞上几许萧索,她穿着长及小腿的青色旗袍,满身浓浓的书卷味儿,严肃而拘谨,加上眉心的一颗淡紫色的小痣,因双眉微蹙,表情更显得暮气沉沉。

  巧儿又是一笑,她已经很习惯罗老师的夸张,事实上,邻里间能上洋学堂的人家不多,尤其思想传统的长者都还是将孩子先送到私塾受点教育的。

  而罗慕兰掌管的私塾在这一区是很有历史的,她的父亲是前朝秀才,生前诲人无数,过世后就将私塾留给了女儿,在那个年代,女教席是几乎没有的,罗慕兰可谓开风气之先,尤其她接手后,将私塾办得有声有色,在当地成为一时的话题。只不过她也因为眼界过高,错过了几桩婚姻机会后,至今年龄虽届三十五,却仍云英未嫁。

  “你瞧,至圣先师孔子的诞辰都快到了,想我作育英才十数载,却是有谁还记得我,来这里探望我呢?只有庭前芭蕉日夜沙沙,扰人清梦罢了,唉!”

  “届时我一定会来的呀,我哪一年没来呢?”

  孔子诞辰?不是还早的很!罗老师的自怜自艾,也实在太太太严重了。林巧儿暗暗偷笑。

  “所有学生里,就属你最贴心,”罗慕兰总算露出笑容,话也顺势拐了个弯,“但老师是想啊,每年你都送些文房四宝、点心糖果的,倒也还合用,只不过送的那些衣裳呀……”罗慕兰欲言又止的。

  哦噢,这可能才是重点喔?难怪她方才走出了胡同,罗老师就眼尖瞧见她,拦了出来,显然不知等候她多久了。林巧儿好笑极了,耐心等候下文。

  “那些衣裳呀,你爹呢,针线功夫好,布料又选的结实,总穿不坏,”罗慕兰笑得很谄媚,亮晃晃的镜片下挤出了淡淡的鱼尾纹,话锋一转接着说:“我是想呢,如果你今年也打算送衣裳,不如,就送一件舞衣如何呀?”

  又是舞衣?难不成罗老师也想打扮得美美的去参加舞会?

  林巧儿好玩地瞧着罗慕兰老师,她此刻正羞答答地微红着脸呢。

  “也不怕丢人现眼,哼!”

  蓦地,背后响起一声嘲弄。

  原来是简唐山老师。他的简唐私塾就开在兰亭私塾的斜对面,与罗慕兰就像死对头一样,老死不相往来,见面就斗,谁也看谁不顺眼。

  一身藏青色长袍的他,不知何时经过此处,听见他们的对话,满脸的嗤之以鼻。

  “你这个臭简唐,我和我学生说话碍着你啦?堂堂一个私塾教席,却偷听别人说话,你羞是不羞?亏你还为人师表!我呸!”

  罗慕兰是一见到他如见仇人,张口就开骂!

  “你的学生?我才呸咧!巧儿最初可是先随我习三字经、千家文的,是你厚颜无耻硬抢走的,若非我这个启蒙老师教得好,早早为她打下扎实基础,凭你也教得出这样聪慧多才的学生吗?”

  简唐山也不甘示弱,温文孺雅的手几乎指到了罗慕兰的美人痣上。罗慕兰啪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我抢你的学生?你这个六指穷酸,也不怕舌下长疔,喉头生疮。是你心术不正,老是用那对色迷迷的贼眼瞧着美丽的巧儿,要不是我发现了去警告林老爹,谁知道你这个老色鬼会做出什么败坏师道的缺德事?”

  大概是基因突变,简唐山的确比常人多了一根食指,成为他的特征,朋友常雅称他为六指书生,偏偏罗慕兰总是嘲笑他为六指穷酸。

  “你你你这是──哎,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想我简唐山一生行事磊落,光明正大,岂会对一个当初才六岁的女娃儿动邪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说过,教育大业岂能让女流之辈来担当,如此气量狭孝目光短浅,心存邪见者,竟妄执教鞭,乃我大中华子弟之耻呀,可悲可叹至极!”

  简唐山虽是一派文士风范,此刻是一脸冤屈地捶胸顿足。

  “老天有眼,明察秋毫啊!巧儿,这事儿你该最清楚,想昔日为师的我,除了认真教学外,可曾对你有过任何不逊之言行?你要老实说,别让为师的蒙上不白之冤,这可是奇耻大辱啊!”

  林巧儿杵在一旁,但笑不语。她能说什么呢?两方都曾是她的老师,说什么都不对,而她也看惯了这对欢喜冤家斗嘴、争吵不休的戏码了。

  “哼,以为巧儿尊师重道,就想拿出老师的威严欺压她吗?巧儿咱们别理他,”罗慕兰啐了一口,将林巧儿拉到一旁,翻开手上的外国杂志,指着其中穿着蓝色礼服的模特儿图片说:“我想啊,舞衣接近这样方式,应该会挺适合我的,你看如何?”

  林巧儿还没回答,简唐山就又多管闲事地凑过脸来,扬着多出来的第六指指着杂志上的图片,冷嘲热讽地怪叫着。

  “啊哈!你?哈哈哈,你要穿这种连肩膀都包不住的破布去参加舞会?哈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

  “我几时说要参加舞会了?你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毁我清誉。”罗慕兰气得跳起来,颇有将简唐山当场撕碎的态势。

  “别乱来,君子动口不动手──”简唐山才嚷嚷着,未料罗慕兰竟张嘴就朝简唐山的第六指咬下去,痛得简唐山龇牙咧嘴地抽回手。

  罗慕兰继而冷笑道:“你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早就到林老爹家去订制了一套燕尾服,真好笑,哈哈哈!凭你那副长相,八千度近视眼镜挂在鼻梁上,老夫子穿燕尾服,不正恰似一只猫头鹰吗?哈哈哈……”

  瞧他们愈骂愈不像话了,劝也劝不得,又不好意思在两位老师面前笑出声来,怕失之不敬,但实在太好笑了,林巧儿憋着气,打算先溜为妙,悄悄地向前移步。

  “巧儿,别忘了,要蓝色滚蕾丝边的哟!”

  罗慕兰一边手叉着腰和简唐山对骂,一边还不忘扬声提醒渐行渐远的林巧儿。

  林巧儿已经快憋不住了,只好背着她猛点头,快步转出街坊,才放胆躲在伞下笑个不停。

  ☆☆☆

  正在对面巷口东张西望的蒋孟庭,远远地瞧见那熟悉的油纸伞,就牵着破旧的脚踏车快步向前。

  他浓眉大眼、长手长脚,穿着简单,白衬衫袖子卷到肘间,下摆就随便放在卡其长裤外,带着点儿满不在乎的洒脱劲儿。

  “什么事那么好笑?”

  蒋孟庭来到林巧儿身边,林巧见着他,点头招呼,仍是忍不住一直笑着。

  蒋孟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的穿着外貌出了什么问题,一下子摸摸脸,一下子抓抓发,整了整服装仪容。

  躲在伞下的林巧儿笑得直抖颤着,起码抖了有五分钟,才终于笑顺了气。

  “到底什么事那么好笑?”蒋孟庭好奇死了。

  “遇见罗老师和简老师了,他们……”

  林巧儿将方才的事约略说了一遍,仍是忍不住边说边笑;蒋孟庭亦曾受教于罗、简二人门下,对他们自是熟悉的,也听得哈哈大笑。

  笑够了,蒋孟庭却并不打算轻易饶过迟到的林巧儿。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临出门时前,多帮父亲缝了几件衣袖,没想到就迟了;又遇上二位老师,多耽搁了多些时候,才会迟至现在。”林巧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露出笑颜道歉兼打趣又说:“不过今日天气晴朗,你何妨就当晒晒太阳,晒走一身霉气也不错嘛!”

  “嗯哼!晒太阳我倒是不怕,但你轻松说声不好意思就行了吗?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得再当我一次模特儿,外加茶叶蛋三个,嗯,就这么说定了。”蒋孟庭实事求是,比出三根手指,耸了耸眉毛。

  念艺术系的他是个穷光蛋,哪花得起钱请模特儿?为了练习素描功夫,每回都是找各种理由霸道地赖上林巧儿,谁叫她是从小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呢?而一想到巧儿做的茶叶蛋,他就忍不住口水流满地,这下逮到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林巧儿噗哧一笑。

  “你这是一厢情愿,假如我不肯呢?”

  “不肯?哼,那……那我以后就不替你画油纸伞,也不替你画扇子。”

  蒋孟庭用手指爬梳了满头微鬈的黑发,贼贼地笑着说。

  他知道林巧儿不可一日离伞,雨天晴天都得用上,又十足怕热,夏季是手不离扇,偏她不爱普通花样,所以伞与扇面上的图样,向来都仰赖他的艺术之笔。

  “本性难改,好赖皮的家伙!”

  林巧儿又好气又好笑,谁叫蒋孟庭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呢!两人一起长大,投缘的不得了,却是纯而又纯的友情,生不起一点异样情愫,而愈是这样纯粹的男女友情,愈是教人珍惜。

  “好嘛,一言九鼎,我就再当一次模特儿,但是你可得真的找时间,帮我画一把好扇子,夏日近了,很快用得着。”

  林巧儿极喜爱蒋孟庭的绘画,他学的是油画,却也画得一手好国画,连字都写得好,可惜没有家世背景,学艺术也就特别辛苦。

  “说好罗,这样你就还欠我,嗯──加上这次,共还有三次!”

  蒋孟庭拿出随身的小记事本记上,笑得好灿烂。

  林巧儿就像瞧着亲弟弟般,微笑中有股真心的疼惜。

  之后,两人买了文具,在书局里遇到几个同学,一起吃了简单的午餐,然后分道扬镳,各自到系上听课去。

  课堂上,昨夜怪异的梦境,时而又闪入林巧儿的脑海中,她轻咬着笔梢,暗笑自己的神经质,老师在台上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无心去听了,干脆偷偷在桌下设计起舞衣样式。

  第2章(1)

  放学后,林巧儿匆匆赶回,想趁着天早,将新完成的设计交给父亲打板裁布。

  未料才至巷口,就瞧见一大群人围堵在她家门口,气氛相当火爆。

  “发生什么事了?”林巧儿惊讶地越过人群,挤进家门。

  林大婶哭哭啼啼地诉说着。

  原来,忠厚善良的林老爹在五年前因推却不了人情压力,勉强为一个远房亲戚作保,还傻乎乎地把私章及身分证明借给对方,事隔多年,他几乎都忘了,偏偏那远房亲戚的生意却在近日垮了,欠下一屁股债,他这个保人也连带遭殃。

  这远房亲戚逃之夭夭一干债主就把矛头对上林老爹。

  那些债主们挤在窄小的店里,七嘴八舌地,彼此亦是争吵不休。

  这对林家犹如青天霹雳。

  “当初叫你别给人作保你不听,硬说作人要讲义气,这下惹出事端来,要怎么收拾?我的命好苦碍…”

  林大婶除了哭以外,还是哭,林裁缝则只是哀声叹气。

  他们不过是小康之家,虽不富裕倒也还能温饱,但多余的可就没有了,有限的积蓄拿出来,还不够塞这些债主们的牙缝。

  原来那远房亲戚不仅吃喝嫖赌,还到处吸金举债,专干些买空卖空的投机勾当,一旦投资失利,被吸金的债主也随之损失惨重,他们有许多是穷苦一生的愚夫愚妇,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却这样被坑掉,当然无法甘心,又哭又闹地,有些人甚至还抬棺木来到林裁缝店门口讨债,指天骂地的,哭得好不凄惨。

  而还有些债主竟是来自地下钱庄,耍起狠来,无一不是恶形恶状的。

  “赶快还钱,否则我要你们一家死得很难看!”

  一听这话,林裁缝和妻子吓得躲在桌角直发抖。

  倒是向来胆小的林巧儿鼓起勇气站出来说话,言语仍是一迳的温雅。

  “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各位若是英雄好汉,就该去找那原债主,何苦波及无辜、欺压我爹?他不过是个裁缝,能有多少钱可以代人偿债呢?”

  “啧啧啧,这女娃儿长的细皮嫩肉的,说起话来还挺义正辞严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流氓头将林巧儿从头瞧到脚,不怀好意地笑着。旁边的一帮手下也跟着淫淫大笑。

  “林老爹啊,你何必怕还不起钱呢?你家这个宝贝女儿可值不少钱,交给我,我包准帮你卖个好价钱,不但前债可清,还能发一笔小财。”

  “不准你动我女儿的脑筋!”

  林老爹虽是发着抖,却不顾一切跳出来,挡在女儿身前。

  “唷!护女心切,可以不顾自己死活,带种!”

  那流氓冷笑,把一条腿抬到了桌上,撩起裤管,露出绑腿上的一把刀。

  林老爹马上又吓软了,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求求您,她才十八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懂事,乱说话,您有任何不满,都可,可冲着我……求求您啊!”

  林大婶也哭着求饶,肥胖的身躯抖抖颤颤地好不可怜。

  “哼,十八岁?正是价钱最好的时候,此时不卖更街坊何时?”

  “这位大爷,在道上混,最讲究的不就是义气吗?我爹他正是因为为人忠厚、太讲义气,为远房兄弟作保才遭人牵连,并非他自己欠下的债款,您看来应该也是位讲义气的好汉,当能体会我爹的苦才是啊!怎好一味相逼?”

  那流氓一脸凶相,偏是林巧儿还是想跟对方讲理。

  跪在地上的林老爹吓得都尿裤子了。

  然而林巧儿的一席话,又吹又捧的,把那地痞流氓哄得乐陶陶地。

  “我呢,其实也不是那种毫无同情心的人,只是为人讨债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很不得已,咳,”那流氓轻咳一声,放下摆在桌上的脚说:“这样吧,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后我再来,但是若没能把钱备好,女娃儿,很抱歉,我就得带走你才行。”

  话说完,那为首的流氓带着一干手下呼啸而去。

  ☆☆☆

  “怎么办?”

  林家二老终日坐困愁城,还得应付随时可能冲上门来闹事的各路债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灰发都成白发了。

  固然有客房们陆续光顾,但所赚得的钱几乎是每一到手,就被某个债主闻之赶来抢走,因此林裁缝终究是两手空空,哀声叹气,一筹莫展。

  原来和林家相熟的街坊邻居们,这阵子则都纷纷走避,以免惹祸上身。

  唯独罗慕兰和简唐山,还挺讲道义的,不时来探访安慰,但他们也只是穷教师,能有多少帮助?不过是提供精神上的支援罢了。

  “我看这事儿,最好是上衙门去申请保护,否则万一那流氓真来了,要抢走巧儿,怎么办?”

  简唐山左想一条计策,右想一个办法,却没一条行得通,最后只好如此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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