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表哥,还有我,我会保护姊姊。”拍着小胸脯的牛丰玉跳了出来,九岁的他正好长到赵冬雷的胸口。
……牛双玉好像和弟弟一般身长。
好叫人心酸的对比,难怪被叫扁豆表妹。
“就你们两只小的?”他越看越不稳妥。
“什么叫两只小的,少小瞧人了,小人得志听过没,人家看我们小才心生占便宜的想法,心想趁大人不在好掏些好货。”她忙着赶人,胡说一通。
他失笑。“小人得志是这么用的吗?”
“你管山管海呀!管那么宽,大哥的酒楼就在两条街外的“闻香楼”,你脚程快,快去快回。”牛双玉小管家婆般地推推他,让他快点走,别妨碍她摆摊,人潮越来越多了。
看她一直挥手赶人,犹豫了一会儿的赵冬雷看看四周,心想摆摊的人这么多,平时有衙役来回巡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事,于是他把整头山猪往肩上一甩,手上捉着两只麕子后腿,健步如飞的走了。
板车旁边的左右摊贩见了都为之瞠目,暗道这小伙子比老虎还勇勐,几百斤的山猪扛得面不红气不喘。
“小姑娘,刚刚那位是谁?”一位卖栉瓜的老婆婆问道。
“债主。”
“债主?”她讶然。
牛双玉脸带苦色的回头,装出一副惊惧的神色。“家里欠了债还不了,只好把能卖的东西都搬出来卖。”
“唉!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负担家计,你爹娘呢?不管你吗?”小姑娘看来比她孙女还年幼。
她眼眶泛红,楚楚可怜。“爹娘死了,几个月前南鹅山地牛翻身,我们的村子都被埋了。”
“啊!是这样呀,我听过这件事,死了不少人呢。”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连往生者的尸骨都找不齐。
“好心的婆婆,要不要买只草蚱蜢给孙子玩,算你两文钱就好。”牛双玉拿着编得栩栩如生的蚱蜢递给老婆婆。
“我……呃,好吧,就买一只。”原本想拒绝的老婆婆想到小姑娘悲惨的遭遇,摇头变点头,还送了她一颗卖相不错的栉瓜,把牛双玉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弯腰一收。
栉瓜一斤两文钱,这颗栉瓜足足有五斤重,她卖了草编蚱蜢得了两文钱,算是一共赚得了十二文。
开张大吉、开张大吉呀!真是好兆头。
“这位姊姊,买条绣帕吧!这秋香色绣了朵芙蓉花最衬你的花容月貌,你不买就可惜了……”哎呀!我的娘,一口大板牙,这人怎么敢上街呀。
“呵呵,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都三十多了,当你娘绰绰有余,你喊声姊姊真叫我难为情。”超龄大婶娇羞的捂着脸娇笑,一口发黄的板牙往外翻,口有恶臭。
牛双玉故作惊讶。“真的,你有三十多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妹妹当你才二十出头呢!这条繍帕不贵,只要十文,买到是你赚到,搁在铺子上卖就不只这个数了。”
被吹捧得晕头转向的大婶笑呵呵的掏出钱。“好,我买,就冲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嘴,你给我挑上两条,我轮着用。”
“好咧,繍帕两条,二十文,多谢姊姊关照……”唿!终于走了,不然要被熏死了。板牙大婶一扭一扭的扭着腰,手里挥着绣着芙蓉花的帕子,边走边逢人就说道:叫我姊姊,我今儿个年轻十岁。
她一走,一直憋着气的牛双玉才敢大口吸气。
“姊,那人丑死了,比娘还老,臭气熏天的叫人受不了,你怎么敢和她说话?”早早躲开的牛丰玉一脸苦相。
数着铜板的牛双玉笑着朝弟弟眉心一点。“开门做生意就要和颜悦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才会财源滚滚。”
“喔!”他似懂非懂的点头。
生意经说来一长串,他听了也不太懂,牛双玉本身也没做过生意,她只在学校园游会上卖过铜锣烧,一位家里开烧烤店的学姊教她如何推销产品,把客人留住。
不用怕羞,说些甜言蜜语又不花钱,大可免费赠送,不管面对满脸横肉的大哥或是一脸猥琐的小弟,端上笑脸总没错。
嘴甜一点,腰弯低一点,态度再诚恳些,花钱的顾客绝对是大爷。
说大爷,还真来个抽水烟的大爷。
“大爷喝酒吗?我这儿有最适合你的下酒菜,咸肉一条切成片,炒上一大盘葱段,如果你嗜辣还能拌上花椒,那一口鲜呀!准让你多喝两口黄酒,回味无穷。”
嗜酒的男子被说动了,四十来岁的他就好杯中物。“来个两斤,再切半只鸡,这兔子烤得很入味,也给我一只。”
“好咧,你的两斤咸猪肉,半鸡一兔,算你六十文就好。”
“不贵,小姑娘厚道。”比起前头的饭馆,那才真叫黑心,半斤炒猪肉就要他二十文钱。
“薄利多销,哪天我来摆摊别忘了来光顾。”多找几个稳定客源,过年前再来摆一次。
“成,瞧见了我就买。”男子提着肉离开。
见人就笑的牛双玉很快就卖完大半的东西,后头负责递物的牛丰玉累得双臂快打不直了,板车上就剩下核桃、板栗这类的干货,他想应该卖不完吧,谁会买随处可见的干果。
但是牛双玉就是有办法卖出去。
“大娘,你别看板栗不起眼,蒸熟了可香软得很,你可以单吃,拿来做栗子糕、栗子饼、栗子水饺、栗子包子,把栗子辗成泥还能当馅料,夹在饼里烤着吃……
“还有核桃炒熟了能和面煳做饼,或是分别裹上蜂蜜、芝麻、花生粉的,滋味也不错,想吃咸的也能撒上薄盐,越吃越顺口……什么,你全买了,一共四十来斤呢,你提得动吗?喔!你儿子驾了牛车来,得,少算你二十文,一斤三文算你四十斤的价再减二十文,一共是……”
真卖完了,牛双玉自己也不相信,她装钱的匣子沉手得很,她不敢在人前开匣子数铜板,明明抬不动还要假装轻得很,往板车的另一端推,财不露白,怕人惦记上。
过了一会儿,衙役来收摊费,十文钱,她大方的给了。
可是衙役一走后,三个手臂长瘤……不,是相当健壮的粗汉子走了过来,一身的腥膻味大老远就闻得到,腰上别了一把骇人的杀猪刀,面色凶恶,语气蛮横。
“小姑娘,你不知道这地头是我们郑家三兄弟的吗?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要怎么赔偿?”
“我刚缴了摊费。”她的意思是使用者付费。
郑老大一把抽出杀猪刀,在她面前挥呀挥。“谁管你缴了摊费,老子说了算,你快把位置挪出来,我们要摆摊。”
“我得等债主来,板车太重我推不动。”牛双玉识时务的退让,她更在意的是板车上的钱匣子。
此时的牛丰玉已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捏着姊姊的衣角。
“我就是你债主,板车留下,人走。”这次赚翻了。
郑家三兄弟在县城中卖猪肉,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故意让出最好的位置让不知情的外来人摆傩,等人缴了摊费再出来将人赶走,顺便要人补偿他们的损失,若有人敢不从就砸摊,顺手取走别人要卖的东西。
衙门出面训示了几次,他们依旧故我,只是会挑弱势的或好拿捏的软柿子下手,故技重施。
“你、你要欺负我们吗?”牛双玉抖着唇,泫然欲泣,一副十分惊恐又想逃的样子。
“没错,就是要欺负你。”郑老三仰头大笑。
“你确定?”她怯弱的问。
“哼!非常确定。”这丫头吓傻了不成。
“确定就好,我不想白玩了你们。”姊辛苦赚的银子他们也敢抢,简直白日见鬼了,离死不远。
“玩了我们……”什么意思?
蓦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郑家兄弟呆若木鸡。
“来人呀!有强盗、土匪下山烧杀掳掠啦,快呀!他们有刀,要杀人了,一身横肉来要命啦,青天大老爷,土匪杀进城了!快把他们捉起来呀……”
第五章 结识官老爷(1)
怎么回事,他们变成土匪了?
郑家三兄弟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眼前忽然飘来一道黑影,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们一人一拳。
那拳头可真重呀!打得人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整个人飞出去,久久起不了身,如坠五里雾中。
郑老大掉了两颗牙,郑老二下巴歪了,郑老三眼睛黑了一个,三人叠成一团像叠罗汉。“你、你是谁?”居……居然敢打他们?!
“我是她的债主。”话一落,青棉布鞋踩上一只搁在地上的手,杀猪般的惨叫声应声而起。
“债、债主?!”真的是欠债的?
“她的板车和她的人都归我管,未经我的允许你敢动她——”他再用力一踩,凄厉的惨叫又来了。
“她……她占了我们的摊位……”郑老大抱着手,眼露惧意的往后退,这煞星太可怕了。
“占了就占了,要叫她吐出来吗?”
没人敢点头,郑家三兄弟再横,也有人比他们更横,人家是狂到无边,根本不跟你讲道理。
“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一脸惊恐万分的小姑娘突地往“债主”胸口一戳,语气凶悍而骄纵。
咦!不是怯弱的小可怜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小母老虎?
“我刚到酒楼时就看到你大哥出事了,几个吃霸王餐的客人闹场,不肯付帐,你大哥上前要钱被他们给打伤了。”牛辉玉生性秉良,不知人心险恶,自以为能劝人。
“什么?!严不严重?”牛双玉心急地捉住他的手。
“我就是送他去医馆才来迟的,大夫说是皮肉伤,不打紧,养几日就好了。”大夫开了药,外敷内服都有。
闻言,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吓死了。”
“还有事能吓着你?”嘴角上扬的赵冬雷眼中带笑。
“哪没有,我不就被吓得手脚发冷,嘴唇泛白,心口砰砰的跳个不停。”她受了莫大的惊吓,大概会连着三日作恶梦吧!得到庙里求个平安符安安神。
“他们才吓得不轻,你那惊天一吼,神佛也惊动了。”大概没想到外表瘦弱的小姑娘是块铁板,这下着了道,败在软绵绵的小姑娘手中。
郑家兄弟几人躺在地上哀嚎,又是伤又是痛的嚎个不停,他们脸上有惊慌和怨色,像是想逃又不甘被打,想趁机讨回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颜面,他们从未这样丢脸过。
横行市集十来年了,头一回挨打,面子挂不住呀!
“敢光天化日行抢,对弱女稚子施暴,胆子能小得了吗?他们也就装的吧,想博取同情。”人真的不能只靠蛮力,有时也要动动大脑,力敌不如智取。
沾沾自喜的牛双玉不敢太得意,菱角嘴微扬罢了,她才不和鲁汉子动手,赢不了也失了格调,倒不如发挥小姑娘的弱势,集群众之力予以惩罚,欺善怕恶是人之常情。
没瞧见同仇敌忾的百姓那么多吗?肯定也吃过他们兄弟的亏,这才群起愤慨,你一脚我一口痰的出气。
“如果对方不予理会,执意要对你下手呢?就你这小身板逃得掉吗?”有些后怕的赵冬雷不免语气重了些,他想着自己若是再晚一步,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只怕落不得好。
“可也不能让他们抢了我的钱,我家的板车吧!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为什么要让给别人,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牛双玉秀气的小脸上有着狼般的狠色,以及被生活磨出来的不服输。
“你……”看她一脸与外表不符的倔气,他竟狠不下心责备,心里有着他不愿承认的心疼。
“土匪在哪里?谁喊土匪了!快快快,捉起来,不能错放一个……”真要命,一向风平浪静的小城也进匪,真是太不像话了,守城的军士都在打盹不成?
一名三十出头,穿着云青色儒服的男子匆匆而至,他身后跟了七、八名衙役,留着老鼠尾巴似的八字胡,神色紧张,频频拭汗,那袖口还有墨染的污渍。
“在那里,他们是土匪!”在没人敢开口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软音直指往外爬的郑家兄弟。
“谁是土匪,别乱说,我们是良民,少来诬蔑!”郑老大、郑老二怒目相视,郑老三裤底吓出一泡尿。
“他们是土匪?!”看起来像公门里的男人眯起眼,低视被揍得鼻青脸肿,有点眼熟的壮汉。
“他们就是恶名昭彰、横行乡里的屠夫三兄弟,四处做案,打家劫舍,不将其绳之以法,后患无穷。”牛双玉棒打落水狗,说得铿锵有力,让人有口难辩,有苦难言。
“什么屠夫三兄弟,本主簿听都没听,你……咦!等等,这不是杀猪的郑家兄弟吗?”的确是屠夫,杀猪无数。
郑家三代在清江县卖猪肉,一开始只是卖,后来也杀猪,越杀越多后,名声也就传开了,每到年底有村民要杀猪过年就会请他们上门,那段时日他们会忙到没时间卖猪肉。
“青天大老爷,你认识无法无天、无恶不做的强盗吗?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一看自称主簿的男人似与郑家兄弟有交情,牛双玉连忙揉红双眼,装出受害的模样。
一听“青天大老爷”,想当官想疯了的余主簿乐了一下,但又听到同谋,嘴边的一点笑意为之凝住。“本主簿怎会是强盗,小姑娘莫要胡言乱语,我们是公差。”刚好路过听到喧闹,因此来逮人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人捉起来,放任他们为非作歹?”她故作天真的偏着头,利用瘦小的外表“童言童语”。
若她不说,真像八、九岁的丫头,反倒她身后壮实的牛丰玉倒显得比她年长,说是哥哥也有人信。
余主簿干笑着挠挠耳,摆出严肃的官架子。“他们不是土匪,是本县城的杀猪户……”“青天大老爷收贿吗?”她一脸无知的问。
“嘎?!”余主簿冷汗直冒。
他收贿呀!在衙役当差的谁不会收个三、五两的孝敬,只要没犯什么大事,手一抬就放过了,可是这不能提呀!大家心照不宣,只能做不能说,暗暗收些好处。
余主簿家就常收到郑家兄弟送来的蹄膀、三层肥肉和一些应景的节礼,他还夸过这几人上道。
“不然遇到有人行恶为何不秉公处理,好像有心袒护似的。”官字两张口,上口吞钱,下口要命。
“哪……哪有不办理,是要先了解来龙去脉,不好先入为主骤下评论。”哎呀!这汗怎么越流越多,他没事凑什么热闹非要来瞧瞧,想争个擒匪的头功好平步青云。
“大人不晓得他们是惯犯吗?同样的事可能不只一次,你们怎么也不管管,我和我弟弟年纪小,只想赚个三餐温饱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她佯哭的抽起鼻子,有模有样的扮起悲苦小姑娘。
牛双玉悄悄伸手往弟弟的腰肉一掐,弱声的喊了一声哭,牛丰玉泪珠儿直直落,哭得好不伤心,引人唏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