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戒天又敛眼思考一会儿,才起身下座,缓步来到四人之中,吩咐着:“好,传我令下去,让庄里的精兵将士先行待命,明日一早,无欢你负责先去通知南风宫,莲笙你则去通知无双城,而大狼你则负责神龙岛,我们就以三日后十五为期,在京城外五里会合,一同攻城推翻暴政。”
“是!”三人领命。
“天阳,此役以你为主线,负责率领刀门精兵,待和四界派出的人马会合,便一举入京杀了皇刚天浩,推翻恶君王朝,这事你可有把握?”
“此等长机,我已等候多时,自当是胜券在握,不过天阳还是要提醒门主,双方恶战一旦开打,我无法保证能对云家手下留情。”
拦路者死,况且他亦没那份慈悲心肠,为成就复兴大业,唯有不择手段。
他明白刀戒天重视云若雪的程度,也知道云若雪和云家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实在不愿因这桩弑君计划,让门主夫妻二人情感生变,更不会因为这样而仁慈的放过云家。
一切,就端看刀戒天如何取舍拿捏。
“是啊,头儿,这事牵扯到云家庄,那嫂夫人她……”武大狼也跟着说项。
“云家是云家,她是她,一切秉公处理。”复仇大计当前,他不能碍于若雪的身份而护短偏私,太过优柔寡断,只会错失良机。
“好,天阳就此相信门主,望门主能以大局为重,切勿因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这事天阳已期盼多年,家仇血恨当前,不容许失败,相信门主亦能体会天阳所言,还望门主见谅。”
他们身上同样背着复兴家门的血债重担,都是天沅那昏君当政底下的牺牲者,在如今这民不聊生的世道,已是别无选择,仅有除去恶君一途,以血祭亲,才能平复压抑已久的满腔仇恨。
末了,龙天阳起身,“夜已深,若门主没事交代,请恕天阳先行告退。”
“嗯!”
得到应允,龙天阳旋过身,跨步朝殿外走去,一身衣冠楚楚、白裳翩然,尽显尊贵之气。
武大狼睨了眼龙天阳离去的身影,再收回目光,嘴里则不满的牢骚嘀咕:“啧,阿阳也真是的,平常温呑客气得像个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哥,就是牵扯到皇刚家时性子大了一点。”难道就他一人的国仇家恨才是恨,别人的就不是?
“算了,大狼,他只是等得太久而心急罢了。”刀戒天出声缓颊,接着吩咐右座的两人,“无欢、莲笙,你们报完讯后也领一批人马跟着天阳吧!”
“是。”两人垂首领命。
接着,商莲笙起身说道:“若门主无要事吩咐,莲笙想先告退。”
“好。”刀戒天点头示意,直到商莲笙走出厅门,才拉回视线转向无欢,继续交代:“你一直知道你的使命所在,就去帮帮天阳吧,必要的时候记得出手拉他一把,别让他被仇恨给蒙蔽太多了。”
无欢的背景,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无欢视为手足般关照,或者说他对天阳、大狼、莲笙都一视同仁,只不过无欢的固执和倔强,更令他感到不舍,无欢和天阳之间的恩与债,也不是他能干涉。
“是,无欢明白,那无欢也先退下了。”无欢起身作揖,而始终敛下的眼,刻意不看身刀戒天早洞悉一切的眼眸。
“去吧!”
一个个相继离去,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武大狼起身来到刀戒天身边,双臂依旧习惯性的环抱胸前。
“头儿,你派无欢和莲笙两个跟在阿阳身边妥当吗?要不我也一起好了。”
他不管无欢究竟有什么使命,为什么头儿总要无欢跟在龙天阳身边护着?他是知道龙天阳那神秘的身份,至于无欢那闷骚的家伙有啥使命,就一无所知了,反正那家伙个性沉闷,一板一眼的,想要从那闷葫芦嘴里套出什么话,简直难如登天。
头儿派无欢跟着,他是没意见,毕竟无欢的身手如何,他十分清楚,倒是那商莲笙,她除了救人使毒外,什么功夫也不会,难不成是要派她去跟着陪葬?
“不必,让他们两个去就够了,至于你,帮我暗地里留意云家庄的举动就好。”
明里,他是无法制止龙天阳,可暗里,他可让武大狼看着,只要云家有何风吹草动,就先从中破坏,双方若不正面冲突,或许可少去无谓的杀戮。
“好吧!”武大狼撇撇嘴,对这差事不甚满意但尚可接受。他一手搓着下巴,心里挣扎半晌,还是忍不住提议:“不过头儿,你真不打算让嫂子知道这事?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都会让嫂子知道的,不如先招了。”
“她……”才起个音即止,刀戒天不自觉地收拢掌心,敛目沉思片刻。
就在武大狼正感到自讨没趣打算告退时,他终于悠悠启口——“我会找机会亲口告诉她。”
第7章(1)
他们有事瞒她。
云若雪这种感觉是自中秋节开始,而那阵子大伙儿也特别忙,门主和四大护卫不时内外奔波,甚至好些时日不见人影。至今,中秋都过了两个月,即使现在他们不再那么忙了,但那种大家都知道什么事,唯有她被蒙在鼓里的感受依旧存在。
大伙儿嘴里未说,可每次见着她只是闪烁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奶娘是、大狼他们是——连与她最亲密的丈夫也是。
一早,热烘烘的灶房里。
云若雪怔睇着滚水里载浮载沉的细白面条,心思飘得好远,手里虽拿着长箸,却是无意识的胡乱搅动,直到身旁看不下去的丫环伸手在她眼前挥动制止。
“夫人,夫人!”
“呃,怎么了?香菱。”急促的呼唤和眼前晃动的五指,让云若雪回过神来。
香菱暗自翻鄱白眼,有些好笑的指指大锅里煮得过烂的面条。
“夫人,你又分神了,瞧,面煮得太久都糊啦!”
“啊!”意识到自己煮坏了面,云若雪忙拿来大勺将面糊捞起。审视救不回的糊烂面条,她羞恼的娇斥着丫鬟,“香菱,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冤枉啊夫人,香菱可是唤你很多次的,是夫人自顾自的神游去了,理都不理人家。”香菱噘起嘴,嘟嘟囔囔解释,一脸委屈。
“香菱!”云若雪轻跺了一下脚,“好啊,你这丫头就是嘴硬,还敢顶撞主子,信不信我跟奶娘说去,罚扣你这个月薪饷。”
“夫人不要啦,香菱最怕莫大娘了,好嘛,都是香菱不对,不该说夫人不是,就请夫人大人大量,别和香菱计较。好不好嘛,夫人?”听闻主子要上告到莫冬梅那去,她焦急地讨好求饶,她实在怕极莫大娘的肃冷表情,吓都吓死了。
云若雪本想板着脸恶整天真的丫头,却反被谄媚的嘴脸给惹笑。无奈地睐了一眼香菱,瞠道:“古灵精怪,就知道卖乖,我是逗你的,瞧你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夫人!”小丫头气得跳脚。夫人明知她就怕莫大娘,还调侃她,真坏心!
“好了,不闹你了,我们赶快再下团面,等会儿连药和其他小菜一起送去给北苑给无欢吧!”迅速下过一锅新面,云若雪嘴边则继续吩咐:“香菱,你顺便瞧瞧药煎好了没?”
“是,夫人。”香菱领命看着炉火上的药壶,见壶内药汁开始沸腾,滋滋作响,解开盅盖,浓浓药草味儿扑鼻而来,“夫人,药煎得差不多了。”
她们此趟是要送汤药去北苑给前两日受伤的二爷,因北苑很少开伙,细心体贴的夫人担心二爷没用膳就饮药,容易伤胃,才想着多备一些面和小菜,顺道带去探视。
“好,我这边也差不多了。”云若雪捞起面和佐料倒进碗里,撒上些许葱花提味,再连几道小菜一起依序放入竹篮内,最后才是香菱端来的药壶。
一切收拾完毕,厨房也打点妥当,主仆俩便一同前往北苑。
“夫人,实在是麻烦你了,还让你跑这一趟。”
北苑正厅之外,无欢和云若雪主仆的身影相对而立。
半个时辰前,云若雪才和香菱带来药膳探视因伤在苑内疗养的无欢,双方于殿厅内相谈甚欢,转眼,日头已近正午,是时候该恭送娇客。
“哪里,无欢别跟我客气,咱们是自家人,互相关心也是应当的,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理应多加照应,还盼无欢别介意我的多事才好。”
四大护卫里除了武大狼,和她比较常攀谈的,就属个性拘谨客气的无欢。
因他不爱别人在名字后面冠上“护卫”的称谓,她索性就直接唤他无欢了。
云若雪不甚放心的瞅着无欢,见他英气凛凛的俊雅面容虽带着病态的苍白,可一双炯亮有神的乌黑大眼,让整个人神采奕奕。可能是赶着出来应门,只随意套着一件宽大的蓝色罩衫,意外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瘦弱单薄。
无欢有一双似鹿眸的乌黑大眼、直挺的鼻梁,和型如菱角的双唇,肤色虽是黑了些,却十分细致,倘若他生作女人,应该也挺好看的,就像塞外那些五官立体鲜明、身型高瘦的姑娘们一样——“夫人?”形状好看的菱唇掀起,微哑嗓音轻唤着出神的女人。
“呃,中午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云若雪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粉脸倏地赧红,“好了,无欢你送到这儿就行,赶紧回屋里休息吧,我让香菱陪着就好。香菱,我们走。”
“是,夫人。”
“那恕无欢不送了,夫人和香菱姑娘请慢走。”
确定云若雪主仆已走远,抬眼望着二人的背影,菱唇勾扯出轻浅的弧度,无欢不禁感到好笑的摇摇头。
他喜欢云若雪这样单纯又没心眼的当家主母,门主能娶到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是种福分吧,只可惜她尴尬的身份……敛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脸色一正,转身回房,会见那个等候他许久的人。
另一方,相偕走着的主仆出了北苑几步,云若雪便被不慎踩着的硬物给绊住。
弯身拾起巴掌大小的物体,她好奇的反覆把玩。
这不是无欢的吗?
这玺玉,她常看着无欢佩挂在腰间,几乎是从不离身的。尤其这琉璃玉似虎形,玉质剔透晶莹,隐隐透出琥珀光泽,中原极为少见,她更不可能错认。
“奇怪,怎么会掉在这儿了?”她喃喃自问,暗忖一会儿,决定还是亲自送还原主,“香菱,你先回中苑等着,我拿个东西给无欢,随后就到。”
“是。”
香菱离去后,云若雪又依原路走回无欢的宅院,进大厅时已不见他的人影,转而走向厢房的方向,走没几步,主房里隐约传出的交谈声驱使她好奇的靠近。
而厢房内,两人的交谈声依旧——“目前大局已定,天阳他们已经在京师待命,就等一切就绪,另拱新帝登基,至于皇刚天浩在逃亡之中受重伤,大概命不久矣。”
“那云家庄现在情势如何?”问出声的,是商莲笙。
莲笙?她怎么会在无欢的房里?云若雪认出了房内女声的身份。
“早散了。”无欢停顿了会,又继续说着:“他们的人马也是死伤无数,云正海见大势已去,云家为了金援皇刚天浩散尽家财不说,自己几个儿子都战死,加上反云家的群众趁隙暴动作乱,噩耗连连打击下,他不堪四界人马环伺的压力,三日前,已在家宅自缢身亡,一夜之间,云家死伤无数,而云家大宅也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现在就连他最倚重的女儿云碧瑶也下落不明。”
“没想到,一切发生得如此快,不过多久时间,云家就这么完了。”
“这场战役本就无可避免,云家既已淌入这浑水,就该有所觉悟,被灭是迟早之事,只可惜夫人她——”
话声,被闯入的女声给打断。
“你们说什么?什么叫云家被灭?”推门而入的云若雪,厉声质问房内二人。
房内二人讶然地起身,彼此意会的对看一眼,却心照不宣,缄口不语。
“为何都不说话了?快回答我呀,你们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你先冷静下来。”无欢先出声安抚。
“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云若雪置若罔闻,兀自呢喃,继而想到什么,忙不迭的急声道:“我要找天哥,我这就去找天哥问清楚!”随即转身跑出了房门。
“夫人!”
糟!商莲笙和无欢对视一眼,忙跟着追出房门。
两人一路追着云若雪至中苑,正好碰见刀戒天和莫冬梅在另一头相偕而行。
云若雪止住步,抚着胸口用力的喘息,试图压下胸腹间阵阵涌上的反胃感。
她敛了敛眼皮,眨去眼前的迷蒙雾光,步履蹒跚的强迫自己跨出一步,但强烈的晕眩感只是让她更加不适,摇摇欲坠。
“天哥……”勉强挤出的声音极其虚弱。不行,她的头好晕。
倏地,铺天盖地的晕眩袭来,她合上眼身子一软,任由黑幕笼罩,失去意识。
莫冬梅和刀戒天闻声回头,只能诧异的看着她在众人面前晕厥倒地——“雪丫头!”
“若雪……”
中苑主厢,刀戒天沉着脸,静坐桌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和正在切脉诊断的商莲笙。
稍早,云若雪在中庭昏倒,把大伙儿都吓坏了。他当时什么也没多想,只知抱起她便往房里冲,其他人见状也跟上,将他们夫妻二人的主厢挤得人满为患。
还是商莲笙说了,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才能放心诊脉,患者也能好好休养,所以他便请奶娘和其他人现在大厅候着。
内室暖炕上,商莲笙坐倚床畔,素手按压着云若雪皓腕上寸脉,静声探诊。
指下异常跃动的少阴脉,是喜脉征兆。她微挑柳眉,了然的收回手,起身迎向桌边坐立难安的男子,“夫人有孕了,已经两个多月。”
“你说什么?她有孕了!?”语调高扬,喜出望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兴奋,可没维持多久,浓眉又蹙起,被忧心取代,“她为何会无故昏倒?”
见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只感到浑身血液仿佛被抽干,连呼吸都困难。对她已依赖得太深,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视,他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情绪太激动罢了,不碍事。”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刀戒天来到榻边,就着床沿而坐,执起云若雪的如玉小手,缓缓摩挲着,恍若这么做可以给她多一丝温暖。
她细致姣好的脸蛋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近乎透明,连唇瓣也带着死白,与平日生气勃勃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差不多了。”商莲笙走至左边,揽袖研墨,振笔飞快落下处方,“我开副安胎宁神的药给她,喝几帖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