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道身影慢慢停下手上动作,仰首看着树叶掉落,在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她沉静的微笑。
心口涌起复杂而尖锐的刺疼,他纵身跃向飘絮院,稳稳地落在那棵梧桐树下。沐萧竹一见他,瞬间愣了。
“二少爷?”
下一刻,她娇瘦的身躯被扯进他的怀里,他沉着脸,力道既蛮横又霸道。当她陷进他的怀里时,他立刻狂野地吻住她。他的吻是狂乱的、带着怒意的,令她吃痛闷哼。他的舌头瞄准这个机会,闯进她的齿关,陷进她温柔的内在。
萧竹是他的,是他的!林星河心底充斥无数的呐喊。
比起昨晚的纯情与怜爱,这个吻并不让人舒服,可被强吻的沐萧竹看见他眼底的迷乱与绝望,她仿佛也能体会到他失落又痛苦的心灵,她抛弃矜持,抛弃女子该有的抗拒,为他温柔地放软身子,慢慢去适应他的步调。
顺从和温柔逐渐渗入这个吻,他炸开的逆鳞得到了很好的安抚。
薄唇缓缓的离开了她的唇瓣,林星河染着红的眸光移到她被吻肿的唇上,一丝懊恼浮现眼底。
“对不起,萧竹对不起。”他很后悔自己如此冲动。
“二少爷,是不是老祖宗又为难你了?”
“叫我星河。”
“星河,能告诉我吗?”纯净无垢的水眸里满是关切。
如此贴心的眸光之下,林星河做了一个决定。
“萧竹,跟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她是他十九年来最美好的经历,他不会让强大的命运将他们分开。
沐萧竹水眸猛睁。“星河少爷,你要我跟你一起走?”她的惊讶与无措溢于言表。
“跟我一起走。”
“我……”
“这里容不下我们,就离开吧,在这里不会有快乐,反而会拆散我们。”沐萧竹重重地点点头,认同他的话。想着二少爷在府里的境遇,果然还是离开此地比较好。
“安定下来之后,我娶你过门。”他要她做他的妻子,实践永远笑着一起走下去的诺言。他不要林家长辈或是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破坏他们的好姻缘。
嫁给他?成为林星河的妻子?想到能为他穿上嫁衣,头戴凤冠,沐萧竹又是惊又是喜。想到未来,她满心向往和愉快,刹那间,这个黄叶飘落的季节仿佛开满了鲜花。
“星河你真的要娶我?”
“对。”
“可是我姑姑……”
“等她老了,不想在林家为奴时,她可以投靠我们,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年老的她。”沐秀始终是萧竹的亲人,他可以放下成见和过往接纳这位亲人。
“星河,我们说过要笑着一起走下去。那么,不论你要去哪里,就请你带上我吧。”沐萧竹胸膛起伏,双颊泛着桃色。
她好激动,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大的愿望在她体内膨胀,她要跟他在一起,多难多苦也无妨,只要他们在一起,笑着在一起就好。
放开含娇带羞又有些激动的沐萧竹,林星河镇定下来,有了她的支持和爱,他不再痛苦。
“等我消息,我现在就去为以后做准备,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你姑姑也不行。”他要把那些放出去的债都收回来,那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够他们吃穿不愁。到时离开林家,安顿下来,他不会委屈萧竹一分一毫。
“好!”
她捂着胸口目送他离去。那一颗属于他的心跳得飞快,久久不能安定。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晕的沐萧竹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年纪尚轻的她被爱情的滋味包围着,被可以完全拥有林星河而雀跃,完全忘了要如何向姑姑交代。
“我问你,昨日午时你跑去飘絮院做什么?何嬷嬷说想拉你走,你还不想走,这是怎么回事?”
用过晚饭,沐秀把还在帐房里收拾的沐萧竹叫到跟前。还未等她坐定,就是劈头盖脸一阵责问。
沐萧竹偏开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星河不让她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她要说些什么呢?她在心底琢磨着。
“你在隐瞒什么?”
“姑姑……我没有啊。”
“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识人无数的沐秀看出了点不对劲。
“没有没有,星二少爷人很好。”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甩偏了沐萧竹的脸。
姑姑打了她?!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惊诧地盯着这位至亲。
“胡说!他会是什么好人?他曾把你从帐房带回飘絮院,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沐秀狰狞地低狺。
沐萧竹顿觉姑姑一瞬间变成了陌生人,同时她也深深体悟到,姑姑究竟有多么讨厌林星河。
“姑姑,他能对我做什么?”她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反问。
“他是不要脸女人生的孩子,他什么做不出来,他……”
接触到沐萧竹的眼神,沐秀从狂放的怒气当中惊醒过来。萧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该把那些恨转移到她身上。
“姑姑,我始终是下人,主子要我去打扫飘絮院,我敢说个不字吗?而且我只是在他院里洒扫,难道这也有错吗?”沐萧竹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是姑姑错怪你了。疼吗?”沐秀赶紧靠近,查看侄女脸上浮起的掌印。
“不碍事,姑姑不要往心里去。”
“你以后要记住,能躲那个恶棍就躲,不要再跟他有瓜葛,知道了吗?田富娣母子迟早是会被赶出去的,你不要受他们牵连,姑姑都是为你好,你不要怪姑姑。唉,我还是不放心,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跟我学学处理内务,老祖宗跟前由我去说。”她还是不放心,就怕在圆房前这个节骨眼上,萧竹出什么乱子。她可是把后半生的希望放在她身上啊,怎么能再被田富娣破坏掉。
沐萧竹的心紧缩着,身体不住微微发抖。
听着外面呜呜鸣响的风声,她觉得好冷……
第5章(1)
夜深人静,缺月悬于天际,月色朦胧间,教人分不清平铺在石板上的是盐还是雪花。
神情疲惫的秋茗提着灯笼,独自在这片临海的盐场上巡夜。他白日里要跟大多数伙计一样引海水入场晒盐,任风吹任雨打,夜里伙计们都睡下了,盐场主事就把他叫出来打更巡夜,根本没有让他休息的打算。
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再过十日,他就会被活活折磨而死。
死他很怕,可他更怕二少爷跟前没有人服侍,上次因为要替二少爷喝酒,不慎让二少爷摔伤,他为此自责了好久。
睡意朦胧之下,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让他格外想念二少爷。
“秋茗。”海风中忽地传来熟悉的呼唤。
“我真是第一忠仆啊,连在盐场都能听到二少爷唤我。哎呀,一定是我太想主子而听错。”秋茗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已能与主子心灵感应。
暗紫的袍子仿佛是月夜下的一片阴云,轻轻落在秋茗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你没听错,是我在叫你。”
“二少爷!奴才不在身边,主子有按时用饭吗?在祠堂里有没有睡好?会不会没有人给你送饭,主子……”
“我很好。”林星河淡淡地道:“秋茗,我现在要带你离开盐场。”
“可秋茗要是离开,老祖宗又会藉机……”再次刁难是可以想见的。他人虽然老实忠厚,而且头脑也很灵光。
“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离开泉州,带着娘和萧竹一起离开。”秋茗这位可靠的忠仆,在他心中早就是他的亲人,他不会再让那群人伤害他的兄弟。
“一起走?”
“对,一起走。”
“那太好了,二少爷,秋茗跟你走,不论上刀山下火海,秋茗一定跟着你。”凭二少爷的本事和心地,他秋茗饿不死的。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你收好,仔细听我说,我已经把能收的债都收回来了,在找到落脚点之前,足够我们撑一阵子。现在我带你离开盐场,明日天一亮你就拿着这五千两到港口租下一艘海船,不能太大,但也不可太小。我们沿着海岸前往江南宁波。这些时日,你要备齐船上的吃穿用度,不但如此,还要找牙婆雇到厨娘一名、丫环两人。一切安置妥当后就在港口等我。”
“二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尽全力去办。”
“好!记住我说的话,我带你离开这里。”
主仆俩做了一些巧妙的安排后,悄无声息的从盐场消失,未被任何人发现。翌日,天一亮,盐场的主事伙计们再也没有见到过秋茗这个人。
秋茗到哪里去了呢?盐场主事四处查看,最后在岸边找到了秋茗的灯笼和他的鞋子,而有一位伙计在秋茗的床褥底下发现了他留下的绝笔信。
见了那封用血写成的遗书,主事得出结论:秋茗自尽了!这个小鬼铁定是受不了盐场的辛苦劳作,在深夜投海身亡。
消息传回林府里,不过就是死了个下人,因此没人在意,这件事就如风一般轻轻散去。
没有任何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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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河坐在林宅长长的回廊边,手握书卷,像是藉着柔和的光线正津津有味的阅读着书中内容。
但他一双幽深如井的眼睛实际上却游走在书本的边缘,偷瞄着回廊之外,梧桐树间那一抹娇丽高挑的女子。
“萧竹,你点算好了吗?”
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她身前,是林府总管沐秀和祖母房里的何嬷嬷。
该死!又没有机会接近她了。
自从他命秋茗备好海船以来,他始终都在找机会接近萧竹,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沐秀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萧竹一起,不论是与府里的婆子们吩咐差事,还是到库房里点算银器金器,沐秀都不允许萧竹离开她一步。
本来以为夜里会有机会接近她,没想到沐秀严防死守得让人绝望,她让萧竹直接搬进了她的寝房。
有几次,他也像这样状似闲散地坐在宅子某处,等待萧竹经过,可佳人明明知道他在附近,却从不敢与他有一丝的眼神交会。这情景令他隐隐觉得失落,不过事前是他嘱咐不能透露出两人的关系,因此对于她的冷淡,他也只能忍耐。
相见不能相近重重地折磨着林星河。他想她、念她,思之欲狂。他好似陷进了一座四面都是高墙的院子,坐困愁城,被思念煎熬。
他要用什么办法在不惊动沐秀和祖母的情况下将她带走?
转念一想,是人总有破锭,他只得静下心来,好好地等着沐秀出错。他的船已在码头备妥,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要沐秀一个疏忽,他就能立即带着萧竹远走高飞。
然而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他等沐秀放松警惕的当头,娘亲却毁掉了他全盘计划。
六天之后,接近晚膳时间,祖母房里的何嬷嬷沉着脸前来通报。“二少爷,老祖宗命你现在就去主屋。”
林星河顿觉有异,面上却没有表露,他猜不出有什么事会让根本不愿和他多有交集的祖母急着见他。
“二少爷如果还想再见到三姨娘,最好动作快一点。”何嬷嬷冷着面孔,语带嫌恶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沉地回应。
“三姨娘今日趁人不备,偷了沐总管的库房钥匙,带着她从外面叫来的宵小偷拿了库房里七个银盘子、六双玉筷、八扇金屏风,还拿了库中的十六个大金锭。”
听到这里,林星河掀袍起身,直奔主屋。一路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娘啊,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吗?他气得不住在心里低骂着。此举简直是授人以柄,祖母定会大作文章,这下恐怕林府是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穿过层层华丽的月洞门,林星河来到主屋。此时,里头灯火通明,人还不少,有他认识的下人,也有他从来没见过的家丁。
他的母亲田富娣被三、四个壮汉扣在地上,边上是五、六个灰头土脸,衣衫破旧的男子,他们同样跪在光滑的地上。
“老不死的,你放开我!这些东西是我的,是老爷临走之前答应要送给我的,我拿走有什么不对?”披头散发的田富娣大声咆哮着,强力扭动的身躯让扣住她的护院家丁们差点抓不住她。
“你的?我儿子的东西就该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头上?”
“儿子,给我揍他们!放开我,我儿子在这里,你们别想占我便宜!”
林星河足尖一点,移动身形来到母亲身侧,家丁护院们来不及防备,随即被他挥来的掌风震开。
粗鲁地拉起母亲,他冷冷地瞅着祖母。
“有事冲着我来吧。”
年势已高的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从椅上站起,指着自己被打肿的眼睛,“你瞧瞧你娘做的好事,老身差一点就死在她的拳头之下了!”
林星河闭眸吸气,无力地瞥了母亲一眼。
“老不死的,我怎么就没把你打死!”田富娣愤怒地大吼。
“何嬷嬷,带我娘出去。”林星河咬牙说道。
娘既蠢又笨,目不识丁,空有一身蛮力,除了闯祸闹事,别无所长。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他的母亲,不能不管,爹死后,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他必须照顾她。
“为什么要我走?我不走!”
“娘,让我把事情处理好,别再闹了!”林星河低吼。
本想继续撒泼的田富娣一见儿子脸色沉重,便把话都梗在了喉咙里。她还看得出来谁是救星,若惹儿子生气,她就真的没指望了。
田富娣被带走后,林星河看了看地上那几个獐头鼠目的宵小,心里泛起苦笑。娘怎能找这种人来一起偷盗林家财物?
“林星河,大清律例上记载,偷窃两百两财务者,绞立决。今日别说两百两,他们偷窃的东西说有一千两也不为过,所以老身这就要把田富娣和一帮宵小送官府严惩!”老夫人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对当朝律令自然熟稔,说起话来相当的有气势。
林星河看着祖母,沉默不语。
“看你娘今日干的好事,她死定了。绞立决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老夫人抚着肿起来的眼睛,得意扬扬地说。
他懂。
林星河心里想着,只要母亲被关入衙门大牢,开堂过审,便会被判处绞刑,去和爹作伴。
幽幽的环顾一下四周,看看这座大宅的主屋,瞄了瞄挂在柱上的对联,他很冷静地说道:“祖母,开条件吧。”
他娘蠢笨,可他不笨。若不想交换条件,祖母定不会叫他来这里,只会把娘即刻送往衙门。
“带着你娘给我滚出林家。”老夫人厉声吼道,布满皱纹的嘴可怖地开合着。
“就这样?”林星河挑挑浓眉,面带冷笑。
“还有放弃属于你的那份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