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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归去的地方(下) page 5 作者:米尔汀

  「好了,请原谅我的唐突,军人对这种事是特别敏感。」他点点头,还是没说他是谁,便自顾自走了。

  「嗯,处理得真不错,可以跟我比了,看这样子,大概得敷几天的药……杜塞尔,陪我回房里去吧!不过,他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杜塞尔耸耸肩。「可能是早上来的客人之一吧!」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韩诺。」

  「韩诺?哦……对了,听说伯爵有意把康妮嫁过去是吗?」

  「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你的父亲『伯爵』!」

  「……对不起!」又说溜嘴了,杜塞尔暗暗咋舌。对称谓的问题,他一向是能避就避,乔康达一直为这件事责备他,但……

  从「那天」以来,他再也叫不出「父亲」这个字了。

  「韩诺会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说定了吧?」

  「可怜的康妮。」

  「说什么话!你应该祝福她才是啊?!」

  「祝福?别说这种你都不相信的话了。」杜塞尔轻蔑的说。「你又不是没看到康妮多紧张,她还说,只要对方不是残暴下流之徒,她就谢天谢地了,要说感情那些的,想都不敢想!」

  「看他刚才的样子,你觉得他是那种人吗?」

  「那又不关我的事。反正,连康妮也要走了……」

  「还有我啊!」

  「当然!你是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声音突然加重了,杜塞尔猛然停步,直直盯着乔康达。「说好了啊,你留在这,我就留在这,哪天你要走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走!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双眸子专注、热情得令人心痛。乔康达感到不安,他是否真如苍鹰说的,正在把这孩子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苍鹰加诸给他的痛苦,难道他也要加诸在杜塞尔的身上吗?

  「怎么了?」杜塞尔急急问道:「手很痛吗?」

  「别说『永远』这个字,杜塞尔。」声音低得有如叹息。「你不了解这个字的意思。永远,就是永劫,想结束都结束不了的苦难与梅恨……」

  「——乔康达?」杜塞尔不解的望着他,但乔康达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望着天空,好象在看那永远触摸不到的过去一般。

  第十五章

  这年夏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柯罗特兰又起了新的变局。这个消息传抵梅瑟城时,想必已经掀起过一阵波澜了,当它稍后传进米亚那顿时,也同样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每个人都做出了适当的反应,但并不慌乱,就像住在活火山边的居民,深知平静的日子不过意味着再度爆发前的等待。在这种时局下,太久的沉寂反而是不被允许的。

  科文公国的柯浴夫死了,继位者是他的女儿,加赛琳。幸运的是,并没有任何关于谋杀的流言出来。

  「你听到消息了吗?是个女人那?!」

  「她的能力如何?柯洛夫怎么会把公国交给她?」

  「安吉诺夫已经派使前往了——」

  「她会和亲北方吗?还是——」

  「听说是个大美人呢!而且性子还颇烈的?!」

  「罗纳克大王呢?凡提尼大公意向如何?」

  谣言和意见满天飞,米亚那顿的学生都不是寻常百姓,因此对时局的关注度并不亚于任何权力者。

  杜塞尔没见过加赛琳,只看过她的画像,一头金红色的长发,脸庞生得典雅秀丽,眉宇之间却是英气勃发。杜塞尔直觉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而未来的局势很可能因她而改观。

  科文的领域并不大,却守着克罗托山脉和狼河间的隘口,等于扼住凯斯特瓦东方的咽喉。柯洛夫是当初支持安吉诺夫背叛加尔林斯的诸侯之一,其后也一直和安吉诺夫保持良好的关系,他的死亡,是大战以来北方联盟首次的松动,南北两方莫不卯足了全力来拉拢新的大公。

  加赛琳继位已经两个月了,各国或明或暗的行动也没有止息过。不过凡提尼大公的态度却是出人意外的冷淡,除了派使者去吊唁,也没听说过有其它的举措。德雷斯对此却报以冷笑,说朗德——也在人前也从不避讳,直呼大公的名字——不作表面功夫的时候,底下的动作才大呢!

  引起各国勾心斗角的原因,恐怕还是加赛琳暧昧不明的态度。除了一些公开且无害的活动——如到凯斯特瓦谒见国王、举行即位仪式外,女大公一直沉寂得令人不安。各国尽管焦急,却也奈她不得。

  难道她想两面讨好?杜塞尔靠在一棵橡树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夹在敌对的南北两方——加上罗纳克就是三方了,科文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柯洛夫生前虽倒向安吉诺夫,事实上为了维持均衡的态势,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有时还不免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而新上任的女大公,会采取什么手段,立科文于虎视眈眈的公国间而不坠呢?看她近来的动向,恐怕就是不讨好也不交恶,保持中立,以外交的手法周旋于各国之间吧!

  不过,加赛琳还有柯洛夫留下的旧臣要应付,如果安吉诺夫再向她施压力……

  远方的钟声将他从神游中拉回现实,薄暮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投下雾般朦胧的色彩,他已经在树林里待了一个下午,连课都没有去上,但他不想离开,更不想回到那个弥漫着紧张气氛的房间里去。

  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过后,艾瑞被德雷斯带回来了。杜塞尔一回房间就看到他坐在床上,吓得倒退一步,大有仓皇而逃的态势,艾瑞却好象没看到他的脸色似的,很高兴的抬起手来打招呼。

  「你回来拿书?要去上课了吗?」

  杜塞尔呆了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是……」

  「院长说我可以休息到身体恢复为止。不用去听伍达老头的说教,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艾瑞笑得开心,杜塞尔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呐呐应了几声,便抱着书逃出房间。

  从那以后又过了两个月,风中逐渐渗进了夏的熏香,艾瑞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有再起过冲突,生活很快就回到了正轨,艾瑞既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杜塞尔也巴不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在艾瑞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后,杜塞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泰然自若的面对他。一旦起了戒心,他反而愈来愈在意艾瑞的目光和举动,任何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惹得他大发脾气。尽管艾瑞的态度一如往常,但现在连这份包容都对他造成了无形的压力。

  开什么玩笑!他恨恨的想着,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的人是他啊!再这样下去,倒好象变成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一阵晚风袭过来,虽然时序已迈入夏季,但太阳下山后,空气中仍带着几许清冷的气息。杜塞尔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孤寂,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有生以来——不,应该说自遇到乔康达以来,他第一次在神圣的树林保护下,仍心绪纷杂,无法止息。

  「葛亚迪斯女神啊,告诉我,这是冒渎吗?我这样想,是有罪的吧……」

  像是他祷告的回音,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从那踏步的方式,杜塞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你还待在这里啊。」艾瑞在树边站住,手上还抱着厚重的书。「你没去上伍达老头的课,他很生气呢。」

  伍达一向是以脾气暴躁出名的,杜塞尔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另一阵风粗暴的扑过来,把他的金发扯得四散翻飞,他下意识拉紧了衣服。艾瑞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哼了一声。

  「傻瓜,我就知道你会只穿着一件衣服,然后在树林里待到结霜。我先告诉你,我可没有一点照看病人的经验,如果你生病了,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呻吟哦!拿着!」

  他突然把手上的东西丢过来,杜塞尔不假思索的一把接住。那是艾瑞的衣服,因为一直被他抱着,上头犹有余温。他心中泛过一丝暖意,嘴上却仍不愿服输。「就算我生病了,也轮不到你来照顾!」

  「是,是,我差点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医生呢!」艾瑞无奈的笑了。「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吧?肚子不饿吗?」

  「我还不想走。」

  艾瑞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好一会几,杜塞尔被看得很不自在,正想掉头走开,艾瑞却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待在这种地方的习惯,也是因为乔康达吗?」

  杜塞尔猛然停步,他讨厌极了艾瑞提起乔康达的名字,虽然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吧?」

  「少拿这种话搪塞我。」

  「随你怎么想。」杜塞尔懒得再理他,转身便走,艾瑞却突然扔了手中的书,大步走上来。

  「你做什么?」

  手臂被抓住的同时,杜塞尔立即反手挥去,艾瑞早料到这一点,硬是承受了一击,扣住杜塞尔的另一只手,把他扯离原地,压在树干上。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杜塞尔。」他靠得很近,冷静的语调下却压着一触即发的暴戾。「你的习惯,你的喜好,连你的外表,都是在模仿他吧?你这么想变成他吗?想用这个方法弥补他不在身边的事实?」

  杜塞尔贴在树干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艾瑞却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害怕艾瑞此时的眼神,更甚他压住自己的力量。那让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被看穿,毫无抵抗的能力。

  「那又如何?」他好不容易才让发抖的声音稳定下来。「你有权利干涉我吗?」

  这一下打击又狠又准,艾瑞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抓住杜塞尔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道。杜塞尔摒息等着风暴降临,再度听到的却是温和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自讨苦吃。」他松开杜塞尔,转身走开。「你想错了,我并不是对乔康达抱着敌意,我只是讨厌以过去为借口逃避现在的作法。你再抓着乔康达不放,他就不再是个值得珍惜的回忆,而只是个梦魔了。」

  「不会的!」

  「不会吗?对我而言几乎是呢。」声音中恢复了几许促狭。「啊,对了。」他突然转身,在杜塞尔来得及反虑前便撑住他身后的树干,端整的脸庞一瞬间靠得极近,杜塞尔吓了一大跳,本能的闭上眼睛,听到的却是:「去吃饭吧。」

  杜塞尔猛然睁开眼睛,无法理解话中的意思。「——啊?」

  「时间早过啦!你听,钟声都已经响了,我们迟到这么久,费南爵士一定气坏了!」

  杜塞尔瞪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永远也跟不上艾瑞心情转变的速度,当杜塞尔还在为先前的争吵呕气时,艾瑞老早把种种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

  「你——」杜塞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我说过我不要去了——」

  艾瑞根本没在听,他一把抓住杜塞尔的手,大步走开。「走吧走吧。我饿死了!」

  「喂!——」杜塞尔张开口又闭上,声音全梗在了喉间。最后他放弃了,一语不发的任艾瑞拉着走。

  曾几何时习惯他的霸道了。曾几何时习惯跟在他后面了。

  偷偷望着那精悍的侧脸线条,充塞心中的只有茫然无措的情绪。

  他曾想暂时躲进见不到艾瑞的地方去,但第二次他在神殿待到午夜时,一直陪着他的沙特菲亚淡淡开口:「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吃了一惊,心虚的别开视线。「没有。」

  「那就是朋友了?」

  「很严重吗?」

  「……嗯……」这回拖得更久。

  「那你更不应该待在这里。」修长的手指划过页面,把书合了起来。「回去把事情解决了再来吧。」

  神官的意思很明白,他只得离开,这下他连最后一个避风港也没有了。

  不能逃不能逃,回想起那天的对话,杜塞尔忍不住握紧了笔,狠狠刮着摊平的纸面。每个人都叫他不能逃,却没人告诉他该怎么解决!

  他不是不能逃走,他心里很清楚,离开学院的借口多得很,只要他开口,伯爵就算百般不愿也得让他回海斯特堡。但他为什么每每在外头游荡了一天后又回到艾瑞所在的房间,恐惧着接下来的僵局,同时又抱着不明所以的期待呢?

  也许他在某些方面是需要艾瑞的,他勉勉强强的承认。但那又如何?他可没办法想象和一个男人——不,是任何人——发展成情人的关系,他既不想也无力承受那样沉重的负担。进一步的动作就更别提了,呢,拥抱也许可以接受,其它的,他想都不敢想。乔康达的身教造成的精神洁癖在此刻表露无遗,即使在许多年后依然影响着他。

  他想到奉家族之命结合的姊姊和韩诺,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一起的?他们婚后似乎相处得很好,但他其实并不关心康妮的生活,因此连一次也没过问。

  经常周旋在女人间的德雷斯也许会比较了解这种事吧?不,以他的态度来看,也许他从没真心爱上某个人也说不定。

  这样说起来,杜塞尔似乎也从没体会过这个字的意思。

  千头万绪只落得一句不懂作结,杜塞尔想这也许才是问题的症结。

  直到大块的墨迹滴落下来,杜塞尔才发现手中的笔已经写钝了,他抓起小刀开始削笔,半晌却突然感受到刺人的视线,他抬起头,发现艾瑞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望着这个方向,他立即停下动作,尖刻的开口:「看什么?」

  「看你削笔啊。」艾瑞答得坦率。「你专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两个月前他可能会一笑置之,现在那双清澈的眸子却让杜塞尔焦躁不已,他突然抬起手,将小刀朝艾瑞掷了过去。

  艾瑞吓了一跳,差点没闪过,再度抬头时杜塞尔已经起身,朝房门走去。

  「杜塞尔。」艾瑞着急起来,一个大步挡到门前。「我不开玩笑了,对不起。」

  杜塞尔冷冷看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刀,一言不发的回到桌前。

  房中又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杜塞尔抓起笔继续削,笔却好象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不肯好好稳住。他焦躁的加重了手劲,顿时尖锐的声音划裂静寂的空气,刺痛窜过指尖,他茫然看着断成两截的笔秆,还有缓缓溢出,拖曳成线的红色液体。艾瑞吃惊的站起身,随即快步走过来。

  「你还好吧!」

  「没事。」他漫不经心的甩着手,地上立即出现几点红斑。

  「别这样!」艾瑞连忙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你自己就是个医生,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

  杜塞尔猛然抽手,仓皇后退,把椅子都撞翻了。

  艾瑞一愣,被甩开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才漫慢垂下。杜塞尔心虚的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反应得太过分了,但他就是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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