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在行馆打猎吗?何时舍得离开你心爱的良弓骏马了?”八王爷笑看自己的同胞手足。
太后育有四子,分别是已故的前东宫太子、当今皇上,以及夭折的二皇子与七皇子。八王爷和十六王爷与嫁给前吏部侍郎之子的十三公主,是德贵妃所出。太后早已仙逝,德贵妃在太祖皇帝驾崩的隔年,因为思念过度而辞世。八王爷虚长幼弟九岁,年方十七的十六王爷,自小是八王爷陪伴督促带大的。
“八皇兄,听说你今日又收到一名美人儿,方才我去偏厅里瞧过了,听她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就像我养的那对黄莺儿一般,不如你将她赏给我如何?”锦衣男子眉眼开笑的等待兄长应允。
八王爷笑着阖上手中书册,平日不知迷倒多少女人的俊容在见着幼弟时,只剩下轻松的谈笑。
“才刚回来,也不懂得先跟皇兄请个安,就先向我讨人,以前教你的规矩全给忘了吗?还是你皮肉痒,等着讨痛挨?”
“八皇兄悠闲地在书房里看书,见着了纳德还很有精神的教训一番,这不是安好还会是什么呀。”锦衣男子坐在紫檀木椅上笑嘻嘻的回道。
“就算我很安好,并不表示我会把那歌姬送你。她是皇兄今日才收到的,连首小曲都还没听她唱过,为什么我要把她送给你?”八王爷挑了挑眉,淡笑地觑着幼弟。
锦衣男子胸有成竹的说道:“因为她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偏厅里,而八皇兄则是待在书房里;单凭这一点,纳德就知道八皇兄对她根本谈不上喜欢。八皇兄若真喜欢那名歌姬的话,早在收到她之时就该召她前来献艺唱曲儿,都已过了几个时辰,连她的俏脸蛋都没兴趣瞧上一瞧,肯定是不喜欢啦。”
朱纳德自小在八皇兄的教养下长大,所有皇室手足里就属他跟八皇兄最亲近,他对八皇兄的脾性与习惯自是一清二楚。
“你真要喜欢,那就带走吧,刚好省下我养人的功夫。府里已经有一堆人了,我宁愿他们送金银珠宝来巴结,也别再送女人来了,还要安置那些女人,麻烦。”朱纳雍身为皇亲贵胄,自小在宫婢奴仆的围绕下长大,女人对他来说,就如同货物一般,随手一抓就一大把,且容貌身段皆属上上之选。美婢家妓歌伶除了偶尔载歌载舞的来段表演,调解烦闷的日子,以及夜晚暖床的服侍功用外,他实在想不出那些女人还有什么用途。因此,嫌多了,就送给属下当作赏赐,倒也不失为方法之一。
“谢谢八皇兄。我这就去问她愿不愿意随我回府。”话一说完,锦衣男子就像头野马似的奔出书房。
听着幼弟远去的足音,八王爷摇了摇头说道:“问?她有人要就该欢喜的酬神谢佛,还需要问吗?”
幼弟纯真的言行,让八王爷俊朗的脸庞少见的添上一抹真诚柔意。“都十七岁了还这般良善,幸好皇上已登基数年,否则在争储君之位的那几年,这样无防心的良善,够他死上好几次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神色,笑了笑,拾起书册,继续研读。
江太夜静静地藏身在偏厅旁的小厅梁上阴影处,等候那名歌姬唱曲儿。
好安静唷。莫非实姐姐也曾吩咐过歌姬不能说话吗?江太夜感到乏味的猜测着。
正当她在思索有什么法子可以引歌姬开口说话,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藏时,偏厅外廊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
没多久,先前她瞧见的那名锦衣男子进到偏厅对歌姬问了句话,只见歌姬静静地点了点头,锦衣男子便拉着歌姬离开。
过了好一阵子,江太夜这才愣愣地从梁上跃下,走入空无一人的偏厅张望。“奇怪,她也是山庄里的人吗?不然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可我从没瞧过她呀,难道她易容了吗?而且,他为什么要把她带走?这歌姬不是送给八王爷的吗?八王爷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吗?还是他才是八王爷,一直待在书房里的人不是?不对,他的模样跟长老给的画像不一样……但,真要说不一样,却又有六分相似……”
江太夜满脑子疑惑。今天是她第一次踏进这么一幢华美富丽的大宅子,简直快要有她家的数百倍大。宅子里面的人很多,可……人虽多,却没发出什么声响,大多时候他们都是静悄悄的,众人来来去去,彼此遇见了也不怎么交谈,即使说话了,也是压低着声音。
第一次离开不见山庄的江太夜,对什么都好奇,也对什么都不了解,除了吃饭买东西住宿,以及完成使命之外,很多事情都是她以往不曾接触、经历过的;然而,她心里知道,懂不懂没关系,凡事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记得按照庄主和实姐姐的叮咛做,尽快学习就是了。
正当她准备另外找个地方再躲起来时,偏厅此时走进一高大男子。
“十六弟……你没走?”八王爷朱纳雍有些讶异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年轻女子。
他是谁?江太夜警觉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相貌虽然俊朗,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犹如她在山林里遇上的老虎一般,看似懒洋洋,体内却蓄满强劲、不容忽视的力量,随时都能击杀任何突如其来、具威胁性的人。江太夜自小在山林里与动物一起嬉戏长大,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名男子所潜藏的实力。
方才她因为在思索其它事情而稍微分神了下,可她竟然直至他走到偏厅外才听见他的脚步声,由此可知他的武功与她应在伯仲之间。实姐姐叮咛过,下山之后若遇见实力比自己高的人,能避则避,避不了时尽量别引起对方注意。
朱纳雍瞧了下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袭藕色衣裳,质料虽非上等,但样式与绣色皆十分雅致,面貌被轻纱遮掩得严实,不过瞧得出国舅这次还颇有眼光;比起过往那些艳光四射的女子,这类有着山间灵气的清雅女子还较合他的喜好,只是自幼见多了绝色美女,即使她貌比西施,他也没兴趣瞧上一瞧。
“十六王爷呢?走了吗?”朱纳雍淡淡问道。
十六王爷?原来之前那名锦衣男子不是八王爷。那人的确是离开了没错。江太夜想了想,轻点了下螓首。
她没有把握能安然从他面前掠过,自他身后的厅门离开;思索了下,决定遵照实姐姐的叮咛,尽量别引起他的注意。
“他没带你走?”真是奇事一桩!竟有女子选择不跟随俊美的十六王爷离开。
锦衣男子带走的是歌姬不是她,她也不可能跟着十六王爷走,于是,江太夜再轻点了下螓首。
“你不愿跟他走?”眼前这名女子终于挑起他的兴趣了。
江太夜依然用点头回答。她有任务在身,当然不能跟那位十六王爷走。
“抬起头来。”朱纳雍命令。
江太夜迟疑了下,终究决定依言抬起微低的螓首。
朱纳雍仔细审视今日才收到的礼——眼前女子直视着他的清亮眼眸,像是不知世事、不懂尊卑的天真女子;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干净的气息——不单指外貌,而是一种由内透出的清灵净秀。朱纳雍第一次在成年女子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
但是,一名小小歌姬竟敢违逆尊贵的王爷,若不是她非一般庸脂俗粉,就是她心中另怀用意。要他相信行事作风非属正派的国舅会送他一名不同于世俗浊流的独特歌姬,他更偏向相信这名歌姬是心思不纯的人。
十六弟没将她带走也好,省得因此而出什么差错,那可就不是一个国舅的命赔得起的。
朱纳雍看着她那双炯炯有神、却带些善良单纯的黑眸。已经很久没有女子敢像她这般坦然、不羞涩地迎视他审视的目光了。留着她,他倒要看看国舅能够变出什么花样。打发时间也好。
比起那些外貌艳媚的女子,或是巧妙施展风情的老练歌伎,眼前这女子与人应对的方式简单得令人讶异,却反而更对他的脾胃。当然,不排除这是她另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朱纳雍微眯了下眼,继而露出倾倒众生的笑容。“既然国舅将你送来,今晚你就到我房里唱首曲儿伺候吧。”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曲子唱得好,今夜就点她侍寝了。
江太夜不知他迂回的心思,她只想早点找到八王爷,并将盒子交给他好回庄里复命。他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快走吧,她还得去找人哩。哎呀,国舅送歌姬的对象不就是八王爷?!原来他就是八王爷!
哎呀!刚刚突然见到他时被吓了下,她现在才想起眼前这男人的模样跟长老给她的画像极相似。在确定自己已找到八王爷、并瞧清楚他的长相后,江太夜那双未被面纱遮掩的眼笑得一闪一闪,犹如夜空中的星光。
朱纳雍招来一名年长女官,交代女官把她带下去梳洗打扮之后,再领去东厢房。
华灯初上,东厢房的一间寝房里,正坐着一名珠围翠绕的年轻女子,白哲的肌肤衬着嫩红樱唇与灵动黑眸,刚沐浴完的身子诱出一层薄薄的粉色红晕,更加显得美丽出尘。
确定那群硬拉着她洗澡的女子皆己离开之后,江太夜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才敢缓缓吐出。
好可怕啊!山下的女子都像她们这么可怕吗?
一群人拉着她又洗又搓又刷,仿佛要将她洗脱一层皮来;她们有人负责使劲的抓着她,有人负责脱她衣裳,若非担心撕破实姐姐为她缝制的衣裳,她早在衣服被脱之前就先将人击昏,然后赶紧逃开。唉!她们可以飞快的将她衣服脱掉,却在穿衣的时候,挑拣比试了半天。让没穿衣物的她丝毫不敢施展轻功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发上戴如此多簪子,穿如此难以行动的累赘服饰。江太夜不习惯的在房里动了动,暂时顾不了那些叮叮当当的发饰,她先去确定好不容易从她们手上抢回来的衣物,她们原本要将她的衣服给扔了呢!
待确定存放委托物的盒子与不见帖都在之后,她这才稍安下心,再摸了摸随身软剑,清点了下物品,她放松了下来。
实姐姐行前交代,要她在八王爷熟睡之际,将盒子与不见帖放在他的寝房,再潜伏暗处确定他醒来之后看到了委托物。她就可以离开,回庄去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让八王爷知道她就是不见山庄的使者。
现在她人己经在八王爷的房里。她大可直接将盒子放着,然后再找个隐密处躲起来即可。
江太夜对于王府里众多亭台楼阁并没有太多了解,只当作东厢房这间华丽的寝房就是八王爷的卧房,殊不知朱纳雍真正的卧房和这里仍隔了两三座园子。
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钗饰环物便叮当作响。“戴着这些东西,大概能吓退十只豹子吧?至少虎子和乖乖肯定会被惊吓到。”虎子、乖乖是她的山中好友,一只成年老虎和一只小猴子。
江太夜动手将身上那些晶亮美丽的钗饰、项练、玉佩给一一拿下,当她好不容易把发上的繁复发髻全部解开,泛着乌黑光泽的一溜长发披肩洒下,此时房门被人打了开来。
是八王爷!
江太夜心中一惊,连忙抚上脸。
呼!幸好刚才在清点东西时,己将面纱系回脸上。
糟了!本来打算换回自己的衣物,再去找藏身的地方,现在八王爷回房了,她该怎么办?
朱纳雍瞧了下桌上堆着的牡丹花簪、金步摇,以及许多女人喜爱的发饰手环玉佩,视线转回她那头滑亮乌丝,以及那双正准各摘除耳坠子的小手。
他勾起一抹让无数女人痴迷的笑容,淡笑问道:“怎么拿下了?不喜欢吗?"
在他的盯视下,江太夜只好先放下手,任凭那对葡萄叶纹的耳坠子继续在她小巧耳垂上摇曳生姿。虽然眼前这位八王爷脸带淡笑,但江太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朱纳雍坐在一旁的梨木离花椅上,拿起备妥的酒壶自斟了一杯桂花酿,态度闲适的轻声道:“回话。”
这些首饰很美,可是会碍着她的行动,所以才会把它们拿下来,刚想开口澄清,她想起实姐姐的叮咛,于是摇了摇头充作回答。
即使隔着面纱,朱纳雍依然能察觉到她的小小迟疑和轻微的举动。
她身为歌姬,不是应该努力以悦耳的声音讨好他吗?她现在这么怯生生的,是想他对她另眼相待,还是别有用意呢?
“做什么不说话?本王叫你回话,不是来看你点头摇头的。”
朱纳雍自顾自地饮尽琉璃杯中散发雅致花香的美酒。
闻言,江太夜僵直了身体。
实姐姐,怎么办?他要她说话,她该如何是好?忆起实姐姐曾经说过要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如果世人认为某个人是大善人,但她却觉得对方是恶人,那么对方就绝对是个恶人。
实姐姐说过她长久浸淫在山林里生养成的敏锐直觉,比任何证据的判断都要准确。她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江太夜决定执行今晚瞧见八王爷时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逃!
第2章
心意既定,江太夜立刻施展轻功打算离开。
看似优雅从容饮酒的朱纳雍,实则将注意力放在蒙着面纱,却不懂如何掩饰眼神的娃儿身上,在她的的身形一动之后,他杯中的美酒立即化作一道水箭,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太夜惊诧的看着沾染酒液,并且被水箭突破一个洞的衣袖。
“歌姬,国舅没有教你‘主子没叫你离开之前,你不能动、也不能擅自离开’?否则要你何用?”朱纳雍勾起一抹笑容,继续斟酒自饮。
江太夜全身绷紧得像是一条弦。虽然他笑容满面,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快逃。要硬拼吗?不求赢,但求脱身,有办法吗?
“回话。”
江太夜僵硬的摇了摇头。她压根不认识什么国舅,国舅也不可能教她什么事情。
觑见她以摇头代替回答,朱纳雍淡笑不语。身为歌姬,不好好唱曲以博取主子欢心也就罢了,竟连话也不懂得如何说。呵,他自有法子让她开口说话。
“这般没经过调教,难怪粗野得不懂应答礼仪。既然国舅将你送给本王,本王只好纡尊降贵的来指导你这个礼教不周的小娃儿。”
小娃儿?江太夜闻言气跳了起来。“谁是小娃儿?我已经十七岁又十个月,再没多久就要满十八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是会有发怒的时候。江太夜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她小,叫她娃儿。她已经很努力在长大,很努力在练武,可是十七岁的她却是全村里最晚接受任务出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