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医馆,由于有些昏暗,我仅看到卢大夫的背影,他穿着寻常,后门出去连着热闹市街,人来人往的,我一追出去,却不见有人在市街上奔逃,想必他一出后门,即缓下脚步不奔不逃,随着人潮走动,足见他心机深沉,恐怕对老夫人下手,不单是为了那二十两的欠款。」
「他究竟还想图些什么?我这条老命也不值钱,更不值得他走险犯杀人罪。」蔡婆疑惑的眼神飘到媳妇身上,忽地一个念头闪过。「莫非那个老不修……」
窦娥正巧也想到这个原因,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楚勀说道—
「也许正如老夫人所想,小娘子年轻貌美,恐怕卢大夫真正图的是小娘子。」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窦娥,也不知怎地,这样的结论让他感觉一股怒气涌上来,他不忘提醒道:「老夫人这段时日若出门走动,最好还是让家丁陪着比较妥当。」
「多谢楚公子提醒。」蔡婆叹道:「当初若是听窦娥的话就没事了,真不该把银子借给卢大夫。」
「我会让人留意有没有卢大夫的消息,杀人未遂,也有罪责,当要关入大牢的。」楚勀说道。
「有劳楚公子了。」蔡婆感激的道。
「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回衙门了。」他起身,准备告辞。
蔡婆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先前楚公子说,过两日休沐,公子若不嫌弃,可来府上用午膳,我先吩咐下人准备好酒菜,公子觉得如何?」
「多谢老夫人,那在下便来叨扰了。」楚勀笑了笑,蔡府的厨娘手艺好,与衙门提供的膳食相比,吃起来香得多了。
告辞后,走回衙门的路上,楚勀脑中闪过窦娥那粉紫的身影,窦娥瞧起来真让人心怜,卢大夫也不掂掂自个儿的斤两,年纪都足以当她的爹了,竟还敢觊觎她,就别让他逮到人!
怪了,究竟他是在恼些什么?
楚勀抚了抚额头,接着很轻的叹了口气,脑子又是一转,不会吧……
这时,一抹黑影飞掠,转眼落到他面前,恭敬的喊了声,「公子。」
「银两收妥了?」楚勀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与他在蔡府时的老实样貌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收妥了。」阿特尔回道。
「咱们爷儿俩五五拆帐,老地方,你帮爷把大面额的银票收好即可。」
「是。」阿特尔作了个揖,作势要离开,却又被楚勀拦下。
「且慢,你让底下人去打听打听,可有县城卢大夫的下落。」
阿特尔有些犹豫。「……遵命。」过了一会儿,他又迟疑地开口,「公子,老爷那边……」
「别说,爷我还没玩够呢!京城里那些糟心事都别说,爷不想听。你可以走了。」
「是。」
第3章(1)
连着几回休沐,楚勀都前往蔡府用膳,一开始他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仅仅用过午膳便离开,后来去了几回,同蔡婆、窦娥益发熟稔后,连晚膳也不再客气地留下吃了。
蔡府备的酒菜,当真是不错,尤其是碰上窦娥亲入灶房烧两样拿手菜时。楚勀最爱她的那道蜜汁脆皮烤鸭,他从不曾在哪儿吃过那么香脆汁甜肉嫩的鸭肉。
听蔡婆说,蜜汁烤鸭是窦娥近来种药草之余,想出来的新菜色。
楚勀这日又嚐到汁香味美的烤鸭,也益发对窦娥上心,酒足饭饱之余,他忽然想着,男人的胃一旦被姑娘的巧手收买了,好似连心也会跟着沦陷,他越来越克制不了往蔡府走动的念头,就算不来,他的心也好似被什么抓住,总想着蔡府,想着住在这儿的窦娥。
「楚公子赏脸,这回几乎吃掉一整只鸭。」窦娥看着盘里所剩不多的鸭肉,笑道。
楚勀上回休沐,就约了这日要来蔡府,蔡婆早已定好这日要去收几笔欠款,傍晚才会回来,若是他不介怀,欢迎他来用膳,而他当真不介怀,甚至不好意思地说他想吃蜜汁烤鸭。
窦娥瞧他尴尬的模样,笑了笑,马上答应会为他备一只蜜汁烤鸭。
这个楚勀,是个吃货呢!
她的蜜汁烤鸭有独门配方,本是想孝敬婆婆,让她吃点香甜好入口的鸭肉,才做了回蜜汁烤鸭。谁知婆婆一吃便爱上,还忍不住献宝,要她在楚勀来的时候做给他吃,没想到他一吃也爱上了这道大元朝独一无二的烤鸭。
「小娘子厨艺真是好,能烧出这样好吃的鸭肉,从前我可是不爱吃鸭肉的。」楚勀笑得有些腼 的道。
「鸭肉烹煮得太过的话,确实不好入口,吃起来又柴又干。」
「确实、确实。」他频频点头,就连京城里最有名的餐馆「及湘楼」,那里的鸭肉吃起来也不如何,她这道蜜汁烤鸭简直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他吃过那么多美食好菜,就属这道烤鸭最香、最甜,可比她的甜美笑靥。
想着想着,楚勀觉得自个儿在心里调戏了她,双颊倏地有些红了。
窦娥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一个人几乎吃掉了整只鸭,其实比起后代,大元朝养的鸭子也不算肥大,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哪怕两只烤鸭都应该吃得完吧。
「楚公子喜欢吃,下回奴家再做。」
「多谢小娘子。我上回听春芳说小娘子的药草种得挺好,可否让我瞧瞧?吃得太饱,走一走比较容易消食。」
「公子想看,且随奴家往后院走。春芳,这儿收一收,等会儿冲壶热茶。」
春芳应声,心里暗喜,猜想少奶奶肯定是想与楚勀独处吧。
然而窦娥的心思完全不是春芳想的那样,她压根没往孤男寡女独处,容易培养感情那里想去,她也少想了古人该有的男女之防。
在仙界种药炼丹十分简单,普通的药材,变一变就到手,稀奇一点的,好比凤凰烧下的灰、龙褪下的鳞、仙鹿角的血,就是花时间去找,也不算太难。
然而在凡间,光是炼个简单的养生丹药都有点难度,她在凡间毫无法力,凡事得亲力亲为,耗费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体力,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原主实在被养得太娇了。
她可是狠下心努力锻链了好一阵子,才养出一些力气,如今才能打满一桶水,在药田忙和一上午,而不会有快晕过去的虚软感。
楚勀原想着了不起就两三样药草,可是随着窦娥来到后院一看,他大大吃了一惊,药圃被隔成一个个方正的小区域,种着不同的药草,暗暗一数竟有二十来种,生机蓬勃。
这蔡府其实也算富裕,光是后院占地就不小,虽说蔡府在县城外,地应当也不若县城里价高,但能这样整出一片地来养药田,也不是容易的。
窦娥瞧他神情惊讶,以为他是吃惊药圃很大一片,便解释道:「婆婆瞧我对种药习医上了心,又跟隔壁的方伯买下了一半田地,药圃才又大了些,前阵子让人将后墙打了重砌。」
「老夫人很疼小娘子。」楚勀说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这么一大片药田,照顾起来不容易吧?他心跳微急的偷偷瞧了眼她的手,那双手如今看起来不如先前她让他瞧掌纹时那样柔白纤细,突地,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这药田都是小娘子自个儿打理的?」
「还有春芳帮我。」窦娥委婉道。
说实话,春芳不帮倒忙,她就谢天谢地了。上回她让春芳帮忙拔除杂草,结果杂草没拔,药草倒是全被春芳拔了个精光,让她白白损失一小块菊花苗田,所幸菊花还算好种植。
从那次之后,她连草都不让春芳拔了,顶多让春芳帮忙施肥、浇浇水。
「就小娘子跟春芳?照顾这么大片田,小娘子不辛苦吗?药草上县城市街买还不成吗?倘若小娘子……」见她忽然神情奇怪的直瞅着自己,他马上住了嘴,他似乎说太多了。
「楚公子跟春芳说了一样的话呢。」窦娥忍不住轻笑道。
后世有句话说,通往男人的心是胃,抓住男人的胃,便抓住了男人的心,他这般关怀她,恐怕是让蜜汁烤鸭抓到了胃。
「大部分药材县城市街是买得到,但药材品质有好有坏,同一种药草,种得好坏,会影响药性,有些药材需炮制引出药性,有些需要浸制,有些则是需要晾晒,采收与后制手法好坏也会影响药性,药性不佳则达不到疗效。何况,有些药草,是药也是养生菜,平时摘采食用,即能养身。」
她领着楚勀,走向其中一小块药田埂上,指着生得青翠盎然的青蒿说:「好比这青蒿,今日午膳我摘了一把,让厨娘川烫再拌过油盐蒜,便是道清爽的养生蔬食。但若将青蒿炮制,则可成药,主清热解暑、截疟,若遇疟疾则可水煎服用,或直接绞汁水饮,再则可治恶疮、杀蝨,单单从青蒿作用看来,还是自个儿栽植,采收后制最好。」
窦娥又领着楚勀,走往另一小片药田,眉眼含笑,低头瞧着药田,好似看着珍宝。
「这儿种的是常山,通常取其茎根……」
今儿日头大,明晃晃的日光下,他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听着她清甜的嗓音,让他觉得心里好似有个地方忽然软了,印象里,他认识的姑娘家,没一个像她这样专注认真得让人心折。
这时的窦娥,整个人好似在日头下发光,让人有种冲动,想将她心里想要的,全捧到她面前。
楚勀觉得脑袋一阵发晕,彷佛中了一种叫窦娥的热病,不晓得生饮上一大杯青蒿汁能不能解热?啊,绞汁水饮是治疟的,她方才说得认真,他全听进去了。
他没想到,她对习医如此认真又有天分,那些药材药理,炮制、水煎、磨粉、晾晒……她说得头头是道,彷佛她生来就是个医家。
楚勀情不自禁的道:「姑娘真让人……」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他猛地一顿,他可是将心里的想望喊出来了?他希望她是个姑娘,而不是个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小娘子。
他怎会这般失礼,真糟糕。
楚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道:「真对不住,日头晒得我有些发晕,我方才是想说小娘子说起医理头头是道,几乎不像是初涉医道的人,让人心生敬服。」
窦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个儿叨念了太久,这是她一直改不过来的缺点,每每认真起来,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听得进去,老是自顾自说个不停,跟罗唆的老妈子有得比。
她有抱歉的道:「是奴家失礼了,日头这么大,不该让公子顶着艳阳听奴家叨念,听这些很无趣的。」
「不,我觉得有趣得很,姑娘……不,小娘子方才说,常山也可治疟。」
「是,若染疟疾,或痰积肺腑,常山是很好的用药,但因其微有毒性,体虚之人忌用,若用酒浸制一夜后炒透,则可除其使用药人呕吐之毒。公子,听奴家叨念这些肯定无趣极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楚勀不再坚持,点了点头,随着窦娥回到屋内厅堂,坐到桌前,春芳早沏好了一壶茶,茶水已由热转温。
「外面日头大,喝温茶比凉茶好些。」窦娥替楚勀倒了杯温茶,也为自个儿倒了一杯,啜饮一口后,随口问道:「楚公子近日可有卢大夫的消息?」
楚勀喝了口温茶,回道:「昨日听说有人在城外东郊看过貌似卢大夫之人,我一早遣人去打探,有消息便会通知小娘子与老夫人,况且通缉画像也已公告,相信早晚能得知卢大夫的下落。今日叨扰小娘子甚久,衙门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先告辞了。」
「楚公子慢走,春芳,送送楚公子。」窦娥也不留人,笑道。
「我过几日再来……看小娘子。」他脸色微红,不合宜地说了。
她先是一愣,他这是在示好吗?还是只是表示下次再来吃饭而已?接着也不合宜的回了话,「呃……随时欢迎公子过来。」
春芳在一旁左瞧右望,掩嘴暗笑,这会儿是郎有情妹有意了吧。
第3章(2)
楚勀近几日心神不宁,情绪摆荡,一会儿他告诉自己,美人他见得多了,比窦娥美上好几分的美人哪里还少呢!可是下一瞬他又自我反驳,他见过的美人,没一个像窦娥有主见又聪慧,彷佛不需依附任何人便能活得自在。
被这上上下下晃荡的情绪折腾了几日,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儿,他整颗心竟然全挂在窦娥这个守了两年寡的小娘子身上。
唉,真是烦心啊!他在京城可是个冷面无情的……公子哥儿,从没与哪家千金看对眼,没将哪个未出阁姑娘搁上心,令他爹时不时要忧心一下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他家老爹费心费力的让他见了许多寻常男人一看就动心的姑娘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苏杭第一才女等等,他偏偏就是没半分感觉,他一度也怀疑过自个儿如此冷情,该不会真正喜欢的是男人,可一想像跟男人有亲密之举,他又会鸡皮疙瘩一个个冒出来,所以他很确定他不爱男人,却从没遇上让他动心的姑娘。
可如今他明白了,他喜欢的是鲜活、灵巧,即使没男人也能活得很好,宛若空谷幽兰,独自开得芬芳的美人,有通透的智慧,对事物充满好奇,还要有一手好厨艺,能做出别人都做不出来的拿手菜。
那人分明就是窦娥了!
认清事实之后,楚勀忽然很想知道,窦娥对他是否也有点别的心思,还是她对他仅有感激之情,她会不会也做可口美味的菜肴给别的男人吃?
想到这,坐在桌前的他,突然像被雷打到一般一脸震惊,让他动弹不得,一会儿,他搁下笔,低喊一声,「阿特尔!」
一名侍卫立即进屋,他恭敬的打揖。「公子。」
楚勀瞧了瞧一身黑的阿特尔,沉吟半晌后道:「你去打扮打扮,等会儿跟我去趟蔡府。」
阿特尔难掩困惑,他一个大男人要打扮什么?
见他仍杵着不动,楚勀催促道:「快去,给你一刻钟。」
「公子要属下如何……打扮打扮?」
「换上有钱公子的穿扮,要穿起来俊俏些的,总之,就是换下你这身黑衣。」
「公子近来常去蔡府,如此妥当吗?」阿特尔立即猜透主子的意图。
「哪儿不妥当了?」楚勀凌厉反问。
「老爷要属下回报公子的情况。」阿特尔不卑不亢的回道。
「你终于承认你是额布安在我身边的眼线了?」
「公子一定早就知道了。」阿特尔坦荡的道。
「你承认跟我早知道是两回事,你爱怎么回报怎么回报去。一刻钟后换好衣服过来。」楚勀挥了挥手。
「公子若对哪家姑娘动心,老爷肯定十分欢喜,但蔡家小娘子是个寡妇……」
「寡妇怎么了?爷若真想要,就是额布也拦不了我!去去,别在这儿唠唠叨叨的像个妇人,招我烦,你去招我额布烦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