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亲事我不会答应的,爷爷不用再劝我了。”
万之涛深深的看着孙女,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你心里有人了吧?”
她并没有回答,她知道爷爷肯定发现了什么才会这么问。
“静湖,他不是你该喜欢的人,也不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他并未说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孙女一定明白,如果她真的明白,就表示她承认她喜欢上那个人。
万静湖微微蹙眉。“爷爷,我……”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不晓得他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万之涛语重心长地道:“静湖,你对我来说是比命还重要呀,爷爷怎能眼睁睁看你一脚踩进深不见底的洞里?”
“爷爷,从头到尾这都是您的揣测,正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怎么能断定他真惹上什么麻烦?也许他……”
“静湖,”他打断道:“有人来找过他。”
万静湖一怔。“什……”
“是三个京里来的人,神神秘秘,深不可测。”他续道:“爷爷并不是对他有意见,相反的……我很喜欢他,但是他并不适合你。”
“爷爷,我……”
“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适合安稳的生活,还有一个平凡简单的男人。”万之涛沉沉一叹。“望安的身上有太多未解的秘密,爷爷担心那些秘密将会为你带来凶险,你明白吗?”
听见爷爷说出望安的名字,她的心陡然一抽。
“静湖,他如今是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忘了自己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他神情严肃。“如果……他并不是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他、知道的他呢?若他是个恶人呢?”
“爷爷,您是说……”万静湖无法置信也无法接受。“不,不会的,您该看 得出来他是个好人,他……”,“静湖,凡事都有可能,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之涛又叹了口气。“孩子,爷爷什么险都能冒,就是你的事不行。”
“爷爷,我……”她的心一阵阵抽疼,她是爷爷带大的,哪里不知道爷爷是多么的疼爱她、重视她,爷爷是基于爱护她的心才会有这些考量,可她……她还是喜欢望安呀!“爷爷,我知道您的用心及苦心,但是我……
我无法违背真正的心意及感情,我不能为了安逸的日子辜负石二哥,也委屈了自己。”她眼里泛着无奈的泪光。“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迎上孙女温柔却又坚定的眸子,万之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沉沉的吐出。“爷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看来这一切……要看你的造化了。”
第4章(1)
望安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祖孙俩谈话,只是刚好经过时不小心听见了,回到自己的房里后,他的心情无比沉重。
我是谁?我是个好人吗?若我不是呢?会不会我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之人?若我是恶人,如何爱着万静湖?又如何被她爱着?
他失忆了,对自己的过去毫无所悉,因为被人伤得几乎没命,所以他及万静湖都认为他是受害者,但若事实刚好相反呢?会不会其实他是个坏人,才会有人想要杀他?
万之涛说有三个京里来的人找过他,也就是说……他是京里的人吗?他曾在京里生活?
除了一匹名叫黑云的马,他什么都不记得,他的过去、他所遗失的记忆,像是躲在黑暗之中的鬼魅,不知道何时会冲出来吞噬他,也吞噬他身边的人。
想到万静湖那纯真可爱的样子,他的心一阵抽痛。她值得安稳幸福的日子,她值得一个好人爱她一辈子,可是他……给得了吗?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然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该怎么办?不只万之涛不愿意让她冒这样的风险,他也不能。
他离开,万静湖会气恨他,但那却是对她最好的做法,也是他唯一保护她的方法,他得找回记忆,而在他还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带给她伤害之前,他不能待在她身边。
打定主意后,望安留下一封简短的告别信,简单收拾了行囊,等到夜深人静,万家祖孙俩都入睡后,才偷偷离开。
望春城有四道城门,分别是望春、迎夏、纳秋、送冬,每日子时一到,其中三道城门便会封闭,唯有送冬门可以在夜里出入,但必须经过卫兵盘问出城或入城的原因。
说是盘问,其实并不严格,也仅只是简单询问一下罢了,望安倒不担心。
送冬门在北边,万家离送冬门极远,以他的脚程也必须走上近一个时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望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又急又响的狗吠声,他一听便知道是豆子的声音,回过头,只见一身黑亮的豆子朝着他疾奔而来。
他心想糟了,该不是万静湖发现他偷偷离开,怕追不上他,所以派豆子先来绊住他?于是他不理会豆子,继续往前走。
“呜汪!汪汪汪!汪汪丨”豆子冲过来绕着他又扑又叫。
“豆子,别!”望安浓眉一揪。“我得走,不然我会给静湖跟老爷子惹麻烦的。”
“呜汪!”豆子瞪着两颗圆亮的眼睛看着他,死命咬着他的袖子不放。
“豆子,你若真心爱你的主人,就让我走吧。”他试着说服它。
可豆子不依,一会儿冲着他又扑又跳,一会儿咬着他的袖子、衣角,死命想拖他回去。
望安苦恼极了。“豆子,我不能回去,我只会……”说着,他的视线往万家宅子的方向看去,暗黑的天空有一团红光,仔细一看还冒着烟,他的心突地一紧,再看着豆子。
豆子十分急切的叫个不停。
“难道……”他这才意识到出事了,连忙迈开大步往万家宅子跑去。
刚到路口,便见一片闹烘烘的,街坊邻居全出来帮忙提水灭火,然而火烧得猛烈,没人进得了屋。
看见本以为也受困屋里的望安,街坊们一惊。
“望安,你怎么在这儿?”
望安无法也不想解释,着急的问道:“老爷子跟静湖都在里面?”
这时,石德龙拉着万之涛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原来石夫人夜里突然喘得厉害,喝了药也不见改善,石家便派人来请万之涛过府为石夫人扎针治疗。
也就是说,此时受困屋里的就只有万静湖。
望安将包袱一丢,一把拿过街坊提着的一桶水往自己头上倒,淋了一身湿,众人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还没回过神,便见他一个箭步冲向大门,抬脚一踹,踢破着火的门板,冲进火幕里。
众人惊呼,为他忧心,却又满心期望着他能将受困的万静湖救出来。
屋里没有一处不着火的,这宅子想是毁了。屋毁了,可以重建,但人千万不能没了。望安忍受着高温,闪躲着犹如海浪般扑过来的火焰,不断叫喊道:“静湖!静湖!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他的心好急、好怕。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像是有什么在背后追赶着,随时会吞噬他。
恐惧是世上最厉害的怪兽,人一旦被恐惧吞噬,一切便完了,所以,他得面对它、迎向它、挑战它,唯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万静湖。
他先往她的卧房而去,没有发现她,于是他立刻往其他地方找。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发现自己逃不出去,一定会在宅子里寻找相对安全或是有水的地方躲避火势,井在宅子外,屋里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厨房的那只大水缸……
想到这里,望安飞快往厨房移动。
厨房顶上的梁都着火了,随时会有倒塌的可能。
“静湖!你在吗?!”他大喊。
这时,从水缸里探出一颗头来,正是万静湖。看见他,她终于放心了,一松懈下来,就忍不住大哭。“望安哥哥,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被火烧化了……”
望安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了出来,她全身湿漉渡的,不断打着哆嗦,布满脸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让他看了好心疼。“傻瓜,我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化了?”
“我去你房里找不到你,我以为……”万静湖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想确定他还活得好好的。
“不怕,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他将她紧紧擅在怀里,以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
一转身,顶上一根着火的梁突然应声一断。
避无可避,望安急忙拱起身子,将万静湖密密实实的护在他用身体搭起的屏障里。
梁坠下,重压在他身上,在失去意识前,他温柔的对她说:“静湖,不怕……”
万静湖幽幽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多彩庄的芸儿姑娘,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芸……芸儿姑娘?”
“万姑娘,你可醒了。”芸儿起身。“我去跟万大夫说一声。”
“芸儿姑娘……”万静湖唤住她,一脸困惑地问道:“我……我在哪里?”
“这儿是染坊,万家的宅子烧光了,乐夫人便请万大夫到染坊暂住。”
万之涛在多年前曾将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乐夫人救回,对她有救命之恩,知晓万家遭遇这样的意外,乐夫人第一时间便出手相助,将染坊旁的空房子借给万家暂时安顿。
“我爷爷,还有……”万静湖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想起爷爷说要去替石夫人扎针,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恶火,想起望安温柔的对她说“静湖,不怕”,她在这儿,那望安呢?她一把拉住芸儿的手,急切的问道:“望安哥哥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芸儿连忙安慰,“他没事,不过受了点伤,万大夫正在隔壁房间替他上药。”
万静湖立刻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冲出房外。
芸儿拦不住她,只能快步跟上。
万静湖实在太担心了,急得连敲门或打声招呼都没有,便推开了隔壁房门——
望安光着上身趴在床上,万之涛已上完治疗烫伤的膏药,正在为他覆上干净的布巾。
万静湖几个大步奔向床边,蹲在床沿,一张脸直往望安的面前凑。她摸摸他的脸,是温热的,是真的,她忧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望安哥哥,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说着,她掩脸哭了起来。
她的反应,万之涛跟望安看在眼里,各有想法。
方才替望安上药的时候,万之涛从他口中得知他其实已经留了信要离开,若不是万家突发大火,他不会赶回来。
万之涛一直希望他能离开,却也庆幸孙女身陷险境之时有他在。
看孙女又哭又笑的激动模样,万之涛明白她对望安的感情有多深,若是望安真的离开,恐怕他从此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容了,然而孙女对望安的感情越深,他就越为难。
“静湖,望安背上是烧伤了,不过会好的,别担心。”万之涛安慰道。
“爷爷,是真的吗?”万静湖噙着泪问道。
万之涛好笑的反问,“怎么,你还不相信爷爷的医术呀?”
“不不不,”她用力摇摇头。“我信,爷爷的医术是最棒的!”
万之涛疼宠的一笑。“你跟望安说说话,爷爷先出去了。”说完,他整理好药箱,跟芸儿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万静湖立刻靠在床边,两只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瞅着望安。“望安哥哥,疼吗?”
“不疼。”望安回以安抚的微笑。
她这忧急不舍的反应,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对他的在乎和情意,而他也因为这场意外,更加确定对她的情感。
当他发现她受困火场时,他的心又急又惊,他好怕……会失去她。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明确的恐惧,他一直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便是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追杀、生命受威胁时,他都不曾如此恐惧。
是的,他恢复记忆了。
在他醒来之后,曾经失去的记忆回到他脑子里,十分鲜明。他想,他从不曾失去那些记忆,只是将它们封存在脑海中的某个地方。
他不知道那些记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想,也许是那根掉下来的梁唤醒了它们吧。
他名叫寸步天,是当今太子。父皇因病卧床已久,朝政一直由他暂时掌持,对于父皇的病,御医束手无策。
一名告老还乡的御医告知他有一神医,名叫万之涛,此人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但自从十几年前那场西疆之战后,便无人知其下落。他派人四处打听,找到了好多万之涛,可是深入调查之后,发现那些人都是打着他旗号、冒充他姓名的人。
终于,探子找到了在望春城的万之涛,几经明查暗访,认为此人极可能就是神医本人,于是他决定秘密出宫,前往望春城亲访,诚邀万之涛进宫为父皇医病。
为免风声走漏,他只带了近身侍卫元超,然后告知母妃,便悄悄出宫了。
从京城到望春城,只有一条路,而且必须先穿越郊山。
为了能在天亮前抵达望春城,他决定赶夜路穿越郊山,谁知一进郊山便遭到十多名黑衣人伏击,他与元超走散了,还受到多名黑衣杀手追击,身受十数刀,摔下山崖,掉进溪里,等他再醒来,已经在望春城的万家了。
他出宫之事,只有母妃及元超知道,母妃是他的娘亲,断不可能杀害他,那么……是元超吗?
元超跟在他身边已经十年了,虽是主从,却有着兄弟般的情谊,他对元超自然有足够的信任,才会让元超陪着他出宫,难道元超无意中向谁泄露了他要秘密出宫之事?那么他告诉了谁?抑或是……元超受谁收买指使,想趁他秘密出宫之际杀害他?
欲夺他性命的是某个人还是某些人?他或他们找寻过他的尸首以确定他是生是死吗?若他们没找到,是否会判定他没死而继续追杀他?
他们如今应该尚未发现他的下落,但……以后呢?望春城与京城虽然相距甚远,却是座繁荣的城,自各地而来的商队也不少,京城那边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也是知道的。
可是这几个月来,他不在宫里,理当无人能掌理朝政,为何京城却好似风平浪静,恍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望安哥哥?”见他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万静湖疑惑的轻唤一声。
寸步天回过神,凝视着眼泪未干的她。
曾经,因着她的关系,他觉得就算一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从此待在望春城也无妨。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明白自己有着什么责任,他不能待在这儿,他得回宫。但问题是,他不知道宫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办法安然抵达京城。
“望安哥哥,你没事吧?”她忧心的看着他。
他见她又落下泪来,内心有些纷乱。“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