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纳雍一下重过一下拍击她背后的墙壁。“不准说我算计!不准说我虚伪!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听你对我这样说!”
书房里,能够清晰听见他激动的呼吸声。
江太夜看了看墙上的深深掌印,虽然那掌印离她的脸极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风就刮过她的脸颊,但她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她问:“为什么我不可以那样说?”
朱纳雍平复了下气息,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连你也这样说,那我……就真的无药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见那样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点;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心灵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点点头,伸手把他略微推开。
看着她走向书房门口的动作,他问:“你要去哪?”
“回山庄。“
“不准!”朱纳雍上前拦住她。
“我没有要嫁你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绑住的,老虎只属于山林。我要回不见山庄。”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当地衙门剿灭它!”朱纳雍大声威胁。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见,根据第二条庄规,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庄,以免为山庄带来灾祸。”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进山庄大门,我必须杀了你才行。”
这是朱纳雍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杀他,他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王府守卫森严,你没有机会杀掉本王,你还是乖乖待在王府里,不准有离开的念头。”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见山庄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庄,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只因为你想纳我作侧妃?如果是这样,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错看你了!”
“不是!”
“那么是什么?”
朱纳雍的鼻翼急促揭动,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随便一个平民女子就能当他的侧妃,这种女人随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数也行,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他非她不可?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半响,江太夜声音威哑的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最让我生气吗?”
朱纳雍摇头。
“我以为这段日子里,我们的友情是珍贵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里当一只翱翔的雄鹰。我们一起骑马,一起练字,有时候你还会画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尽是爽朗,特别是你在教我写字时,你那美好高华的风流模样。我以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没想到,你居然想拿我当侧妃换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计真深……你真的骗大我了?”
“不!我没算、我没算!那些都是真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是我人生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朱纳雍几近失态的狂吼。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吗?”
朱纳雍握住她的双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属实!”
“是吗?我分不出来了……”
“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说的?”
“撤掉守卫,让我离开王府。”
“不!除了离开之外,别的什么都可以!”
“我只想离开这里,回去有山的地方。”江太夜脸上微带忧伤。
“不准离开我身边!”朱纳雍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啊……”她激烈挣扎。
“不准不准!”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搂着她,哪怕衣服被扯裂,哪怕胸口被捶疼,他绝对不松手,免得她跑去哪座深山里躲起来,他再也寻不着了。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当你的侧妃,你照样能够向皇帝老爷爷交代。用这种方法绑住我,我会很伤心,何苦把我绑在一个不快乐的地方。”
“我见过的女人成千上万,但我从来不曾想过要迎娶何人,只要你!只有你让我动了要成亲的念头!”
“我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与别人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来自不见山庄罢了。”
“不是的!你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你就像是最纯的金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论是男人和女人,只有你敢跟我顶嘴,只有你会坦坦荡荡的站在我面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八王爷这个人。”原来,这些都是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心……“只有你……”朱纳雍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眷恋,伸手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会拉住我,不让我向黑暗沉沦,这么直接的给我当头棒喝、这么直斥我的算计和虚伪……”
“太夜,别走。我道歉,我向你赔不是,我不应该对你起歪念头,我太自私了,对不住……你别走……我很需要你待在我身边……”
朱纳雍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够让自己总是在转着算计念头的眼睛,变得像她一般澄净真诚,仿佛一望到底的湖水般清澈;他只能尽其所能的表达出他的悔悟,真心恳求她留在他身边。
江太夜直直瞅着他,握住他停在她脸颊上的大手。
过了半响,她轻轻说道:“我相信你。”
闻言,朱纳雍松了一口气。
“相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有一天你破坏了这份信任,那我——”
朱纳雍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日后要迎你为妃,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绝对不勉强你。”
江太夜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会儿,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8章
接连几天,朱纳雍几乎是夜夜无眠至天明;清晨用热毛巾勉强提振精神,然而额际的抽痛却是越来越严重。有时白天累极,他稍微打个盹,但只要有脚步声或稍大的风声他就会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虽然如此,他却不敢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平时更是随时都有侍从与婢女随身,以免出现他打个瞌睡,她就可能离开王府的事情。
至于纳妃一事,他暗中吩咐洛总管准备相关喜庆与礼仪用品,却对她绝口不提一个字,仿佛他们那天的意见相左不存在一般,仿佛他没有动过纳妃的念头。
其实,朱纳雍不知道最后自己是否会纳妃,不知道最后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妃子,他宁愿在台面不让洛总管作准备。单单这个筹备的过程就能释放出一个讯息,足够让有心人士去琢磨背后深意。
而且……也许那些准备好的东西,恰巧能够用上。
也许洛总管最后只是瞎忙一场。
也许这只是他在自欺欺人,一种自己给自己的慰藉。
书房里,朱纳雍在画丹青,江太夜在练字。
江太夜无滋无味的练了一会儿字,终于受不了连日的沉闷气氛,甩笔起身。“阴险王爷,这几天你怎么了?”她几乎是磨着牙在说话。
闻言,朱纳雍立刻将正在画中人物衣饰润色的笔搁下,含笑说道:“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是你!”连续几天都对着他那张郁闷在心的脸孔,就算他是美男子,也会变成霉男子。
前几天两人争执了一阵,岂料隔天他却若无其事的出现,笑眯眯的问她当天想做什么事情,害得她差点以为那场争执是她在发大梦咧。
“本王?本王好得很呀。”朱纳雍灿然一笑,笑容里带着惯有的迷人风流。
“你这样好就是很奇怪!”江太夜有些急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该怎么形容?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处理才是对的。啊!城里人怎么如此难懂!笑,是要高兴才笑;不高兴为什么会笑呢?
“我不管啦!你!”她伸手指着他,逼近。“你为什么没生气没伤心没哭瘪嘴没瞪眼?为什么你能若无其事,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你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别扭,以及不知所措!”
就好像一桶发臭发酸的东西硬被层层盖子压住,不清理不处置,即使闻不到臭味,但是他和她都知道有一些东西改变了。
朱纳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本王和小姐有事相谈,你们退下,让周末的人离书房远一些。”他挥手,示意书房里的侍从和婢女出去。
“是。”齐远、齐砚、杏袖、翠袖躬身离开。
“你这个黑心黑肝黑胆的城里人直接讲明白说清楚,用正常人能够了解的方式说!不要只是笑!你这样搞得我也必须小心翼翼的学你,努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像平常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很奇怪!这样事情并不能解决啊。”逃避似的不理它,无法解决事情,她宁愿戳破那用来遮掩用的盖子,直接摊开一切,把它谈开,讲清楚!
朱纳雍沉默了半晌,扶着额头,懊恼叹道:“除了笑之外,本王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所以本王选择做最熟悉的事,就是像平常一样。”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你是我见过最多才多艺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阴险王爷知识渊博、很会画画、写得一手好字、会弹很好听的音律、武功和剑法都好,还射得一手好箭及骑术精湛,是她遇过最全能全才的人。
朱纳雍眉头微拧,右手放在胸口处,过了一会儿才启齿说道。
“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些什么,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啊。然而,我的心在叫嚣、在躁动。但是我听不懂心所说的话,我无法理解这种心的语言,即使这是我自己的心。”
“心的语言?这听起来很玄……比什么少见的土语方言还难懂……”江太夜搔了搔脸颊。人会说话,直接用嘴巴讲就好了,又不是马儿。
虽然她无法透过言语理解他心中的杂乱,但她的直觉与本能却感受到了他这些日子的不对劲。
“实姐姐说过,遇到困难的事情,就要用简单的方式去解决。哎,不如我问你答好了。不清楚该怎么答,你就摇头或说不知道。行吗?”
“可……”
这些天她可是累积了好些个问题咧,赶紧问出来,免得学他这般憋着憋着,越憋越严重,憋到最后她连为何有问题都给憋忘了。“你是不是头痛?头不舒服的那种痛。”
朱纳雍怔了下。她察觉他头疼的情况?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呀。
想了下,他点头承认。“痛好几天了。”
“为什么头痛?”
“不知道。”
“给大夫看过了吗?”
“没有。这是以前就有的顽疾,治不好。”
“治不好?城里的大夫这么脓包啊。下次见到白长老,我向她要治头痛的方子;白长老的医术很好,山庄里的人都给她治病,通常只要两三帖药就见效了。”她浑然忘了自己不能回山庄的事情,认真想着该怎么向长老拜托,请她老人家破例帮庄外人治疗。
闻言,朱纳雍笑了笑。“谢谢。”
“不会,等治好了再谢。对了,我见过白妞儿帮头疼小儿按摩的手法,那时我就在旁边,我记得她是怎么揉来揉去的。”她眼睛一亮。“我帮你揉揉,如何?”
小儿?她口中的那个小儿有超过十岁吗?朱纳雍失笑的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她道:“不揉?别怕,我不会揉疼你的,试试嘛,说不定会好一些。”
“本王的意思是我不是小儿,但是我愿意给你揉。”
“说做就做。”
江太夜不避嫌的拉起他的衣袖,直往屏风后的锦榻走去,打量了下环境。“你躺下。”
虽然还没开始按摩,但朱纳雍却觉得额际的疼痛似乎减缓了一些。他依言平躺在锦榻上。
江太夜挽起袖子,纤纤素手要摸上他时,忽然想起他爱洁的习惯,连忙跑到角落的铜盆处净手。
“会疼要说,难受要说,要我停手要说。”洗好手后,江太夜靠在锦榻边,十指指腹凑在他俊美的脸上揉呀揉。
朱纳雍闭着眼睛,点点头。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碍事的东西。“系着发髻不好躺吧,我解开你的头发好吗?”
朱纳雍感受额际传来微温的触感,点了下头。
她动手松开他的束发,让墨黑长发披泻而下。
“头发扎得这么紧,难怪会不舒服。”揉呀揉,好象在揉面团,这个王爷面团真俊俏,她万分认真的揉。她仔细注意他的表情,怕揉痛了他,近看之下发现他的长相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还要好看。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靠在锦榻旁边帮他按摩,是一个很难施力的姿势。“白妞姐有教过,按摩的颈道应该是使用整条个手臂,而非只用手指。若很快就觉得手酸,那就是用手指在拖力。”她喃喃低语。
“嗯?”朱纳雍被她按得舒服,疼痛逐渐消失。无论她是用手指或手臂,他都没意见,只要继续按就行了。
江太夜衡量一下,说道:“你起来一下,换个位置。”
朱纳雍睁开眼,瞅了瞅她,然后坐起身子。
江太夜坐在锦榻一端,扯过榻旁的薄被铺在腿上,拍了拍大腿,示意他把头靠在她大腿上。
朱纳雍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容,对于自己的好运气绝对是乐于接受,于是躺了回去,这次他的头就靠在她一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
虽然隔了层薄被和衣衫,他的心神依然感到一阵舒爽。
啊!他预知今晚肯定能有个好眠了。
江太夜努力回想当初白妞儿帮人按摩的指法。她的指腹、掌心、侧掌、手腕轮流在他眼窝、太阳穴、颊边、发际等处按压。
按摩了一阵子,江太夜感叹:“你的肌肤真好,不输给一个大姑娘了。”那个大姑娘指的就是她自己。
“是吗?本王没注意过。”朱纳雍闭眼笑道。
“光滑柔韧,嗯……果然是王爷的等级。”江太夜摸了下他的脸颊,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脸颊,两者触感相差无几,但她比王爷年轻了八岁多耶!
“太夜,你能说说吗?”
“说什么?”
朱纳雍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她。“说‘纳雍’这两字。”
“纳雍?这好像是你的名字吧?”
“虽然早已没有人在喊,但这是我的名字没错。你再说一次。”
“纳雍。”
“以后别叫我王爷,直接叫我纳雍好吗?”
“可以吗?”她偏了偏头。
“我说可以。”他笑。
如果礼部尚书在此,可能会大声疾呼:于礼不合!然后奉上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周公制礼作乐,再到大熙朝的法制分明,阐明礼法的重要性,直呼王爷名讳是多么多么的……于礼不合:要改进、要悔过、要保证绝不再犯。
如果是掌管皇室律条的宗正寺丞在此,可能会研究到底是要罚王爷抄律条一遍,还是要罚逾礼的平民姑娘入牢十天、罚白银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