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勀挥手招来新聘的师爷,附耳低声说话。
说是新聘,其实也就是原来师爷的副手,被楚勀升上来了。知晓前任师爷是怎么死的新师爷,恭敬的听着,频频点头,话也不敢多说。
楚勀交代完,师爷立刻招来官差,分别拿住了张驴儿、卢大夫,押往大牢,至于窦娥,师爷点了两名官差,低声交代了几句。
两名官差碰也不敢碰窦娥一下,甚为有礼地道:「小娘子,请随我们走吧。」
窦娥听了赶紧起身,随着两名官差离去,至于蔡婆则被另外一名官差护送回蔡府。
大堂外看热闹的人群发现没戏可看,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退堂后,关上衙门大门,楚勀低低喊了声,「阿特尔。」
才一瞬光景,阿特尔便现身。「主子,有何吩咐?」
「张驴儿、卢大夫交给你,只要能逼出真话,用什么方法都成。」楚勀面色冷漠的道。这张驴儿胆敢诬告窦娥,哼哼,走着瞧!接着他淡淡的又补了一句,「若问不出真话,我就亲自审问,反正我也很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
阿特尔半晌没说话,心里为张驴儿、卢大夫默哀了一瞬,两个不长眼的,谁不好惹,偏招惹了主子看上眼的小娘子。
运气好点,在他手上老实招了便是,运气不好,真的硬骨头挺住不说,落到主子手上,那只有惨不忍睹能形容,冷面……公子可不是浪得虚名,整治人的狠招多了去了,而且一招比一招毒辣。
「属下明白了。」说完,阿特尔退下。
楚勀急忙离开大堂,回到厢房褪去官袍,换上如今已穿得十分习惯的粗布衣裳,快步走往西厢房。
他越走越觉得忑忑,不知窦娥会不会埋怨他将她拘起来?一方面他是有他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他再偏向窦娥,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万一窦娥恼了,他该怎么哄她?他对哄姑娘家这回事根本没有经验,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做,唉,他这是怎么了,怎么每次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儿,就变得这么容易紧张慌乱?
攒着不安的情绪,楚勀终于来到西厢房。
守在外头的两名官差见大人来了,立刻端正站妥,齐喊了声,「大人。」
「嗯,小娘子可还好?」楚勀低声问。
两人对看一眼,胆子大些的那个人开了口,「那个……小娘子问,不是该将她关押至大牢,怎么带她到厢房了?我们道是大人的意思,小娘子便没再问。」
「送吃食了吗?」楚勀又问,想来今日窦娥没时间可以吃午膳,此刻都傍晚了,她应该饿坏了。
「方才让人送进去了。」
「吃了吗?」
「刚送进去不到半刻,小的也不知道小娘子吃了或是没吃。」官差说完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大人一眼。
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听过钦差大人的传闻,不久前又知晓前任师爷的下场,众人都更加肯定县大人其实就是钦差大人,只是没有人敢多问,如今衙门里的大小官差,都深怕得罪这位人前看似老实忠厚,宰起人来却毫不眨眼、不讲情面的可怕钦差大人。
「你们先退下,两刻后再过来守着。对了,让人去蔡府将小娘子的贴身丫鬟春芳请过来。」
「是。」两名官差像风一样退下。
楚勀站在厢房门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不明白,他这辈子没怕过任何人,怎么就对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如此战战兢兢?唉,人说一物降一物,真是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老拿他没辙的额布有回说过,哪天出现能降服他的人,他肯定重重有赏,当时他怎么回额布的?似乎是……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人,如今他终于知道做人不能太嘴硬,瞧,那天、那个人,不都出现了吗?
楚勀轻轻叩了叩门,门里微有声音,不一会儿,窦娥开了门,一见是他,恭敬有礼的福了福身,唤道:「大人。」
她的这声叫喊让他的心微微一揪,说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小娘子多礼了,现下没有旁人。」
她朝外头张望,果然只有他们俩,她隐约明白他对她不同,似乎是偏心她的,这样的念头一起,不知怎地她觉得双颊微微发热。
「进来吧。」窦娥低声道,朝后退了几步,让他进门。
楚勀朝桌子望去,上头摆着几道菜、一碗米饭,但似乎都没动过。「吃不惯吗?衙门的厨子不似你手巧,做的菜确实不太好吃,你暂且委屈一下,今日午膳你肯定没用,现下多少吃一点,我已经让人去带春芳过来了,晚膳让春芳烧几道好吃的。」他的声音藏了罕见的温柔,安抚道。
窦娥微低着头,他的表现也太明显了,应是对她有意吧?
「阿勀……」她的语气略带了几丝尴尬,开口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意让她有点慌,却又有些开心。
「你不恼我了吧?」听她喊阿勀,他松了口气。
「为何要恼你?」她不明白,他好似总担心她生气,但她没理由生他的气啊。
楚勀有些焦急的解释道:「我、我把你拘在这间小厢房里,委屈你了……但我一时之间没有其他办法,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下的毒,可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只能这样……对不住,不能让你回去,若是放了你,别人会认为我办案不公……我保证,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还你清白,你信我吧?」
这哪里公平了?照理说他应该将她也关入大牢的,想着想着,窦娥忍不住笑了,他还真是可爱。
「你笑了,那就是不生气了吧?」他小心的又问,一直没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他的心也跟着高高悬着。
「我没生气,也没恼你,你对我太好了,阿勀,你是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直问道:「是不是喜欢我?」
「……是。」楚勀不自觉的搔搔头,果然被看穿了。
「你这样好吗?」窦娥不免为他担忧,他喜欢她,她当然开心,可他偏心得如此明显,这衙门上上下下人多嘴杂,若是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不过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就顺着你的心意,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可以……等你,也许有一天,你也能喜欢上我……」他说得坑坑疤疤,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自然是高兴你喜欢我……」窦娥害羞地回道:「我只是担心,你这样待我,万一有人传出去,别人还是会说你办案不公,这样不好……你可以把我关在大牢里,我不会恼你的,我知道我的嫌疑最大,毕竟汤是我煮的。」
「你高兴我喜欢你?」楚勀只在乎最关键的那一句,瞬间双眼一亮。
「是啊……」她垂首轻笑,低声应道。
「那、那我可以假设……你也有些喜欢我吗?」他从不觉得自己笨拙,眼下却深感自己像个傻子。
「可以……我也喜欢你。」窦娥倒是很大方,她抬起头,朝他笑得灿烂。他这样老实的人若是喜欢上她,定能喜欢她一生一世吧。
她美丽的笑颜让楚勀看得都痴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咳了咳,嗓音微哑的道:「我、我……」他的心怦怦怦地跳,话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眼角扫到桌上的膳食,他赶紧转移话题掩饰羞窘,「你吃点东西吧,饿着了对身体不好,我陪你吃。」
「阿勀,我方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我去大牢没关系,我信你,你一定能查出真相。」他真是个直率的男人,喜怒哀乐全明摆在脸上,藏也藏不住。
「喔……没关系的,没人敢乱说什么,况且我是县大人,就算传出去,又怎么样?」楚勀笑道。
窦娥眨了眨眼,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他说这话听起来有那么点……霸气?
嗯,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可衙门那么多人,万一……」
他打断道:「你且安心,没有什么万一,即便有,我也能扛住。我陪你吃点东西吧,等春芳来,我赶紧让她煮几样好吃的,这几日要委屈你先待在这间小厢房里,我公务不忙的时候,会过来陪你说话。」他一开心,想也没想便拉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一相触,彼此都颤了一下,好似被火星烫着了。
楚勀急忙收回手,这才意识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我……能拉拉你的手吗?」
窦娥的脸烫红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牵手对她来说是新鲜的经验,方才那酥酥麻麻的触感是怎么回事?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喜欢,就是这样吗?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手,原本忐忑的心,在握牢她的手后,居然渐渐安定下来。
方才他仔细想了一想,毒八成是张驴儿下的,只是阴错阳差毒错了对象,张驴儿想毒害的,八成是碍眼的卢大夫。
张驴儿兴许想,毒死了卢大夫,告官让蔡家一对婆媳心生恐慌,他们再拿些银子贿赂衙门上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蔡家婆媳便会对他们父子俩感激不已,进而产生好感。
在因水灾暂居蔡府的那些日子,他便看出张家父子对蔡家婆媳有不同心思,也看出卢大夫觊觎窦娥的美色,他真高兴张驴儿是个蠢的,下毒也能毒错人,让他能顺手一次收拾了三个碍眼的人。
楚勀拉着窦娥的手,让她坐下,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接着他端起碗,拿起筷子,本想递给她,可迟疑了一会儿,他问道:「我喂你,可好?」
窦娥先是一楞,才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以自个儿吃。」
「还是让我喂你吧,现下,我也只能这样疼你了。」楚勀说完,用筷子夹了口白米饭送到她嘴边。
她害羞的挣扎了一瞬,才缓缓张嘴吃下,咀嚼了一番,她发现这口饭吃起来似乎特别香甜,让她的心有些不受控制,跳得益发快了。
把饭咽下后,窦娥又问:「你……真喜欢我?」
「当然。」
「那你为何要带阿特尔到蔡府吃喝,还说他是你同乡?那日的事儿我想了很久,以为你觉得……」她的声音倏地一顿。
「觉得什么?」楚勀不解的瞅着她。
「我以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才特意找阿特尔去,想介绍给我。」窦娥老实的说了,这事在她心里成了小疙瘩。
「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想!」楚勀着急的解释道:「阿特尔说,他生得好看,你要是连他都瞧不上,便可能是对我有意……我每日在衙门办公,想的却都是你,所以、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对我是怎样的想法。」
原来如此,她眨了眨眼,笑道:「你直接问我不是比较快吗?」
他傻笑道:「哪好意思直接问,万一答案是我一厢情愿,我岂不是要伤心很久?」
「你会伤心啊?」窦娥甜甜笑问,像在逗一个大孩子。
「当然会伤心,你不知道我真是时时想着你,很在意的……」
「我现在知道了。」她也不矫情,直接握住他的手。她很开心他们把话说开了。
楚勀又是一个劲的傻笑,多好的一天啊!他再次觉得张驴儿这毒真是下得太好了。
第7章(1)
张家是开武馆的,张驴儿也生得人高马大,不料竟是个软弱的家伙,阿特尔才用了半天刑,还是最普通的鞭刑,十数下皮开肉绽,他便哭爹喊娘的全招了。
实情与楚勀猜想的相去不远,张驴儿从窦娥那里接过鸡汤,在第一个白瓷碗里下毒,原是想毒害卢大夫,没想到汤却让亲爹抢先喝了。
张驴儿下毒是想除去碍眼的卢大夫,同时闹出人命报了官,蔡家婆媳是女人,定会慌张得想寻个依靠,届时他与亲爹再跳出来往衙门送银子,把事儿遮过去,蔡家婆媳定会对他们父子俩另眼相看,一石二鸟。
阿特尔想主子肯定很高兴,不到一日便查出真相,能放窦娥回蔡府。
他在书房找着了主子,呈上张驴儿画押的认罪书,欣喜的道:「毒是张驴儿下的,张驴儿全招了。」
楚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神情依旧平淡,继续批阅公文。
阿特尔有点摸不着头绪,主子不是急着帮心上人洗刷冤屈吗?怎么听到结果却没什么反应?
「张驴儿的认罪书先搁着,查出真相的事,暂且别走漏消息。」楚勀搁下笔,冷冷瞥了眼认罪书,轻蔑的道:「张驴儿看着粗壮,没想到这么不顶事,早知道就让你下手轻一些,多折磨他几天。」
「公子不是急着要真相?」阿特尔困惑的问。
「原是着急,不过现在不急了,反倒希望案子审慢点。」越慢越好,多审几天,他就能多拘着……不,是多留窦娥在衙门几天。
「为何公子突然改变想法了?」阿特尔又问。
楚勀忽然笑得灿烂,心花怒放地道:「窦娥说她也喜欢我。」
「也喜欢?公子向小娘子坦白心意了?」阿特尔小心翼翼地问。
「我其实是急了,深怕窦娥恼我将她当成嫌犯,谁知她反而担心我待她特别好,传出去对我名声不好,她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我想来想去……就认了,没想到她非但没有不高兴,还说她也喜欢我。」
「喔。」阿特尔应了声,瞬间明白为何主子希望案子审慢些了,两人才互相表明了心意,主子兴许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把人留在身边。
没想到毒错人的张驴儿莫名其妙成就了一桩美事,不过这真是美事吗?让人头疼的恐怕还在后头呢。
「我方才……还拉了窦娥的手,姑娘家的手软软的,我握着真怕一用力就弄断了……」楚勀越说脸越红。
阿特尔难掩错愕的瞪大眼瞅着主子,谁会想得到京城出了名、连个微笑也懒得施舍给美人的冷面公子,居然会因为牵了心上人的手就害羞欣喜成这副模样,若是可以,他真想把主子的这一面昭告天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下午我还喂了窦娥用膳,她好乖地吃了……」楚勀情不自禁的又道。
阿特尔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唉,生手就是生手,主子真的可以不用向他报告这些,害他不自觉想象那样的画面,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只是话说回来,他号称是大元朝第三美男子,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还没跟着主子出巡前,他的女人缘可好了,但他怎么也没想过能用喂食这招来哄姑娘家欢喜,该说主子有天分,还是该说这没动过情的人,满腔情意如滔滔江水,一股脑儿地往窦娥身上奔,身段能多软就多软,能怎么疼哄就怎么疼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