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村的后头是高耸入云的牛头山,长达百里,山里有条小溪由上而下蜿蜒流经牛头村的村外,横跨三村流入五十里外的湖泊。
这条小溪正好在牛双玉挑定的居处边上不远处,她看溪里的鱼群甚多,日后要吃鱼就方便多了。
哪里好了,他完全看不出来。“这屋子应该不能住人吧!你看屋顶破了个大洞,墙面剥落,凹凸不平。”
“修修就好了,你看这地方占地多广,起码有一亩地以上,我们可以划出一块地养养鸡,再抱两头小猪养着,前院种菜自用,再种两棵枣子树,而后头可以种些罕见蔬菜拿到市集卖,等过两年哥哥们要成亲,后面可以加盖屋子充当新房……”
看似残破了些却大有用处,牛双玉看中此地够大,以后三兄弟分家了有各自的屋子,不致妇姑谿勃,而且修整修整也不算小,像菊婶家的地还不到半亩呢。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若花钱买,光是一亩地也要七、八两,加上盖好的屋子,约要二十两左右。
如今他们是赚到了,趁着朝廷的政令予以免费入住之际,自然要挑最大的。
也许眼前是艰辛了些,但她看的是长远的以后,再经过几年,那些自以为占到便宜的人家就要反过来羡慕他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万事起步难,度过这个坎后便是否极泰来,人不能短视,先苦后甘才能迎来甜美的果实。
“我也认为不错,地形方正。”看了顺眼便是好。
“咳!咳!这位赵兄弟,你好像不姓牛。”我们牛家的事与你无关,哪边凉快哪边待。
赵冬雷取出官府发的文册。“我落籍在牛家,和你们算是一家人,双玉表妹,请多多关照。”
“你……”真是厚颜无耻,巴着就赖上了。
“妹妹,你真的中意这儿?”牛辉玉又问了一遍,其实他更想要村中的一间二进院,但被人霸住了。
“有口井。”
牛双玉刚要开口,赵冬雷快一步的说出她心中所想,她微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井?”
“大哥,一口井攸关重要,若我们自己有井就不用走到几里外挑水,冬天溪河都结冻时,唯有我们还有水喝,这井很深,逢冬不竭,若再有个疾病什么的,我们也不怕和别人共用饮水。”这是私人井。
“好像有几分道理。”他被说服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防旱,一旦旱季来临,缺水缺得厉害,有口井能让我们度过最艰难的干旱。”赵冬雷脑海中闪过连年旱灾的情景,土地干裂,稻穗枯干,一望无际的寸草不生,百姓绝望的眼神……
咦?这画面他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哥、大哥,我不要渴死,我们就选这里吧!咱们可以把前院弄平当晒谷场。”好动的牛丰玉喜欢有个大院子让他撒野欢跑,以前的家太小了,一跑就会撞到人。
牛鸿玉眼一眯,轻笑。“大哥,就这儿吧!我看弟弟妹妹都很满意,只是我们要辛苦点。”
“唔。”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他一向拒绝不了底下的弟弟妹妹。
“大哥、二哥,哪需要你们太劳累,喏!现成的壮丁不用还待何时。”牛双玉娇笑扯住两位兄长的衣袖撒娇,眼尾风一送,看向家中唯一堪称“劳力”的男子。
牛家几双眼睛倏地往赵冬雷看去,好似在看一只大肥羊。
“……各位,我的伤还没好全。”
不必这么狠吧!
“受人点滴,涌泉以报。”牛双玉一点也不介意挟恩求报,他们一家人都是读书人,怕拿不动锄头。
“那也要等我的伤好了再说。”赵冬雷没好气的说。
背上、大腿内侧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他体力还未完全恢复,起码要再休息几日。
“又不是要你搬重物、下田耕种,不过修修屋顶、补补墙而已,不会伤到你的伤处。”眨巴眨巴的大眼闪着天真无邪,彷佛无害的小姑娘。
“……”赵冬雷无言。
看过无耻的,没看过这么无耻的。修屋顶不用爬高吗?补墙得先挖泥吧!这些不是重活什么才是?
但是看到四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他话到嘴边仍说不出口,很无力的认命,在几个“孩子”面前,他不做,谁做?
不过说起来他也没大牛辉玉几岁,只是他身高体壮,和文弱的小书生一比,他的确很、好、用。
“大哥,你赶紧去找村长过契,定下这屋,别再让人抢走了。”先下手为快,难保有人也看出这屋子的价值。
“喔!好……”啊!不对,村长是谁,住在哪里啊?
“对了,顺便问划下来给我们的荒地位于何处,等把屋子处理好就得开荒,我们先种一季麦,赶在下雪前看能不能收割。”他们最缺的是粮食。
“好,我去问问。二弟,你陪我走一趟,这村子我不熟……”牛辉玉脸微红的说着,不敢说是自己胆子小,一个人走在陌生的村落还是有点胆怯,四周全是不认识的人。
“我陪大哥,我们一起去找村长。冬雷表哥,弟弟妹妹就拜托你了。”还没安定下来总是不放心。
当年的牛头村死了太多人,因此大半的土地都荒废没人耕种,外人得知这里曾发生瘟疫也不敢来购屋置地,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主之地,乏人问津,最后由官府接管。
朝廷德政便将无主荒地发给灾民,一户以两亩地为限,无偿过户,若超过两亩地便得出钱购买,一亩地约七、八两,能买多少地端看个人本事,三年内有效,三年过后一亩十二两。
但在这期间免粮税,打下多少粮食皆归地主所有,一来养地,二来百姓有饭吃,一举两得。
不过地也有肥瘠之分,运气好的分到水田,明年开春能种水稻,无福的人拿到的是旱地,只能种种玉米和小麦,算起来三十多户人家共能分得一百多亩土地。
这对原来的村民而言会有点眼红,凭什么外来的人可以平白得到土地,而从上一代就住在这里的他们却没有,未免不厚道,新旧的冲突潜伏着,不知哪一天会爆发。
等牛家兄弟在村长处转了一圈回来后,正巧看见赵冬雷挽起袖子,提了一桶泥倒在屋前。
而地上已经有几桶泥,以及……排放整齐的瓦片?
两人心里纳闷着瓦片打哪来?看来很旧了,像是刚从别人的屋顶拆下来……啊!不会吧!
兄弟俩面面相觑,心中有了答案。
“大哥、二哥,牛头村真是个好地方!”头上裹着布巾防灰尘、蜘蛛网的牛双玉笑着拧干抹地的巾子,她正在擦拭一张小凳子,已经连洗三遍了,还用酒擦过一遍。
“水从哪里来?”要往溪边打水太远了。
“井。”她指着未加盖,砖砌得有半人高的井口,井边还有拉水的装置,半腐烂的拉绳现已换上新绳。
等等,这条绳子很眼熟,好像是某人用来绑牛的,那人刚好是个官,正九品,为人很小气。
为了让灾民尽快融入牛头村,所以地方官员每一户送两副农具,耕牛十头轮流用,那条绳子便是拉着十头牛进村时用的,一头接着一头串成一串,谁家先到谁就优先使用,用完再决定下一个是谁,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田地都耕完再看谁家要养下那匹牛。
牛一送到,那条绳子就松开了,照理说应该摆在村长家,看是要还回去官府或是留下来。
可现在绳子居然在他们家,这……牛辉玉和牛鸿玉心里很不安,这占为己有好吗?有偷窃的嫌疑。
“井水不脏吗?”通常许久未用会有污泥淤积。
“把井面的枯叶捞起来后,底下的井水很干净,喝起来有股甘味。”底下大概是地下河流,活水,任何脏污一掉下去就会被暗流带走,因此清澈无比,不比山泉水差。
“那瓦片呢?”不会平空出现吧!
“我们有好邻居呀!”她指着离他们最近的空屋,上头的屋顶已缺了一大角。
妹妹的杰作。
“那是人家的……”两位牛家哥哥很头痛。
“无人居住之屋可自取可用之物,这是上面说的,我还让小丰拿了不少锅碗瓢盆、水缸、木桶什么的,用得到的尽量拿没关系。你们看妹妹很能干,烧了一大桶水,把这些东西用滚水煮开后就能用了。”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妹妹呀,那也不能随便乱拿……”万一那家还有人,哪天回来一瞧见满室皆空,真没法交代了。
“大哥、二哥,别担心了,快拌泥吧!我刚瞧见屋后的土堆具有黏性,便让冬雷表哥提了两桶回来,抹在墙上很快就干了,而且不容易渗水。”和现代水泥有几分相似,拌上含沙的溪泥有保固作用,坚硬程度不下混凝土。
牛双玉挑中的屋子是一间灰瓦砖屋,看来约有十来年历史了,墙面有多处岁月侵蚀的破洞,不大,约男子拳头,而屋顶的大洞像是被刮大风时折断的树干捅破,稍微塌陷。
从外观来看的确是残破不堪,和废墟没两样,但牛双玉大约走看了一遍,发现里头几间屋子还保持得相当完善,稍加修整后就能入住,无须再打床修炕,添购家什,只要漆上一层漆就会跟新的一样,屋子内部损坏并不严重,处处看得出前任屋主的用心。
若非一场瘟疫毁了这家人的平静,现在他们应该还安好地住在这儿吧。
“你让我们拌泥?”这泥要怎么拌,看来黑黑浊浊的,还有腐泥的臭味,乱恶心一把的。
“不许埋怨,我们是没有爹娘的人了,凡事要自己动手,你们看冬雷表哥弄了一身泥都没抱怨,你们还好意思嫌弃吗?”不能随便有依赖性,他们要开始独立的生活。
一听妹妹提到已过世的爹娘,牛辉玉和牛鸿玉眼眶一红,默然地挽起袖子和长袍,两手插入溪泥中和土块搅拌。
“大哥、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们伤心,但我们只剩下彼此了,没人可以依靠,我也想回到有爹有娘的时候……”如果早知道是一句屁话,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没事,你别自责,哥哥一定会担起责任,不会叫你们失望。”他不是秀才老爷的儿子了,而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大哥,他要代替爹娘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妹妹,我不小了,会和大哥分担照料你们的责任,你别怕,我们会过得很好的。”牛鸿玉红着脸道。
看着两个明明还没长大却强装有肩膀、有担当的大人,牛双玉心中很酸,原本她是想激励他们上进,没想到却引出少年的伤怀,感触良多。
“我不用人照顾,姊姊,我照顾你。”玩得脏兮兮的牛丰玉忽然跑过来,两手一张抱住姊姊。
“你、你们……”她有种很深的无力感。
“你们这墙还抹不抹,再不抹泥就干了。”一点小事就悲秋伤春,这几个小家伙真是太闲了。
第三章 牛头村起家(2)
看不惯牛家人的缠磨,伤口发疼的赵冬雷不耐烦的高喊。
“抹,不抹难道要住破屋吗?你个头高,屋顶那个洞就麻烦你了。”牛双玉顺势回答。……个高又怎样,碍了谁眼啦?没瞧见他来来回回提了几桶泥沙了,背后缝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吗!
脸色一阴的赵冬雷弯下腰抱起一叠瓦片,提气往上一跃,一直到补好破洞前,再没开口说一句话。
火。
大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不对,是秋风。
牛家四个孩子真被人欺负了,不论是原有的村民或是刚移入的新户,他们既欺生又凌弱,不把一群孩子放在眼里。
原本说好了十头耕牛由三十多户新居民轮流使用,一个用完了换下一个,直到耕完田为止。
但是不管牛辉玉上哪一户问牛轮到他们牛家了没,每一个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还在用十头牛连一头牛也分不出来?
后来牛家人才知道同行月余的村民单漏了牛家一户,几家人商量把牛租出去,一天五文钱,十头牛便有五十文,租上二十天有一千文进帐,一户人家能得三、四十文。
听到这件事的牛家兄弟很无奈,牛双玉则非常火大,她一火大就决定放火,用燃田法在自家分得的田地上点火,火势一蔓延怒焰冲天,烧得野草野木啪啪作响。
别人问起,她便理直气壮的说:“我自己的田,干什么干卿底事,哪一条律法不准人烧田,田一烧,草木灰可当地肥呢。”
谁叫她没牛可翻地,眼看秋麦就要播种了,她家的地还长满杂草,所以她处事豪迈一些,一把火烧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各位狠心的乡亲逼出来的,牛家若不及时种麦,入冬前哪有熟成的麦子好收,没麦子就没粮食,之前藏在板车上的那些存粮虽可应急,但可不能这样坐吃山空。
断人口粮有如杀人父母,掘人祖坟,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的人真该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入阿鼻地狱。
所以她不过是还以颜色而已,至于火烧得太快,烧到隔壁刚播种的田,什么玉米、麦种、花生的全烧了……
哼!去怪风呀!她刚烧时是吹西北风,西边是溪,北边是沙砾,干扰不着隔壁田地,谁知烧到一半改吹东南风,火势就顺风一路延烧过去,隔壁刚浇完水的田地一下子烧干了,土里的作物也发不了芽。
老天爷的意思违抗不了,天威不可测。
“你还得意洋洋,小心被你祸害的人家半夜摸进屋子,一刀把你宰了泄忿。”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没什么事做不出来,明明长了好欺负的模样,偏偏一肚子阴邪。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还有你。”牛双玉神气的扬眉,为出了口气而乐呵呵。
“你就那么笃定我护得了你?”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但他的确力气大了点,有足以力拔山河的蛮力。
“因为你的手。”她脚上的淤痕过了十来天才消退,可见他的力道有多大,差点把她的脚折断。
“我的手?”赵冬雷看看自己与常人无异的手。
“你的虎口处有厚茧,表示是常年用剑的人;右手中指、无名指有拉弓的痕迹,表示你会射箭……”她说到一半忽然咬牙切齿。“不懂武的人哪会出手神准,一把捉住我的脚不放。”
闻言,他表情错愕。“我捉了你的脚?”
赵冬雷的目光不自觉往下一瞧,个儿小的她脚更小,几乎没他手掌大……他没捉疼她吧?
想到自己的气力,他心中微带愧意。
“看什么,还想再捉一次呀!上回没断是我运气,再有下一次我直接用石头砸你脑袋。”救个包袱不划算,包吃包住,还要帮他找个活干,搞不好日后还要帮他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