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吗?你方才也没说你是谁啊!」主子对窦娥、蔡婆是这样,现在对窦默也是这样,唉。
接迎未来老丈人太紧张,好像真忘了说。楚勀不确定的道:「等会儿再说清楚,应该无妨吧。」
只有你才觉得无妨吧,拜托,能不能别只想着心上人,挤出点心思来用在旁人身上!阿特尔无语了,他就等着看是不是无妨,希望窦默可别被吓坏了才好。
楚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向阿特尔,神情显然有几分困惑,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似乎在面对在乎的人时会有些紧张。」
「王爷知晓什么是紧张?」
「原是真不知晓的,直到……」楚勀低声说,表情显得有点迷惑。
直到认识了窦娥吧。阿特尔在心里默默替主子把话给说完。
他自小是礼王的伴读,两人与其说是主仆关系,不如说是兄弟贴切些,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偶尔会打趣主子几句,现在就是那少见的偶尔,毕竟主子能被打趣的事儿也不多。
记得上一回这么做是查抄镇安王府那日,都好些年过去了。
那次京城娇滴滴的大美人拉着主子的衣摆痛哭,他在一旁瞧着都生出怜惜,没想到主子竟抬脚将人甩开,一脸酷寒地要美人别弄脏了他的衣鞋,事后他打趣主子,人家好歹是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书画倶通,他竟舍得赏大美人一脚。
然而主子压根不在意,只是淡淡的道:「那模样称京城第一美人?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吗?」
旁人不知晓,但阿特尔最清楚不过,皇上为主子的不开窍愁白了头,偏偏主子什么样的美人都瞧不入眼,皇上赏给主子的美人,全落得被打发出府的下场。
皇上一度怀疑主子不爱姑娘,这可是大事,他知晓几分圣意,皇上有意传位给主子,万一主子真不爱姑娘,无法诞下皇嗣就是天大的事了。
所以他问了主子,究竟在他眼里什么样的人才叫美人?
主子倒是认真的想了想,这么回道:「能入我眼的美人,不必琴棋书画皆懂、不必花容月貌,只须……」
「只须如何?」他追问。
「出得了厅堂,能见人,有礼有度;进得了厨房,烧一手好菜;有福能同享,大难临头不会逃;敌人拿了刀架着脖子,有胆不哭不讨饶,不丢我脸面,那便是我想要的美人了。」
他那时完全说不出话,只想着:他知道主子嘴刁,好美食,没想到主子真正看中的对象,居然是个厨子,而且还是个有勇有谋的男厨子。
果然爱的是男人……他着实与圣上相同,为主子忧心许久。
大元朝的女人,即便有草原民族血统,也已被汉化,被教养得娇弱了,能称得上美女的,除了才艺,得身姿羸弱如柳、面貌艳胜桃李的姑娘,那种被敌人拿刀架着脖子能有胆不哭不讨饶的,哪儿还是美女,根本是勇士,好吗?
可如今,竟还真出现一个符合主子独特眼光的女人。
瞧楚县发大水那段时日,窦娥有勇有谋,处理起事情果断不输男子,手腕身段却又比男子细致,的确是出得了厅堂,能见人、有礼有度且又进得了厨房,有一手好厨艺。
说到厨艺,基本上大元朝养在闺阁里的千金,不可能亲自下厨,会下厨的绝不会是国公大臣之女,因为下厨被视为低贱下层的姑娘不得不为的事儿。
那些生来就要成后成妃的重臣千金们,绝不可能碰厨房,所以主子的特殊需求,他也强烈怀疑过是主子用来推托的理由,现在看来却是不然,主子的确被一只香甜的蜜汁烤鸭买去了心。
瞧还迷惑站在一边的主子,阿特尔开口提醒,「王爷赶紧去换身衣裳,想想等会儿如何向未来老丈人说吧。」
「我是该去换件衣裳。」楚勀快步离开了。
阿特尔望着主子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在乎一个女人,他不得不感到忧心,皇上已有旨意下来,可这回,他全然猜不出皇上究竟如何打算。
早已被汉化到骨子里的大元朝皇族,真可能回到还在草原上的从前,不计较婚配对象的出身,喜欢就直接绑走了?他还真不信如今已十分讲究门第的皇族,能不计较窦娥是二嫁,他更不信皇上能轻易放弃把皇位交给主子的意思。
唉,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8章(1)
楚勀回到自己的厢房,褪下粗布衣裳,换了件暗紫锦袍,穿扮得十分正式,也合乎身分,这一刻起,他回归真正的身分,礼王那兀勀。
他振振长袍,走出厢房,踏入食厅,瞧见窦默已梳洗更衣,看上去多了几分精神。
「窦大人。」那兀勀迎上前去,出声招呼。
「我已准备妥当了,不知何时可见钦差大人?」窦默问道。
「窦大人,方才没来得及说,我就是钦差大人。」那兀勀说完,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窦默捧着锦盒,震惊得张口结舌,眼前这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看起来老实的年轻人,竟、竟然是礼王?这、这与他印象中的礼王实在差距太远了。
「窦大人,我正是钦差大人,方才城门外相迎,忘了说。」那兀勀以为窦默没听清,又重申了一次。
「下、下官……」窦默瞧了瞧年轻男子一身暗紫锦袍,这才猛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刹那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以狠戾冷酷出名的礼王,竟亲自到城门外迎接他,还一路随轿走回衙门,论理,乘轿的该是礼王,他当随轿而行才是,这、这……他顿时软脚,跪了下来。「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请王爷恕下官不敬……这、这锦盒圣上嘱咐下官一见到王爷,必须即刻交予王爷。」
那兀勀皱眉,一般上任的新官,都只知他是代天子出巡的钦差大人,并不会知晓他真正的身分,这是当初他与额布约定好的事,不过现下他无暇细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赶紧接过窦默呈上的锦盒,将人扶了起来。「大人不必拘礼,且并无错处,何来饶恕之说?是本王不好,没先表明身分。窦大人请坐,本王先看看皇上有何交代,我们再叙。」
窦默哪里敢真的坐下,他低着头,退开几步站到一旁。
那兀勀打开锦盒,里头放着一对羊脂白玉梅花簪,以及一封书信,笔迹是额布的,他拿出信,摊开细读,一会儿唇边有了笑意,他将信递给窦默。「窦大人且看看这封信。」
窦默傻了,迟迟不敢伸手接过。
那兀勀见窦默不动,又将手伸长了些。「窦大人瞧瞧无妨。」
显然礼王是真想让他看家书,窦默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抖着手将信接过,瞧完皇上龙飞凤舞的字,窦默将信递回给礼王。「下官看完了。」却也有了更多困惑。
喜欢就直接带回京城吧,无妨的……
只要是个姑娘,不是男人就成……
这么多年了,朕心甚慰,吾儿那兀勀是真男人……
朕先赏下一对白玉簪,待你将人带回京城,朕另有重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窦默全然无法理解。
「窦大人,请上座吧,我们边吃边谈,或者本王让人将窦娥接过来,窦大人一定十分思念女儿吧。阿特尔,你去蔡府请窦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份惊喜要送她。」
侍立在旁的阿特尔轻轻摇了摇头,真心觉得主子又不用脑了,可是在其他人面前,他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得领了命赶往蔡府,希望来回这趟路,主子能让还不明所以的未来丈人捉得一些头绪。
那兀勀转而对仍站着的窦默说:「窦大人,请坐下说话。」
「是,谢王爷赐坐。」窦默恭恭敬敬的道,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
窦默这一声王爷,让那兀勀终于清醒了点,发现自己高兴过了头,忘记用脑,他尴尬的咳了一声,才道:「嗯,是这样的,我们暂且将彼此的身分搁一旁,这样比较好说话。」
「这怎么能?有事请王爷吩咐便是。」窦默惶恐的道。
「呃……窦大人,这对羊脂白玉簪,是皇上要赏给窦姑娘的。」那兀勀索性直说了,「我非常喜欢窦姑娘,恳请窦大人成全。我一心盼着窦大人回来,与窦姑娘相聚后,向窦大人提亲,如今有了皇上的应允,我底气也更足,请大人安心让窦姑娘嫁给我,我定好好待她。」
窦默如遭雷击,再次吓呆了,过了好半晌,他的脑子勉强能够转一转,才呐呐的道:「王爷喜欢的窦姑娘……可是小女窦娥?」
「正是。」那兀勀说得欣喜。
窦默赶紧离了位,跪下来道:「王爷,万万不可小女已经嫁了人……」
「蔡家公子已经殁了两年,没事的。」
「若是如此,小女更配不上王爷了!」窦默浑身发颤,顿感万般情绪翻涌而上,他苦命的女儿终究是守了寡,但更可怕的是,竟被礼王瞧上了。
依女儿的出身,被礼王瞧上能有什么好处,顶多成个通房侍女,连个妾位都高攀不上,可若是礼王坚持要娶,他又能如何?
窦默心里难受得紧,他苦命的女儿啊……
「哪里配不上?在本王心里,窦姑娘样样都是最好的。」那兀勀站起身,亲自将窦默扶站起来。「窦大人,别跪着,请坐下来说话。」
窦默只得再次坐下,越想越觉得不安。「王爷,小女着实配不上您,请王爷三思。」
「窦大人,只要本王喜欢,窦娥就配得上本王。本王向窦大人保证,绝对会好好对待窦娥。」那兀勀的语气沉了几分,摆出王爷威仪,就算窦默是窦娥的父亲,他也不容许他这般看轻窦娥,他搁在心尖上的人,哪里配不上他了?
窦默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知晓礼王心意坚决,多言无益,想了想,又问:「窦娥愿意随王爷回京吗?」
在京城打滚过几年,他深知京城是个人吃人的可怕地方,有钱有权的人,想着要更有钱有权,那些高官王公贵胄,哪会将一般老百姓看在眼里,一进侯门深似海,可他多年未见的女儿却不一定明白这层道理,他不舍女儿再受什么磨难,但若是女儿甘愿与礼王走,他又有什么资格拦阻?
那兀勀被问倒了,他一心高兴着额布接纳窦娥,却忘了他还没对窦娥坦白。
「王爷,下官多年不在,不知小女心意,倘若小女愿跟随王爷,下官也只能成全。」
「这……」该如何是好?那兀勀发愁了。
窦默细细回想当年看到的礼王,又瞧着眼前的礼王,终于忍不住道:「下官多年前曾在镇安王府外远远瞧过王爷一回,当年的王爷神采冷肃俊朗,肤如白雪,可下官今日再见王爷,似乎与当年有些不同。」
那兀勀摸摸脸,暗喊了声糟,他连相貌都没对窦娥坦承过,这下可难了,窦娥心再宽,能原谅他吗?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够坦白,她会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可否请窦大人暂且帮本王隐瞒,一会儿窦娥过来,先别让她知道我是个……王爷,我会另寻好时机,对窦娥说清一切。我这张脸其实是遮掩过的,这两年多在外奔走,顶着真容,行事不太方便。」
窦默久久没说话,敢情他的苦命女儿什么都不知,连礼王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也没瞧清楚过?
他再三思索,才严肃的道:「王爷,下官只是一名小小县官,说白了,王爷哪怕是想直接将下官的女儿绑了去,下官也无可奈何,可若王爷是真心对小女好,务必把事情摊开来说。倘若小女依然决定与王爷同回京城,下官只能给予祝福,毕竟下官离乡多年,是下官对不住女儿在先。
「下官给王爷两日时间,王爷若肯对小女坦白最好,若不成,下官绝不让小女不明不白的离乡随王爷而去,哪怕王爷因此夺了下官的官位,下官也要对小女说清楚。」
赌上刚得来的仕途,威胁一个名动京城的冷情王爷有多不理智,窦默再明白不过,但他已亏欠女儿太多,无论如何都没法儿眼睁睁瞧女儿不明不白的一头栽进皇家那个人吃人的地方。
男人的爱向来是一时新鲜火热而已,何况对方是个极有权力的王爷,将来肯定妻妾成群,依女儿的出身,来日色衰爱弛,日子怎么过?
京城多远的路啊,他只是个小县官,如何顾得上,恐怕就是想顾,也力有未逮。
那儿克并不觉得窦默是在威胁他,反倒松了口气,认为未来丈人这是默许了,迅速回道:「大人说的极是,两日之内,本王一定对窦娥坦白,多谢大人。」
窦默将礼王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不禁陷入深思,王爷如此紧张,难不成是对女儿动了真心?
那兀勀撕除让脸形看来方正的假面皮,再用药水洗净黝黑的肤色,恢复原本肤色显白,面如冠玉,神秀清俊的脸容,他一双黑墨眼瞳,看起来无情冷然,不语的唇自然微扬,却是冰冷的弧度。
他整整衣袍,许久不曾见自己真实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这张号称大元朝第一美男的脸,曾让他十分嫌恶,太偏女相了。
小时他甚至被嘲笑过,若扮起女装,恐怕会是皇朝最美艳的公主,随着年纪增长,他特意习武强身,并让那些曾嘲笑过他的人体会过凄惨的下场后,再没有人胆敢想象他扮女装的模样,或者即便想,也没胆子明说。
走出厢房,那兀勀唤来一名小官差备马,官差被俊美贵气的他震傻,半晌没有动作,那兀勀见状,淡淡的道:「还不快去?」
宫差听见熟悉的冰冷嗓音,赶紧回神道:「是。」接着便一溜烟跑走备马去,只是脑袋仍不能思索着,钦差大人怎么跟之前长得不一样了?
阿特尔正好从外头回来,一见主子卸除了伪装,呆怔了一下,旋即问道:「王爷想好说词了?」
昨日窦娥与窦默父女俩久别重聚,窦默掉了泪,窦娥反倒冷静,不见难受感伤,反倒一心为求得功名的亲爹欢喜。
父女两人开心用膳,那兀勀在一旁陪着,瞧起来心不在焉。
第8章(2)
阿特尔与主子一同送窦娥回蔡府,回衙门的路上,他这才晓得窦默只给主子两日时间,逼主子对宝娥坦白一切。
窦默的要求自然合情合理,只不过敢明着逼迫主子,窦默恐怕是活着的第一人,但正因为如此,阿特尔更能看出主子有多在乎窦娥。
「怎么想也想不出好说词。」那兀勀很烦恼。
「窦大人不是给了两日时间,王爷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想想,明天再说也不迟。」
「越想越乱,不如就直接说吧,想再久也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