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
“是吗?”罗敷拢拢蓬松的头发,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糟透了,连着两夜没怎么睡,肯定很丑。
“不要太劳累。”
罗敷笑笑,“没办法,蚕儿快做茧了,正是关键时刻。”
“叶子是新鲜的,我已经全洗好了。”
“嗯,谢谢你。”
罗敷想要把装满桑叶的箩筐抬进蚕室,突然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
阿木跨前一步,扶住她柳腰,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吧?”
他把她拥在怀里才发觉她真的瘦了好多,小脸苍白,穿得也很单薄。
她软软靠在他怀里,等待晕眩过去。
阿木把她横抱起来,低头看她,“你得休息一下。”
“不行!”她揪紧他衣袖,“我没事的,你放我下来。”
他轻抚她苍白的脸蛋,“你会累坏的。”
她虚弱地绽开一朵笑花,握住他的手,“放心,蚕儿就快做茧了,我不会忙很久的,等蚕茧收上来,我一定好好休息!”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放下她,把她抱进蚕室,轻轻放到床上。
“阿木……”
她想要下床,他却握住她双脚替她脱下绣鞋。
“阿木!”罗敷嗔怪,她害羞地想要缩回脚,他却不让。
暖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脚,停留了好一会,他才帮她把双脚放入软被中。
他扶她躺下,转身去门外把箩筐提进来。
“接下来要怎么做?”阿木看着她。
原来……他是要帮她。
可是他粗手粗脚,能做得好吗?
虽然有些怀疑,但罗敷还是开始口授步骤,指导阿木。
“先把蚕粪扫掉。”
阿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不对,不对,动作要轻,不要吓到蚕儿。”
阿木僵硬地放轻力量。
“还要再轻些,蚕儿是很脆弱的,你用的力气太大会伤到它们的!”
阿木咬紧下颚,再放轻力道。
“再轻些,要温柔。”
阿木额上的青筋开始乱跳。
罗敷掩住唇,偷偷窃笑,阿木警告地瞪她一眼。
“好啦,墙角有一个木桶,那里面装的是甘草水,是用来防止蚕病的,你把甘草水喷洒在桑叶上就可以喂蚕了。”
阿木再把满箩筐的桑叶提到角落。
“洒得太多了,不对,不对……又少了……”
阿木抬头瞪向床上的罗敷,她则无辜地回视他,待他一转回头,她就忍不住偷笑起来。
好不容易喂饱了蚕,阿木也早热出一身汗。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细活,男人真做不来。
蚕匾中的蚕儿,一只只白白胖胖,通体透明,长得煞是可爱。
谁会知道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吐出的蚕丝织成的绸缎会被他们旗人惊为天人……
旗人?阿木神情一凛。
“阿木,你怎么了?”不会是生气了吧?
阿木回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蚕真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
“是呀,养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有的时候又不得不很残忍。一旦哪只蚕儿被怀疑得病或是生长的速度没有别的蚕儿快,它就会被残忍地舍弃掉。”
“你实在是不适合养蚕。”她的心太软。
“我只是不想让娘太辛劳罢了。”罗敷笑笑,继续如数家珍地给阿木讲解养蚕的知识。
阿木在仔细听的同时神情却有些恍惚。
这季的蚕茧收成很好,罗敷整个人却瘦了一圈,她一从蚕室出来,便被罗大娘强押到床上休息,休养了好些天才允许她下床。
她脚一落地,便开始忙着卖蚕茧的事情。
以往收好的蚕茧都是由罗敷带着老陈去城里的茧行卖,这次罗大娘因为担心女儿,便让阿木代替老陈跟着罗敷去卖蚕茧。
“你还好吗?”阿木停下马车,掀开布帘向里探首。
“不好……”她娇弱地回答,话语里有着淡淡的撒娇意味。
刚才他把马车赶得飞快,都快把她的骨架颠散了。
“能下来吗?”他摸摸她略显苍白的脸蛋,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温柔和关心。
“嗯。”她点点头,顺手拿过一顶草帽戴在他头上,“别晒伤了。”其实是不希望别人注意到他的大辫子。
他也帮她把覆有面纱的帽子戴好,然后扶她下马车。
“前面有个茶馆,你就在那等我。等我把蚕茧卖完了就来找你。”
他又绕到马车后面,把绑在马车背后的大两筐蚕茧卸下来。
“不行,蚕行老板如果知道你是生手,肯定会暗地里做手脚的。”
罗敷揪住他衣襟不放,摆明了要跟他一起去。
阿木抬头看看,只见蚕行前面挤满了人,而且多是粗手粗脚的男人。
罗敷看出他眼中的迟疑,连忙说道:“我会紧紧跟在你身后,一刻也不放手。”
“你头不晕了?屁股不痛了?”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正经八百,但她发誓,她绝对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罗敷脸红了,羞恼地跺跺绣鞋,转身先走。
没走几步,她便回头瞪他,“你到底要不要走啦?”
羞愤地转回头,罗敷只觉得自己的脸在面纱下火辣辣地燃烧,忍不住在心中嗔怪,他怎么可以把话讲得那么粗鲁。
阿木看着她纤细美好的身影,笑意染进眼底。
他弯下虎腰,双臂用力一提,两个装满蚕茧的萝筐便被轻而易举地提起来,他加快脚步赶上走在前面的人儿。
卖完蚕茧已经临近中午,阿木便把马夫停在一个小酒馆附近,进酒馆里买了些吃食,两人打算在马车里解决午饭。
阿木把一包干牛肉递到罗敷面前,罗敷却摇摇头。
“你吃得太少了。身子还不舒服吗?”
他用一小块馒头夹起一块牛肉诱哄她开口吃一点。
罗敷把小脸撇向一边,“我不要吃,一点都不好吃。”
“你已经瘦了好多,不能不吃。”他坚持把馒头递到她唇边。
罗敷紧抿着唇。
“等下回家,又要颠簸一段路,你不吃饭怎么吃得消。”他继续诱哄。
“你管我,不吃就是不吃!”
罗敷横了心,打落他送到嘴边的馒头,委屈的泪水无声无边地流下脸颊。
她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早上,骨头都快散架了,又跟着他在人堆中挤了一个时辰,刚出茧行,明晃晃的太阳便照得她头晕眼花。
她又渴又饿,很不舒服,他买的东西又那么难吃,他还要逼着她吃。
要是别人,她才不会如此别扭,也不知为什么,在阿木面前她就是忍不住脾气,想要他娇宠她,哄哄她。
可他偏偏像根木头,什么也不说,她越想越委屈,泪水一串串的滑落。
阿木气她不爱惜自己身子,又怕他发火失去理智会伤着她,索性一掀布帘,从马车上下来,却又不敢离开她太远。
在马车外听着她细细的抽噎声,他的心就像是被细针扎似的痛。
铁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低咒一声,他决定投降。
长腿跨上马车,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不愿意看他,小脸转向马车一侧。
第4章(2)
咕噜噜的一阵怪声从罗敷的肚子里传来,她尴尬地红了脸。
“想吃什么?”他转过她的小脸面对他。
“你要带我去买?”罗敷的小脸一亮。
“……罗大娘让我们早些回去。”他无奈地看着她。
“可是,好难得出来一趟……”她想到集市上去瞧瞧。
算了,他向来拿她没辙,阿木只能在心底暗暗叹气。
“你尝尝看,这卤汁豆干很好吃呢。”罗敷把一块豆干举到阿木唇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刚才已经吃饱了。”阿木不为所动。
“真的很好吃喔。”罗敷继续说服,“这可是‘郑鼎丰’的招牌,你试试看嘛!”
看着她红润的小脸,阿木屈服了。
“是不是很好吃?”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确实很好吃,齿颊间留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你看,前面有卖锅巴的。”
罗敷顺手把手里的豆干塞到阿木怀中,轻提罗裙跑到小贩面前。
“锅巴?”阿木挑眉。
“锅巴就是煮米饭时,在锅底结成微焦的那层米干,锅巴有米饭的焦香,又脆又香。”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没吃过。
“还有杨梅蜜饯!”她最喜欢吃杨梅蜜饯了。
“姑娘喜欢吃杨梅?”小贩笑问。
“是呀!不知你的好不好吃?”罗敷轻轻拈起一枚放进嘴中,“好甜。”
她也拈一个放进阿木的嘴中,轻笑着说:“最好的杨梅蜜饯,是把各样药材,用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外用薄荷、橘叶包裹,能生津止渴、去恶味。怎么样,不错吧?”
太甜了!阿木皱眉,忍着没有把杨梅吐出来。
罗敷看出他不太喜欢吃甜,便向小贩买了些锅巴,递到阿木手上,“这是湖镇特有的糯米锅巴,试试看。”
阿木吃了一块,细细品味一番后缓缓说道:“和烧焦米饭的味道差不多。”不过加了些佐料,有了些别的味道罢了,这话阿木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只吃零嘴对身体不好,车上还剩了些食物,我们回去吃一些吧。”一路下来,她买的尽是些零嘴,他手上已经拎了好多东西了。
“再一下下好不好?我还要买个东西,我娘也很爱吃的。”不买些东西回去孝敬娘亲,一定会被骂的。
“怕被骂就应该赶快回去。”阿木怎会不了解她?
“人家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好好逛逛才划算嘛!”
“要买什么?”
“‘绿荷坊’的粉蒸肉,我娘最爱吃了。不远的,前面拐个弯便到了。”娘亲若是见了,一定会开心地抱着她猛亲。
“你在这等,我去买,前面的人太多了。”阿木把手中的东西堆放在罗敷脚下。
人确实挺多的,再说她的脚也有些酸了。
罗敷点点头,叮咛道:“千万别买已经冷掉的,一定要买锅中刚煮好的,要记得喔!”
“你站在这千万别乱跑。”他也反过来叮嘱她。
“知道啦。”他以为她是五岁的小孩呀?“快去吧,我等你!”她推他。
阿木边走边回头,好像很不放心的样子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
突然两匹快马飞奔过街市,马上的官差用长棍驱赶路边拥挤的行人。
罗敷连忙拎起脚边的东西,移到一个较隐蔽的地方。
“哎呀,阿木忘记拿钱了!她捏着钱包向阿木追去。
“苏州知府大人车驾,闲人走避!”
两队骑马的官兵在前开道,一顶官轿紧随其后,湖镇的镇长骑着一匹大白马紧跟在轿侧。
大街上的老百姓被赶得四处逃窜,商家也赶紧关上大门,生怕惹祸上身。
阿木见情势混乱也顾不上买东西,转身便向来路奔回。
他心跳得飞快,总有不祥的预感。
“阿木……”罗敷大叫,连连向阿木挥手。
人群在她身边不停冲撞,她好几次差点踉跄倒地。
阿木看得心惊肉跳,加快速度向她奔去,眼看着就要近了--
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罗敷向前踉跄好几步,扑倒在地上,东西也散了一地。
“罗敷!”阿木大吼。
不要!那匹来回奔跑驱赶路人的骏马,眼看着就要踏上罗敷的身体……
他血红着眼睛,极力向她奔去。
罗敷跪坐在大街中央,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危险,惊骇地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吓!”
千钧一发之际,阿木跳起身扑向罗敷,他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纤腰往怀里带,一手快速地从怀中抽出短刀,砍向马蹄。
马儿长声嘶鸣,扑倒在地,马上的官兵滚落下来,跌了个狗吃屎。
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气息不稳,浑身轻颤。
“停!”官兵中领队模样的人扬起马鞭,示意队伍停下。
“大人问前面出了什么事?”知府大人的近侍扯着嗓子问。
“有乱民惊扰大人坐驾。”领队恭敬答道。
“大人说,还不乱棍打死等着做什么?”
领队向两边的官兵叱道:“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阿木!”罗敷仰头看他,眼中充满忧虑。
阿木双眸冷凝,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他下颚抵着她的发,手暗暗握紧短刀,全身紧绷。
忽地,“呯”的一声,充满力道的棍子落在他背上,阿木的身体狠狠一震。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打他。”
罗敷哭喊着,想要从他怀中挣开双手为他遮挡无情的棍棒,无奈他的力气是那么大,紧紧、紧紧地把她整个人包在怀中,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把那两个人拉开!”领队大喝。
“不要!我不要,阿木……”
几个官兵领命上前欲拉开两人,罗敷哭叫着紧紧圈住阿木的腰,死也不肯松手。
阿木凶狠地瞪向来者,野狼似的眼睛闪烁着玉石俱焚的厉光,紧握在手中的短刀等待着噬血的一刻。
几个官兵被阿木可怕的目光瞪得全身发毛,不自觉退后几步。
“你们还在磨菇什么?耽误了大人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知府的近侍骑马行到队伍的前面,看一眼眼前的僵局,脸上有些不耐烦。
几个官兵咽咽口水,又缓缓走上前。
“阿木!”罗敷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
阿木握了握她的小手,她的胳膊碰触到冰凉的刀柄,打了个冷颤。
双方紧张地对峙,就在官差肮脏的猪手将要碰触到罗敷,阿木的短刀即将刺出的刹那--
“住手,住手,大家都住手!”湖镇的镇长驾马来到罗敷和阿木面前,他从马上下来。“官差大哥手下留情,这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是我镇上的人。”
镇长对着官差鞠躬哈腰,又满脸堆笑地对那位高傲的知府近侍说:“知府大人已经说了要放了这两个人。”
“真的?”近侍有些不相信。
“小的不敢欺骗大人。”
近侍驾马回到知府的官轿前,请示一番后,才对前面的领队说:“放了他们吧!”
“你们快回去吧。”镇长扶起罗敷。
“谢谢镇长。”罗敷感激地行礼。
“算了,算了,快回家吧!”镇长摆摆手。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了我们?”阿木皱起浓眉。
他总觉得不对劲!
“叫你回去就回去,问那么多做什么?”迥异于对待罗敷的和蔼,镇长在面对阿木时则很不耐烦。
阿木揪住镇长的衣襟,“你对那个人说了什么?”
“喂,你这个小子想干什么?放手,我叫你放手,你听见了吗?”镇长死命挣扎。
罗敷吓了一跳,“阿木,你做什么?快放了镇长。”
“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放了他。”阿木手上又架了些力道。
“死小子,你是不是想被乱棍打死?我是湖镇的镇长,罗敷是我湖镇的人,我帮她难道错了吗?臭小子,你放手!”镇长叫嚷着。
“阿木,你想气死我吗?”眼见周围的官差虎视耽耽,罗敷着急地拍打阿木的手臂,“你再不放开镇长,我要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疑神疑鬼的?”
“我疑神疑鬼?”
“对,你就是疑神疑鬼,别人好心你也要多想,你不是疑神疑鬼是什么?”罗敷生气地推了推他,“你是想被乱棍打死是不是?那好,我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