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回忆过去有什么用?”梁至尊执起小杯子,若有所指地看着她,“反正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罗浔歌瞥了他一眼,不打算正面迎击,这种场面是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的。她把资料摊开放在桌上,跟梁至尊开始大略地讲解公司目前运作的状况、合作的对象、已经正在进行的计划。
她说得口沫横飞,有道扎人的视线却也刺得她心不在焉。
“……”她终于停下,转过头去,对上一直托着腮凝视着她的梁至尊,“董事长,你有事吗?”
“你是怎么想的?”他懒洋洋的,突然迸出一个问题。
“咦?您是指这件开发案吗?我当初是打──”
“我是说,为了引起我注意,转学到学校来时,你是怎么想的?”
罗浔歌瞬间敛了神色,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黛眉微蹙,她不想再讨论过去的事。
“我觉得现行的并购案比较重要,追问过去的事,一点意义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意义?这件事我闷了七年,我该得到一个答案。”他也收起笑容,“当你父亲要你到学校勾引我时,你就已经把计划全部安排妥当,然后等我一步步地跳下陷阱吗?”
罗浔歌倏地转过头去面对他,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或许她可以试着说出当年的想法……
但是,她的羞愧感终究凌驾了一切──她有什么资格解释?
“你怎么想就当做是那样吧!我可以跟你打个商量吗?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不管是什么伤害,我们都已经吃足苦头……”她难得露出悲伤的神情,“拜托你,不要再旧事重提,提这些是没有价值的!”
“苦头?你吃到什么苦头了?看看你现在的一切!”梁至尊突地轻击桌面,他痛恨她避不谈论的态度,“拥有事业、地位、权势,还交了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她仓皇地看向他,眼神带着点心虚。
“那个秘书,你当我是瞎子吗?看不出你们之间的气氛?”她怒目相向,觉得这事情很碍他的眼。
“我们还不是……只是试着交往而已。”而且是在她递给他离婚协议书之后,她才接受克威的追求,心想,也许投入另一段感情,更容易忽视他的存在。怎知一面对他,她竟慌了。“克威很照顾我,他知道我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而且跟着我也久了,所以我……”
她干嘛自乱阵脚?罗浔歌连话都讲不清楚,支支吾吾的,别说外面一帮主管了,就连梁至尊都没见过她这么慌乱的样子。
“保持距离。”他干脆地扔下一句话,“上司跟秘书,太超过就调他走。”
“你说什么?他是我的人,你怎么可以随便调动!”这家伙一回来就想调动她的人?罗浔歌被激怒了,一时忘了心慌。
“你的人?这种话你敢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梁至尊一脸不可思议地站起来,因为他没看过浔歌为哪个人这么激动过!
“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秘书……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天!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不,你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几秒钟,然后女强人的罗浔歌又回笼了,她抬起头警告他,“梁至尊,各人有各人的员工,你不能擅自任意调动!”
克威跟了她这么多年,帮她很多忙,不能因为她和梁至尊的私人恩怨而毁了他的前途。
“我是董事长,调派个人竟需要经过总经理的首肯?”看见她如此维护程克威,梁至尊简直怒不可遏。
浔歌一向以冷静着称,怎么可能为了谁,为了哪个男人如此慌乱!
“我跟梁夫人有过协议,我可以用我想用的人!”她这会儿搬出奶奶。
“哦……好,我们不谈公事。”梁至尊只两秒钟就把笑容给端出来了,“身为我的妻子,你本来就不该跟其他男人这么贴近。”
“……”罗浔歌一时哑口无言,有没有搞错……现在他把“妻子”这个放了七年的古董搬出来讲?“谁是你妻子?”
“你啊,梁夫人。”梁至尊一副自己稳羸的模样,悠哉悠哉地又坐回皮椅里,凉凉地喝起他的乌龙来。
“梁至尊,看来教育没有让你变得更谦虚。”罗浔歌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胸地来回跫步,“这七年以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你现在搬出妻子这两个字未免太可笑了……更何况,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要交什么朋、或是男朋友,全都是……”
“我没签。”
“……我的自由,你根本无权过……你说什么?”罗浔歌终于听见了他刚刚说的话。
“我没把离婚协议书送出去,我丢了。”他挑高眉,扬起胜利的笑颜,“所以你还是我梁至尊的妻子,保持距离,You know?”
罗浔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被气岔了!
这个男人每年按月寄十几封的离婚协议书来要她签字,这次他回国,她好不容易把签好字的协议书亲手交给他,现在他却说把离婚协议书丢了?
“你到底想怎样?”她头一次觉得摸不着梁至尊的心,“你不是盼我的签名盼了很久吗?”
“请继续报告吧,总经理。”梁至尊顾左右而言他,存心想气死她。
“梁至尊!你到底要我怎样?”
“你想要获得一切,拍拍屁股就走人吗?”梁至尊重新看向她时,眼眸一如当年的冰冷,“如果我没有办法重新获得幸福,你也休想!”
“幸福?”她没有啊!她什么时候获得幸福了?
七年的夫妻,却连面都没见过,她得到什么幸福?
他难道以为她会在伤过一个男人之后,还可以再愉快地跟别人交往吗?她可是经历了七年光阴的淡化,尤其是见到现在的他之后,才在最近鼓起勇气,跟程克威迈开第一步。
“你要什么?道歉吗?”她突然领悟到,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互相伤害而已。“对不起,当年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她快哭出来了!罗浔歌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她不能在至尊面前流下任何一滴泪,他说过了,她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哭泣!
梁至尊瞅着她,经过七年,他听见了这个女人的道歉。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这声道歉来得太晚,改变不了任何事,也改变不了她当年那种为钱嫁入豪门、榨取钱财的阴狠手段。
更没有办法弥补他心底的痛!她不知道他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飞到美国的,她无法想象在美国时,前半年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更无法想象他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相信任何女人!
“浔歌。”他突然唤了她的名。
罗浔歌抬首,依旧强忍着泪水,故作镇静地回望他。
“你的道歉、你所说的话、做的事,对我而言……”他挑起淡淡的笑容,“都没有意义。”
那温柔的嗓音霎时化为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罗浔歌的心窝中,旋转一圈后,停驻。
她美丽的大眼只能虚弱地眨呀眨的,毕竟这是理所当然、她应得的答案。
“我知道了。”她轻巧地跟着浅笑,再次来到他身边,“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喔,这个并购案……”
她知道所有的折磨才刚开始,也知道这是她的报应,她所应得的下场。
她不会逃避、也不会反抗,单单只要能再见到至尊,她发现她已经欣喜若狂。
因为在大树下回眸时,她就发现──她,依然爱着梁至尊。
这就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惩罚了!
第7章
梁至尊回国后不久,某天晚上,梁夫人执拗邀请罗浔歌一定得回去吃一顿“家庭大餐”。
当年事件爆发后,其实她一度也对罗浔歌不谅解,整个家族都仇视她。这孩子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一直到为了名誉问题,她才出面给予她金钱援助,才稍稍改变。
但最大的转变是罗浔歌介入企业之后,跟她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和解,这孩子虽没有跟她提过当年的心境,但是她早已心领神会。
毕竟以她的经验看来,她无法相信当年罗浔歌的态度全是装出来的。
也因为如此,她虽说不动自己的孙子,但却可以为这两个年轻人制造机会。
不过席间的气氛超差,梁至尊动不动就出言讽刺,家族里四分之一支持罗浔歌、四分之一反对她、四分之一观望,剩下的四分之一对她依旧有所质疑。
所以梁至尊简直是揭竿起义的英雄,他一开口,一堆人跟着数落,“家庭聚餐”简直在翻旧帐,什么演技高竿啦、榨财高手啦、父女情深,反正能讽刺的词全出笼了。
不过他们也太小看她罗浔歌了,不说别的,光至尊回国这半个月,她就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
趁空,罗浔歌算是逃开桌席,可以的话,她不想再回去饭桌了。
喔!她弯进走廊,胃又不舒服了,吃饭不正常已经让她的胃受损,又来吃这种消化不良的餐,怪不得肠胃向她抗议。
她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当年熟悉的房间,那曾经是她每夜入睡的房间。
门是半掩着的,因为没有人敢擅自接近梁至尊的房间。她倒是从容地往里头窥探,陈设一如当年,只是他这次带回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闪身,她钻进房里,好像……也七年没再进来了。
白净小手轻轻地抚过了那张大床,他们曾经年少轻狂,窝在这床上翻云覆雨,她还记得至尊是怎么吻她、怎么搂着她,或是如何将她欺压在身下的……
天再冷,他们都一起裹着一张被,享受着肌肤摩挲的柔顺感,贪婪地品尝对方滑嫩的肌肤。
而这张桌子……她总是坐在旁边,一边念书,一边盯着至尊的情形,谁让他总是不专心,不是写几个题就想出去晃,要不就是手又不安分地往她身上窜。
还有……她旋了个身,看见脚落里的小提琴。
罗浔歌蹙着眉头,望着那布满灰尘的小提琴套。怎么会那么脏呢?至尊明明有带到美国去啊,小提琴是他的最爱,他应该很珍惜才是。
她有些恐惧,因为那把小提琴连结着他们的故事。
直到伸手碰到了那把小提琴,一瞬间回忆全涌向她。
她好想再看一次至尊拉琴的模样,也好想再听一次他那悠扬的琴音……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她伤他伤得太重,他怎么可能拉小提琴给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听呢?
为什么幸福的时光不能永远停留?如果要她用她的所有,来换取至尊在社办拉小提琴的那一剎那,她愿意。
满心酸楚无法压抑,热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罗浔歌感受到泪水,赶紧抹去,可是眼泪却越抹越多,等到她手忙脚乱时,早已泪流满面。
搞什么……她在做什么?为这些事哭泣,都已经毫无意义了。要是再让至尊见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只怕又会遭来一阵毒舌讽刺。
她连忙站起身,在房内搜索着卫生纸,她记得当年是放在……放在……
“书架上方。”
“喔,书架──”她倒抽一口气,因为听见了梁至尊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她飞快地背对了门口。天哪,她怎么没注意到他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应该没有看见她刚刚的蠢样吧?
梁至尊伸长手,把书架上的卫生纸往床上扔去,刚好扔到了罗浔歌身边。
该死!他看见了。
“你刚在看我的琴?”他略过她往那小提琴走去。
罗浔歌因着他的逼近又转了个方向,面对床,偷偷抽起卫生纸,迅速地拭泪。
“上头都是灰尘……你好像很久没拉了。”她有些鼻音,自己没发觉。
“我早就不拉琴了。”他站在小提琴前,瞪着它看,“我七年没动它了,带去美国时,没被我砸烂已经不错了。”
“七年?”罗浔歌吓了一跳,如此热爱小提琴的他,竟然会放弃?
“我不想再碰它,连听到相闗音乐都讨厌!”他沉下神色,“我只要想起我自以为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拉给一个伤我最深的人听时,我就没有办法忍受!”
罗浔歌倏地回头。因为她?又是因为她?
“对于你的琴音,我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事实上,她根本没对他扯过谎!“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琴音,也很喜欢你拉小提琴的样子,我甚至……”
不该是这样的!他可以恨她,但不该恨音乐!
这是他的兴趣,他说过他有多么喜欢小提琴,如果是因为她而使他放弃唯一的兴趣,那她真的是罪大恶极!
罗浔歌焦急地想要解释,忘记她未拭干的泪痕,也忘记她泛红的双眼与鼻尖泄了她的底,她只顾着澄清自己,昂首迎视着他。
梁至尊瞧见了她哭过的痕迹,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尾随她离开,注意到她捧着肚子蹲下身去,再注意到她往他的房间走。
没出声制止,是因为他也想知道,对于他们这空白的七年,她是怎么看待的。
她,珍惜般地抚过那曾装满甜蜜的床榻,望着她精雕细琢的侧脸,他看到她对那回忆带有的不舍。然后她望向书桌,嘴角挂着浅笑,他就知道她忆起的是她充当他家教的时光。
再看向小提琴时,她那种既恐惧又却步的神情,震撼了他的心。
如果当年只是演戏,为什么浔歌会有如此令人动容的神情?
她像是认真地回忆着过去,而且极端爱惜过去曾发生的种种……
“甚至什么?”他压低了嗓音,意外的温柔。
大掌竟抚上她的脸颊,轻而易举地包覆住。
过去他也爱这样包覆她的粉颊,只是过去的手没有现在来得这么大,这么的温暖……
罗浔歌吓着了,她被掌心的温度给烫着了!
所有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被激发而起,她怀念他的抚触、怀念他的拥抱、怀念他的手指,甚至怀念他那值得依靠的胸膛。
他的气息、他的臂弯、他的声音,甚至只是胸膛的起伏,都激发着她强烈的心跳。
十七岁的恋爱,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就算青涩,也是切切实实的爱情!
但是,她不值得梁至尊的爱!
罗浔歌逼自己抽离浪漫的幻想,头一转,离开了厚实的掌心,另一只手甚至抵上他的胸膛,强迫自己与他拉开距离。
下一瞬间,她决定逃离这个房间。
以前,她跟至尊常常玩你追我跑的游戏,玩了数千次都不嫌烦!她总是从床上跳到床下,然后再往外奔,至尊则在后头追着,通常在走廊上才能抓到她。
那时她可是刻意放慢脚步,他才能顺利地逮到她。
所以,她拼命地跑,一推开梁至尊,她几乎是卖命地冲向门口。
结果她只跑了两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瞬间勾住她的腰际,拦腰就将她抱了回去!
咦?罗浔歌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已落入了梁至尊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