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身形高大、轮廓深邃俊朗、衣着衿贵,俨然是翩翩公子的阿特尔出现在楚勀眼前。
楚勀往阿特尔身上瞧了再瞧,接着又往自个儿身上暗蓝粗布衣裳瞧,不满意了。「谁让你打扮得比我好看的?去去,换掉!」
阿特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绸缎袍服,感到有些无奈。拜托,他也不爱穿汉服,别别扭扭的。
「去换掉啊!」楚勀又道。
阿特尔默默离去,一刻钟后,他换了跟主子一般的粗布衣裳回来。
「呿!谁准你跟我穿得一样破烂的,我之前不是说了要穿得好一些吗?去换!」
阿特尔不开心了,回瞪主子一眼。
楚勀压根不在意,冷笑道:「怎么,不听我命令?别忘了,你虽然是我额布安的眼线,可我是你真正的主子……」
阿特尔没听主子叨念完,立即离开,这次不到一刻钟他就回来了,换了比主子穿的好一些的另一套衣服。
楚勀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仍是不满意。
阿特尔来来回回换了五、六套衣服,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公子,你若想试探蔡家小娘子的心思,第一套最好,依属下的长相,穿成那样要没能引起蔡家小娘子注意,那小娘子肯定是真心的……」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
闻言,楚勀陷入沉吟。对啊,阿特尔号称大元朝第三美男子,要是穿扮得风流倜傥,还不能引起窦娥注意,那么窦娥显然对自己有几分好感吧?想通之后,他立刻道:「那你赶紧去换回第一套衣服。」
「属下话还没说完,小娘子是真心的,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真心对殁了的蔡公子坚贞不移,其二才是对公子有几分真心。」说完,阿特尔得意地笑了笑,不等主子反应过来,立即飞身离去。
楚勀咬着牙瞪着他离去的那扇窗,随即心一沉,窦娥真心对殁了的蔡公子坚贞不移?若是如此,他怎么跟一个死人竞争?
没多久,阿特尔以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模样回来了。
楚勀叹道:「阿特尔,你说说,万一窦娥真心对殁了的蔡公子坚贞不移,我有胜算吗?」
「公子是认真了?」阿特尔是有点吃惊,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若我认真了,有胜算吗?」跟一个死人竞争,又不能把人抓起来较量,楚勀忽然觉得很苦恼。
「公子号称大元朝第一美男子,再加上公子的身分,若换上属下这身衣装,谁赢得过公子,何愁没有胜算?大不了使美男计色诱之,属下想,蔡家小娘子不心动也难。」阿特尔回道。
「你不明白,窦娥她……我总觉得她跟一般姑娘家不同,她绝对不是个会被好看皮相诱惑的姑娘。」
「蔡家小娘子已经不是姑娘了。」阿特尔的语气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可以亲眼目睹冷情的大元朝第一美男子吃瘪、为情所困,真是挺有趣的。
楚勀狠瞪着他。「你觉得我需要你的提醒吗?你倒是说说,万一美男计无用,万一窦娥真对蔡公子坚贞不移,我该如何跟个殁了的人竞争?」
阿特尔蹙起眉头,认真的想了想道:「公子或许该先烦恼老爷,而非蔡家小娘子。」
「阿特尔,从小到大你见哪回额布奈何得了我?」
这倒是,阿特尔默认,随即又道:「可事关公子娶亲大事,老爷怕是不会轻易让步,除非公子对蔡家小娘子仅是觉得新鲜好玩,没想过向小娘子求亲。」
「我对窦娥不是觉得新鲜好玩那般轻浮,她很不一样,我说不上来,虽说我现下还没想到那么远,但求亲也并非不可能……总之,我不烦恼额布,比较烦恼窦娥是不是还记挂着蔡公子!」
「公子,属下仍觉得老爷才是公子该忧心的,毕竟公子的身分不一般。」阿特尔再次提醒道。
楚勀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有些不耐的道:「你先随我去蔡府,其他的都别想了,至于你想怎么回报额布,你自个儿看着办,我无妨。」
「多谢公子不为难属下。」阿特尔真心道。
「我身边的眼线也不只你一人,光为难你,有意思吗?」楚勀嘲弄的笑了。
「公子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公子又为何……」
「阿特尔,你也是个明白人,京城里的那些糟心事,我们暂且都别提了吧,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是。京城来了消息,楚县下任县官已由京城出发了,约莫三个月后到任。公子可得想清楚了,之后是要继续往另一省城去,或者回京,公子离京已两年有余了。」
楚勀不耐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就像他自己说的,现在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比确认窦娥对他的心意来得重要。
第4章(1)
官府公告画像,下令通缉后,卢大夫便不敢回县城,他躲在城外东郊树林的一座破庙里,每日采些野果、生饮溪水,过得好不狼狈。
这日他从窝藏的破庙出来,连着好些日子吃喝不好,他饿得头昏眼花,林子里的野果几乎都被他采光了,实话说他也吃得很腻,怛溪里的小鱼他抓也抓不到,走着走着,他正愁不知今日能找到什么果腹,不自觉竟走出了林子,来到通往县城的小道。
回过神后,他赶忙回头要走往林子里,却迎面遇上县城一对有名的泼皮——张姓父子,这对父子凭着家里有些钱,再加上三代开武馆,两人仗着有些拳脚功夫,往往小不如意,便对人颐指气使,吼骂踢打。
许多人都受不了这对气焰嚣张的父子,被他们打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几回告上官府,无奈县大人是个贪财的,张家父子往衙门里送几两银子,官也告不成。
因此县城百姓对张家父子敬而远之,能不招惹便不招惹,有多远就避多远,省得招来麻烦。
卢大夫心里暗喊了声糟,满心希望张家父子千万别认出他来,无奈,天不从人愿——
「唷!爹,您瞧瞧,这不正是卢大夫吗?」张驴儿高喊,堵住了卢大夫的去路。
张父眼睛大亮,赶忙上前,轻轻松松一把抓住了人。「果然是卢大夫,咱们父子俩今天真走运,只要把人绑去衙门,就能得到五两赏金。」
「爹,那咱们赶紧将他绑去县衙领赏,县大人肯定对我们印象更好,往后也会更加偏向我们。」
张家父子压根不缺钱,就是喜欢耍弄人,觉得这样有乐趣。
「我说,卢大夫你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平常不爱管事的县大人贴了公告通缉?」公告上只说卢大夫杀人未遂逃逸,张父好奇的想知道事情经过。
「一切都、都是……误会。」卢大夫害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误会?咱们的县大人是个会误会别人的官儿吗?」张驴儿不以为然的道。
「真的是误会……我没想、我没想要杀蔡婆……」卢大夫一紧张便说溜了嘴。
「蔡婆?你是说放利钱营生的救急蔡婆?」张驴儿一双小眼睛倏地一亮,像看到了可口的蜜糖似的。
「正、正是,我同她借了二十两,她来讨要……可我身上银两不够,只、只好带她去后堂,想把事儿说开……」
「得了、得了,不必跟咱们说这些,咱们又不是县大人。」张驴儿没耐心听他辩解,也压根不在意他要不要杀蔡婆,他有兴趣的是窦娥。啧啧,放眼整个楚县,没哪一个姑娘能美得过她,那么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女人居然年纪轻轻就替家守寡,啧喷,实在可惜了啊!「爹,咱们缺二、三十两银子吗?」
「不缺。」张父回道。
「那五两赏银就更不缺了,您说是吧?」
「你要放他走?」张父扬眉,狐疑的问道。
「放也不是不可以,抓去讨赏金也成,就看他肯不肯配合咱们了。卢大夫你说说,咱们要是让你帮个小忙,你肯不肯?」
「帮什么?」卢大夫赶忙问。
「你那二十两外加利钱,咱们可以帮你还清,可是你得帮咱们拉条线,蔡婆虽然有点年纪了,怛也算风韵犹存,挺入我家爹的眼,是吧?爹。」张驴儿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张父立刻明白儿子的意图,同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对蔡婆有那么点意思,且蔡婆手腕也好,攒下「不少财富,若他能人财两得,岂不美事一桩?
「至于我,也不瞒卢大夫,我就是瞧上窦娥。所以,我爹跟我,蔡婆跟窦娥,卢大夫若肯帮忙拉上我们这两条红线,我们不但可以帮你还钱,还可以帮你让县大人撤销通缉,这笔买卖,你怎么算都不吃亏吧?」
卢大夫楞了半晌,没想到张家父子竟然瞧上蔡家一老一小的寡妇了,可他也贪图窦娥的美貌,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想到这儿,他沮丧的垮下双肩,肚子这会儿也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作响。
张家父子闻声,不客气的相视大笑。
张驴儿邪气的睨着卢大夫道:「卢大夫可是好些日子没能吃饱睡好了?你要是肯答应咱们的条件,咱们立刻带你回去,好菜好酒先让你吃个饱,再好好梳洗换上好衣裳,让你去蔡府还钱,如何?」
卢大夫哪里还有犹豫的余地,比起窦娥的美貌,眼前还是填饱肚腹,想办法洗清杀人未遂的罪名要紧,凭着张家父子跟县大人的交情,他应能无罪,于是他妥协了,有气无力的道:「那就麻烦张老爷、张公子了。」
卢大夫吃得饱足,梳洗后换了新衣裳,整个人看起来也神采奕奕。
张家父子给卢大夫一个小布袋,里头有二十五两,张驴儿道:「卢大夫可以到蔡府还债了,咱们父子俩也同卢大夫一块儿去,到时,卢大夫可得记得帮咱们多说些好话。」
「这……我自然是帮着张老爷与公子的。」卢大夫有些迟疑,开始思索着该怎么对蔡婆解释那日只是意外,而非他意图杀人。
他脑袋转了几回,暗自拟好了说词,才领着张家父子往蔡府去。
蔡府里。
蔡婆刚收完几笔债款,回到府里,在前厅里喝着媳妇泡的补气养生茶,接连喝了几日,她真觉得人比以往精神许多。
她问过媳妇,这清甜的养生茶用了哪些药材,媳妇说只是将黄芪、红枣、枸杞加水煮开,小火熬约莫一刻钟便成了,媳妇说得简单,但这份心意却让她颇感欣慰,没了儿子,至少她身边还有个心思灵巧又孝顺的媳妇。
蔡婆搁下杯子,正要开口夸赞媳妇贴心,有个丫鬟进来通报,卢大夫来访。
婆媳俩面面相觑半晌,一时间蔡婆拿不出主意,倒是窦娥很快镇静下来,轻声道:「娘,既然卢大夫敢上门来,咱们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况且家里人手多,咱们也无需怕他有什么歹念,就让他进来吧。」
「你说的也是。」蔡婆回道,转而叮咛丫鬟,「让几个身手好的家丁随卢大夫一同进来。」
「禀老夫人,还有县城里的张家父子也随卢大夫一块儿来了。」
「开武馆的张家父子?」蔡婆蹙眉,那对父子的名声可不太好。
「是。」丫鬟的神色有些担忧。
「没关系,让他们一块儿进来,光天化日的,他们应当不会做太出格的事儿。」蔡婆道。
卢大夫、张家父子三人,让家丁领进厅堂,几名身强体壮的家丁立即被管事支使到蔡婆与窦娥身边,明显有护卫的态势。
卢大夫一见蔡婆,尽管心虚,仍勉强挤出讨好的笑容,但目光几回暗暗往窦娥那儿飘。
张驴儿也不是个心思纯正的,看着卢大夫的神色,当下便明白了几分,在心里暗骂,这个老色鬼,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纪了,配蔡婆还差不多!
「老夫人,我今日是来还欠您的二十两,外加利钱五两。」卢大夫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额头冒着汗,战战兢兢的解释道:「那日的事真是个误会,您上医馆讨要款子,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怎可能为了区区二十两害您性命?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老夫人来,我身上银钱仍是不够,领老夫人往后堂,想给老夫人沏杯茶,请您再宽限几天,二十两银子我再多看几个病家也就能凑足数,谁料到后堂太暗,老夫人一下被绊了脚,接着又被我悬在梁上绑药阴干的绳子缠了颈子,我一心急拉绳子想着要为老夫人解开,老夫人却益发挣扎以致缠绳难解,后来我听见前堂有声响,心慌害怕被误会,没多想便奔出医馆。
「老夫人请您相信我,我真没害您的心思,不过二十两银子罢了,我怎可能为了二十两,赔上自个儿的一条命,杀人是要坐牢偿命的……」
蔡婆并未回话,只是向家丁使了个眼色,一名家丁上前接过卢大夫的那袋银两,蔡婆打开来点了点,确实一文不少。
窦娥凑到婆婆耳边低声问:「那日娘可真如卢大夫所言,进后堂时绊了脚?」
蔡婆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她一入后堂,因光线昏暗,被搁在后堂的杂物绊了脚,慌乱中她想抓住什么,却感觉到颈子被绳子缠住,接着便是卢大夫拉住绳子,将她按在椅子上。
卢大夫所言,也不一定为假,可能她那时太过惊慌,误以为要帮她的卢大夫想加害她,况且卢大夫也实在犯不着为了二十两杀害她,多瞧几个病家,二十两也就凑足数了。
「应是我误会卢大夫了。」蔡婆道。
卢大夫明显松了口气,见蔡婆接受他的说词,他打铁趁热道:「那之后,我赶着出城,想向亲友借钱,先凑齐该还给您的银两,谁料到几日往返后,发现官府贴了通缉公告,我便躲在城外不敢回来。两日前在东郊遇上张老爷、张公子,他们原要抓我交付官差,却听我解释了误会,两人十分仗义,愿意陪我上门将话同老夫人说明白,他们说老夫人是个通达情理的人,必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开。
「今日上门,老夫人果然给了我机会把话说完,恳请老夫人看在我有心偿债,且无意加害您的分上,同我到衙门,将误会解释清楚,可好?如今还了欠银,我得赶紧开医馆营生,才好将积欠亲友的银两还清。拜托老夫人了。」
「我在衙门有熟识的人,一会儿等他上我这儿,我就为卢大夫解释,一定让官府撤了通缉。」蔡婆是个好说话的,既然欠款讨要回来,又只是场误会,她也无意断人后路。
「多谢老夫人。」卢大夫赶紧道谢。
「既然误会解开了,一会儿有官差来府上拜访,我们也不好叨扰太久,老夫人通情达理,我们父子俩真心佩服,想改日再来府上拜访,还请老夫人不嫌弃我们父子烦扰。」张父讨好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