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因她后来的成就,亲戚们对她另眼相待,每每她回乡,便会热络问候,但她只感觉虚伪。
如今,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外婆真正享福,她就离开了。
第10章(2)
“来年还是能回来看外婆,我陪你来扫墓。”严焱安慰她。
她转头看他,因他的承诺讶然。
“这里是你喜欢的故乡吧!我也喜欢。”他微扬唇角说道。
她心口霎时又一暖热,眼眶湿润,声音轻哽地缓缓又道:“虽然,我童年过得并不好,但因有外婆陪伴和照顾,让我对这片土地也充满感情……现在外婆不在了,回来这里,也许只会触景伤情,尤其只有一个人回来,心境会更寂寞。”
过去,她从不将寂寞挂在嘴上,即使一个人在异乡多年,她一向表现独立坚强,从不会伤春悲秋。
她一向理性冷静,不容易被外物感动,更不会轻易掉泪,然而,她却在他面前,一再泄露软弱的一面,也因他的言行,一再受感动。
“我说过,会陪你回乡,你不会一个人独来独往。”严焱再次强调。
她怔望着他,“我很想……相信你的承诺,但……”
“那就相信我。”他眼神真挚地望着她,笑说:“去海边走走?”
他随即将车往海岸边停靠,她于是跟他下车,他大掌牵握她的柔荑,朝岩岸走去。
她与他十指相扣,她忧伤孤冷的心,再度被他温暖熨烫。
她和他坐在岩岸的砾石堆,一起观海、观浪潮。
“撇开童年一些不愉快记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喜欢从小跟外婆一起生活的故乡。”望着熟悉的景色,她不由得又开口,向他娓娓倾诉。
“自我有记忆,爸妈感情就不睦,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父亲常酗酒,染有赌博恶习,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母亲终于受不了,在我七岁时跟父亲离婚,隔两年,母亲也抛下我,跟男人跑了。
“我从此和外婆生活,而在被父母抛下前,也常是外婆在照顾我。之后,外婆靠着打零工的一点微薄收入养育我,也因此不时要寄居在几个舅舅家。
“一直到我高中,到台北念书,同时半工半读,除了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还能给外婆一点零用钱。我也会尽可能每个月回家乡一次,探望外婆。
“之后,幸运申请到奖学金前往美国念大学,就一直留在纽约长住,远距离加上工作繁忙,没能常回来,每年只请几天休假,回来陪外婆三、四日而己。
“好几次,我希望外婆来美国,跟我一起生活,我很想好好照顾她,但她总是笑笑地摇摇头,说她一辈子没离开过台湾,过不惯外国的生活,在这里,她才能活得自在……”再度提起外婆,她不免又黯然神伤。
“在父母相继抛下我多年后,我才陆续听到他们的消息,父亲在跟母亲离婚后几年,就因肝癌病逝,而母亲感情不顺遂,几度被男人欺骗,最后竟走上绝路。
“当我听到父母相继过世,当下竟没什么感觉,甚至对自己的冷血,感到不可思议。”但外婆突然过世,却令她非常难以接受。
严焱静默听着她倾诉,这些是他先前就已得知的事情,此刻听她亲口陈述却再度替她感到无比心疼。
他手臂环过她的背,揽住此刻脆弱的她。
“所以,你不想谈感情,抱持独身主义,是受父母所影响?”他暂不谈令她伤心的外婆,转而探问她的感情观。
“一半吧。另一半原由,是我对感情真的没热情,也莫名排拒跟异性亲密,直到遇见你……”她不禁面露一抹尴尬。
他听了,心下无比宽慰。
“虽然现在说这个,时机不合,但我想兑现前一刻在你外婆的墓前,对她说的话——让我好好照顾你,成为你能依靠的避风港。曼凝,你虽失去至亲,但我会成为你的家人,永远陪着你。”他忽地感性,真情流露。
她讶异他话中的含意,转过头愣愣地望着他。
他拉起她的右手,在她掌心放了一颗圆润白净的鹅卵石,那是他悄悄从四周砾石堆挑选的。
“曼凝,嫁给我,成为我的妻,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惊诧地瞠大眼,怎么也没想过他会向她求婚!
他们?根本连正式交往都还称不上。
“你…?是因为那一日?”她一脸怀疑地问。
该不会,他只因跟她发生关系,就要为此娶她?
“我想娶你,当然是因为我爱你。”他毫不扭捏,向她直言说爱。
“我们才认识多久?这太冲动了吧!”她仍难以置信。
“虽然相识时间不久,但我就是认定你,感觉对你己认识很久了。”严焱很想再提起前世,但怕她反感,只能作罢。
即使两人尚未真正交往,他对她的情感,却在短时间内已很深浓炽热。
前世,严焱将军只想娶朝颜;今生,他想娶的对象,也唯有她一人。
季曼凝因他几句肺腑之言,心口撼动不止,但他的求婚,来得太过唐突。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他置放的一颗鹅卵石,不禁破涕为笑,“这就是你的求婚信物?”若非他一脸认真,说得信誓旦旦,她会当他在开玩笑。
她一扫连日来忧伤阴郁的心情,这一瞬,因他的行为,心境变得明亮。
“这颗鹅卵石是独一无二的,等你想好了,你拿它跟我兑换钻石。”严焱扬唇,笑得开怀。
尽管,她没答应他突如其来的求婚,但她没一口拒绝,或骂他胡闹,那便代表她对他的情感,已足以让她认真看待他的求婚,日后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他于是迳自又道:“将来,我会在这里,在能看到海景的地方,盖一栋渡假别墅,日后跟你一起返乡,就不用住饭店,可以更悠闲惬意。”
他替两人构筑未来愿景,她听了,心口暖甜。
她没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他肩膀,跟他一起聆听浪潮的声音,静静地欣赏逐渐落入海平面的夕阳。
她庆幸有他陪伴,让她得以从失去外婆的极度悲伤中,很快找回平静。
在严焱求婚那日后,季曼凝表示先交往一阵子再说,严焱同意了,两人从台湾返回美国后,严焱接到袓父要求,前往中国上海一趟,两人不得不又分离几日,而她还没机会交还他那把代为保管的贵重匕首。
“你跟阿钱进行得不顺利?”今天,严世爵直接来秘书室找她,一踏进她的个人办公空间,开门见山问道,俊颜有抹担忧。
“呃?”季曼凝讶异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我们……很顺利。”她有些羞怯的表示。
她跟严焱正式交往没几天,而先前严焱跑去台湾陪她度过外婆离世伤痛的事,严世爵自是清楚,就不知道他是否得知两人跳跃式的进展关系?
“阿钱去上海后,有跟你联络吗?”严世爵又问。
“他有传过一封简讯,问我希望他从上海买什么礼物回来?”
“你怎么说?要送礼还问当事人,未免不惊喜。”严世爵认为严焱在这方面仍未开窥。
“我希望他买一只中国风古典燕子风筝。”季曼凝有些尴尬道。
原本她想回覆他,不需带什么礼物,可随即想到曾跟他一起放捡到的燕子风筝,不禁就提出要求。
还有另一原因,是她又梦见那对汉代恋人相识相处情景,醒来记得严焱将军曾亲手做了一只燕子风筝送给朝颜,朝颜非常喜爱,每每将它放上天际翱翔时,心情总是特别快乐。
“喔。”严世爵扬了下眉,倒没追问她为何想要这奇怪的礼物。
“严焱回覆会尽可能找到我喜欢的图案。”但不管他买到什么图案的风筝送她,她都会很开心收下的。
“看来,阿焱那小子被我爸设计了。”严世爵简单问完话,迳自下结论。
“欸?”季曼凝一脸困惑。“发生什么事?”
“网路国际新闻应该出来了。”严世爵示意她浏览国际即时新闻,而他是提早听到内幕。
原本在处理文件的季曼凝,这才将电脑萤幕画面点到新闻页面,浏览即时新闻摘要,倏地诧异瞠眸——香港首富万明集团老总裁——华侨界大老严海明的长孙严焱,与中国上海翔运集团总裁千金白湘昀好事将近。
严焱是近年来在东西方建筑界颇富盛名的天才建筑师,他虽拥有极不凡的家世背景,但行事低调的他,向来避谈自己的家世。
昨日,严焱在陪同袓父严海明出席上海翔运集团总裁寿宴时,严海明向在场记者媒体预告双方集团将联姻的喜讯……
季曼凝看着报导内容,看着难得西装笔挺的严焱,与高贵优雅的上海翔运集团千金合影,心口一室。
“你先别想太多,等阿焱回来解释。我不认为以阿焱的个性,会乖乖接受我爸的安排。”
严世爵安慰她。
“我明白。”季曼凝神色淡然道,关掉新闻页面。
几日前,才向她开口求婚的男人,现下却有意跟集团千金联姻,她该感到生气或失望,认为他是两面人,但她却清楚他对她的感情和诺言,并非虚情假意。
她选择相信他。
只不过,直到这时,她才再次意识到两人背景悬殊有多大。
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家背景惊人,但他一再殷勤向她示好时,不曾拿出大少爷的派头,她逐渐没在意其他。
她关注的,是身为名建筑师的他。
她欣赏的,亦是在建筑界才华洋溢的他。
她感动的,是他对她表现的保护和关怀。
她爱上的,是他对她的无比真诚深情。
尽管自己有着不堪的原生家庭,但她从不对此自卑,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靠努力得来的成就和自身条件,拥有自信光采。
但东方人的感情,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事,而香港严家又是一个财力、势力傲人的庞大家族。她自是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条件,很难入得了那种超级豪门。
当他向她求婚,她虽惊诧,却没立时回绝,所要考虑的,也只是和他之间的感情稳定状况,完全没想过是要嫁进香港严家,当什么集团少奶奶。
这一刻,她不免觉得要跟他相爱,负担很重。
第11章(1)
黄沙漫漫,血流成河,怵目惊心的战场,宛如人间炼狱,士兵与战马身首异处,混乱堆砌成一座座骇人的丘陵。
男人单脚跪立在尸首群山间,左手紧握一把长剑,染血战袍不断滲出汩汩鲜血,自手臂沿着手握的剑柄往剑身缓缓淌下,一滴滴落入黄土中。
染血的脸庞,紧拧的剑眉下,一双黑眸定定凝视前方,右手抚着系在左腰侧的匕首,用着仅存最后一口气,喃喃道:“等我……朝颜……无论多久……我一定……一定……回到你身边……”
朝颜满面泪痕,冷汗涔涔地惊醒。
她记起自己在听到严焱战死沙场的死讯时,不由得昏厥过去……
他竟离她远去了……违背了他的誓言……
她的心撕扯着,泪如泉涌,汨汩而流,难以停止。
将军的尸首未被寻获,也许已被埋进黄沙下,士兵只寻到他染血的随身佩剑,被带回将军府,当作他的尸首安葬。
他出征前,她又交还给他的那把匕首,却没能回来将军府。
她见不到他的人,也见不到那象徵两人定情的信物。
从昏迷中清醒后,朝顔陪白丽儿,跪在将军府灵堂前哀伤哭泣。
她太过伤心的模样,令白丽儿感到不寻常。
哭断肠的她,向坐在灵堂旁失去爱子、泪流满腮的严夫人,跪拜叩首,道出惊人的话语。
“求夫人收留朝颜,朝颜己与将军拜过天地,是将军的妻了,朝顔愿一生为将军守寡,尽心尽力代他孝敬夫人……”
她话一出,灵堂前的严夫人和白丽儿,惊骇不已。
“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白丽儿霍地站起身,抬脚就朝她用力一踹,神情气怒又羞恼。
她跟严焱表哥都由双方长辈订下婚约了,严焱表哥却一直对她爱理不理,若非心仪他多年,她哪可能一再对他厚颜示好。
如今,一听到贴身丫鬟竟瞒着她,跟严焱表哥暗通款曲,甚至在他这次出征前,两人已私订终身,她哪能忍受这么大的屈辱?
严夫人也不能接受这件事。尽管过去,儿子曾向她提及想娶朝颜的念头,但她在盛怒下,态度强硬地否定到底。
她不相信品德操守严谨的儿子,会不顾她的感受,跟白府的一名丫鬟私订终身。
她只当朝颜是痴心妄想而胡诌,不愿一个身分低下卑微的丫鬟,污了爱子的名誉,随即要白丽儿将朝颜带走,从此不准让她再跟进将军府。
白丽儿虽不承认恋慕多年的未婚夫会爱上她的贴身丫鬟,却清楚朝顔的个性,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凭空杜撰。
就因如此,她不禁对她心生妒意,眼里完全容不下她。
她让人将朝颜卖进青楼,任朝颜如何哭着跪求她,也无动于衷。
她得不到严焱的爱,却被这丫鬟夺去,即使严焱已战亡,她自是不可能跟他的牌位履行婚约,但她仍对朝颜咽不下这口怨气,要朝颜往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季曼凝霍地张眼惊醒,心口紧紧扯痛,眼眶涌起泪液。
她从床上坐起身,心口强烈跳动着,泪水汨汩而流。
梦境里,朝颜的心境与她产生共鸣,她被梦境彻底影响,甚至,不得不认为那是她和他的前世。
她对自己前世的境遇心痛,更因失去他而心死……
她的心难受痛苦,更被一股恐惧笼罩,她又一次担心人在远方的严焱安危。他人还在上海吗?是否打算回美国了?
离开前,他告诉她,只是应袓父要求,陪袓父去参加一场商业宴会,很快就会回纽约找她,不料却爆出他将与翔运集团千金联姻的消息。
他是否因此被绊住了?
她虽表面装淡定,内心却一直等着他跟她联络,等着他回来向她解释说清楚。然而,这两日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她,令她有些心神不宁,加上前一刻的梦境,她心情再度被影响,惶惶难安。
她不想被动等待,决定先拨通电话给他,问清他回美国的确切时间。
才要拿起手机,电话响起,以为是心有灵犀,他刚好拨电话给她,一看来电显示,不免失落。
“总裁大人,一大早有急事?”现在才六点半。
总裁会这么早打给她,通常不为公事,而是有私事请托。而那十之八九,跟他的众多女伴之一有关。
“曼凝,阿钱出车祸了。”手机那头,严世爵声音担忧说道。
闻言,季曼凝心口狠狠一震。
脑中霎时又浮现梦中严焱将军战亡的景象……她莫名胆颤惊惶,身子颤抖起来,拿着手机的手也抖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