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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归去的地方(下) page 12 作者:米尔汀

  凡提尼和杜塞尔一边谈着一边走向大门,于情于理艾瑞都必须跟在后面,但他却犹豫不决。

  一方面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上前一把抱住他,一方面却是因为杜塞尔陌主人般的眼神一——

  艾瑞再度嘲笑自己,记得这个约定就已经够蠢的了,更何况,在这一年当中,谁知道杜塞尔身边会发生什么事情?海斯特堡对艾瑞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但却是杜塞尔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那一部份的杜塞尔是他无法触及的,艾瑞一想及此就觉得心冷。也许他早该顺从自己的心意闯到海斯特堡去的,而不是依着杜塞尔的要求上见忍了一年不和他见面。

  竖琴和小鼓交错成的舞曲袭过来,大公及身边的人马上陷入惬意的声浪中。杜塞尔温文有礼的回应,其动作洗炼优雅得令人折服,即使在大公身边也丝毫不减抢眼的程度。以白色为基调的礼服非常适合他,简单的剪裁把身躯的线条衬托得恰到好处,艾瑞着迷的看着,尽管肤色还是自,但他的体格想必变得更结实了。

  杜塞尔变了。

  一年的岁月当然不会对他的容貌产生影响,但他说话的态度和表情变得世故了。稚嫩、任性的线条再不复见。动作的流畅感是天生的,艾瑞已经很习惯了,但现在杜塞尔身上却多了高贵的气度。

  杜塞尔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眼神一瞬间相遇,艾瑞却清楚的读出那如冰般的眸子中写着不耐烦。

  艾瑞想笑,杜塞尔某些地方还是没变,但其它地方呢?

  交会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杜塞尔马上又转头接受别人的致意了。

  像什么样子。艾瑞警醒过来,在心里骂着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瞪着杜塞尔发呆的时候。如果为了这种小事就心猿意马,还有资格统领军队,站在凡提尼大人身边吗?他敲敲自己的头,硬是把纷杂的思绪压下去,终于感到自己恢复了点平常的姿态。

  黄昏时,德雷斯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我要离开一阵子,这边就拜托你了。」

  从德雷斯的语气听来,等着他的绝不是什么风流韵事,艾瑞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便将注意力转回大公身上了。

  夜幕渐渐笼罩了大地,但人们燃起蜡烛,点起火炬,依然宴饮作乐。从大厅望出去,暗沉的窗户像一落落的剪影,夜的冰冷被阻绝在外,梦般的遥远。看着外面的影影绰绰,有时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如果踏出门去,反而会掉进无尽的虚无中。

  艾瑞一直没机会和杜塞尔说话,后来一忙也把这件事忘了。接近午夜时,德雷斯无声无息的溜进了大厅,他换了衣服,也许之前的被血弄脏了。

  「辛苦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胡德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好的。」艾瑞点点头,信步走向桌边取酒,然后才想起杜塞尔的事,但大厅中已经见不到杜塞尔的身影了。

  艾瑞并不太惊讶,在不失礼的范围内,杜塞尔一向是能多早走就多早走,其实大厅里的人也开始减少了。理论上大公离开前是谁都不许走的,但也没人认真去遵守就是了。但艾瑞仍不免失望,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面的,杜塞尔起码也该多留一会儿才是,那是说,如果他也同样想见艾瑞的话……

  他从一个隐蔽的侧门溜出去,清冽的夜风直袭上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感到清爽不少。虽然大厅里因挤着人又燃着火使空气有点污浊,但这并不是令他胸口窒闷的唯一原因。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原本想就这样回家去的,但走到中途他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杜塞尔根本没有离开,只是像以前一样,受不了人群的暄闹而躲到僻静的地方去了呢?

  这是赌注,他想着,一边转进隐在凉亭后方的小路。这次的见面将不会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也许杜塞尔有没有在等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个约定在他心中日复一日的惦着,以致它的意义早已超过原有的份量。过了几个转角后,他已经来到没有灯火的地方了,但借着星光,他还是看得到脚下的路。他沿着墨黑的玫瑰树丛慢慢走着,直到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他停下脚步,在凝住了一切的黑暗中,定定的注视着那抹金色的微光。

  事后想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这样恰到好处的寻见杜塞尔的所在,也许是不觉中养成的习惯,让他总是知道杜塞尔会往什么样的地方走,也许是强烈的思念作了他的引导,也许只是巧合——

  池边的人被他的脚步惊动,回过头来,脸上有着惊慌,还有近乎无辜的茫然。艾瑞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杜塞尔是在害怕呢,他们都在怕一样的事啊。

  这个领悟让他笑出声来,他多么傻啊,竟然没看出杜塞尔的心情!竟然为子虚乌有的事担心了这么久!

  杜塞尔抬起头瞪着他,他被艾瑞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连语气都尖锐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不是在等我吗?」

  杜塞尔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如此肆无忌惮,有一会儿他似乎要生气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艾瑞听到他因紧张而稍微变调的声音,但他没来得及听完就将杜塞尔一把揽进怀里。衣服上的饰品撞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声音。真实的温度,真实的触感。杜塞尔回来了。太过幸福的感觉让艾瑞几乎害怕这是梦了。他放开杜塞尔,仍紧紧注视着他,好象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而后,杜塞尔轻轻笑了,他会意过来,也跟着笑了,两人像是说好了一般,并肩离开被玫瑰花丛围绕的一方小小的黑暗,并肩走回仍笼罩在金色光辉里的厅堂去了。

  「我回来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声音抖得厉害,他惊慌的清清喉咙,想着还得说些什么,随即被猛烈的拥抱阻断了思绪。

  他屏住了气,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感觉到那温暖的躯体,和用尽了全力,几乎要把他体内空气都挤出来的手劲。毋需言语,他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忧虑是多么可笑。他安心的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恋人肩上。

  「艾瑞……」

  ***

  杜塞尔在清晨的冷冽中醒来,瞪着上方灰蒙蒙的华盖。

  浅眠后的倦怠感还残留着,他一时无法起身,便又闭上眼睛。窗外的鸟鸣打破了沉滞的空气,初起的阳光透过窗缝,在地上拉出一条透明的金线。美梦过后的空虚感像根刺般扎在心口,不安稳的睡眠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他烦躁的掀起被盖下床,抓起管家备在一旁的衣服。

  回到梅瑟城已经三天了,他处理了许多纸面上的事务,接见了一些必要人物,还进宫去会了一次大公,就是没去找艾瑞,甚至没让他知道消息。

  他害怕。

  随着约定之日的到来,满溢到无法承受的思念,却开始变得摇摆不走了。

  信心可以在一瞬间变得高昂,但要持久却很困难。他在对艾瑞道别时的心情,也好象随着时间过去而掺人了杂质一般,渐渐模糊不清了。

  这一年间,两人只有极少数的书信往来,杜塞尔当然写不出什么浓情蜜语,顶多就是报告自己的近况,倒是艾瑞写了不少学院中的趣事。杜塞尔没想到,他生活了一年且觉得十分无聊的地方,透过艾瑞的眼睛看来竟换了一副模样。这让他再度体认到两人根本上的不同,并深深感到不安。

  也许艾瑞的热情早就冷却下来了……

  也许艾瑞早就忘了约走的事情……

  也许艾瑞早就另结新欢……

  他一拳捶在小几上,烛台应声而倒,翻到了地上。刺痛和噪音阻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直起身,逃避般的快步走出房间,开始计划今天的行程。

  才走下楼管家就通报有客人来访,他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看到高卓走进了客厅。杜塞尔翻了翻白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这些天造访这栋宅邸的亲戚多半不怀好意,当中又以这位苍白、浮夸又暴躁的堂兄最为难缠。前两天杜塞尔都还能耐着性子虚以委蛇,但很不幸的,这天早上的他的脾气正恶劣着。

  「有事吗?堂兄。」杜塞尔在楼梯上站定,俯视着高卓。

  高卓瞟了他一眼,脸上有种刻意摆出的轻馒。「没事,来散散心。」

  「那么我请管家带您到客厅,或者你想在温室里喝茶?」

  「我进出这里还需要你同意吗!」

  「宅邸的主人是我。」

  「哼!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从我成为海斯特伯爵开始。」

  这句话着实戳中高卓的痛处,他连风度也顾不得了,在前厅跺着脚就大骂起来:「臭小子,别太嚣张!论辈份和年龄,我还比你大上一截呢!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

  「我的礼貌只给值得尊敬的人。抱歉,我今天很忙,没时间招待你,需要什么的话,吩咐管家即可!」

  杜塞尔一边说一边便走下楼梯,旁若无人的从高卓面前过去,高卓气白了脸,却也知道在口舌上争赢这个堂弟是不可能的事,只得掉头离去,嘴里还不停的叨骂着。

  处理了一些信函,又查核过海斯特家梅瑟城的财产清单,不觉已经过了中午,但杜塞尔却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他呆望着桌散乱的书册,发现手上的工作一结束,梦魇般缠着他不放的事情又回来了。他烦躁的起身,走出书房,叫管家撤掉午餐,另外备马。

  正午的梅瑟城显得冷冷清清,大部份人都窝在酒馆、食堂或回家了。天空呈现透明的蓝色,几朵薄云睡着般搁着不动,空气中漂浮着焦炙的气昧,阳光照在皮肤上有微微的刺痛感,但拂面而过的风已带着些许凉意,夏天就快结束了。

  杜塞尔松开僵绳,让马沿着红绸街信步而行,一边考虑是要进宫一趟,还是到城外的猎场驰骋,回程时也正好去拜访德雷斯……但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转过扇子巷,往卡斯提家的宅邪去了。

  他愣了一下,克制住掉转回头的冲动,同时自嘲的苦笑起来,明明这么想见艾瑞,事到临头却又怕得想逃,他沿着宅邸的围墙慢慢走着,心中很清楚那扇雕花大门离他愈来愈近,兴奋和恐惧就像两股激流般在他心里冲撞着,使他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发抖了。

  卡斯提家的大门和往常一样洞开着,杜塞尔直驰而进,又连忙打住,注视着立在庭院中的身影。

  「艾瑞……」

  他翻身下马,走前几步,试着让剧烈的心跳平稳下来,当他开口时,那声音已经不像他自己的了。

  「我回来了。」

  艾瑞回过头,脸上一派漠然。杜塞尔一愣,放慢脚步,这才注意到艾瑞不是一个人。

  空气突然凝滞起来,湿湿粘黏的贴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挣扎着想呼吸,脸不受控制的发白了。他没有勇气去看那个人的脸,十分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他艰难的吐出字音,无法再说下去,他僵立在原地,脚好象被铁块缠住一般沉重。

  他听到艾瑞的声音,他连作梦都在想念着的,此刻听起来却是这么陌生。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他说着,依然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就像他一贯的语气。「你还当真了啊?……」

  敲门的声音将他惊醒,杜塞尔从椅子上跳起来,茫然的瞪着四周,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进来。」原来是管家。杜塞尔挥挥手要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而后跟着坐下,这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了。

  他厌烦的叹气,抓起那迭信函。天鹅绒的触感唤回了他的注意力,那是最上层的人士才会使用的。他把信封翻过来,果然正面有着神殿的印,以及沙特非亚英气十足的签名。

  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淹没了他,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解脱的叹了一口气。对现在的他而言,那个字正意味着避风港。

  轻轻啜着神宫亲手泡的香草茶,抬头看到四面高及天顶的书架,闻看茶香、炉香和老旧纸张混杂在一起的特殊气味,杜塞尔终于感到连日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他发现他终究很难摆脱乔康达的影响,他在无意识中仍寻找着相似的身影,以及那种悠久古远的氛围,也许这就是他在神殿里特别自在的原因。

  他和神官天南地北的聊着,而后又因桌上的一幅画轴谈起权杖传说在柯罗特兰各地的变形。杜塞尔已经很久没跟人这样轻松的谈话了,这一年来他接触的只有受雇处理财产、法律等等的专业人士,以及海斯特家的亲戚。与前者的接触当然只限于生硬的事务方面,而与后者的相处到最后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变得剑拔弩张。

  他们聊了很久,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星暇之间浑厚的钟声笼罩了神殿,沙特非亚才回头望向沙漏,跳了起来。「唉呀,我忘了把它翻转过来!秋之门祭典要开始了啊,大公他们一定已经等在外头了。」

  杜塞尔也同样吃惊,此刻他应该和其它贵族一样站在外面才对,但却把这件事忘得一于二净。他连忙站起来,但沙特非亚挥挥手要他坐回去。

  「没关系,你就待在这里吧!你现在跟着我出去也不太好,反正秋之门祭典只是个形式,凡提尼不会介意的。这里的书你都可以随意翻阅,更里面还有一间收藏珍本的书室,钥匙就在右边的木柜里……」

  沙特非亚一边说,一边已经走了出去。神官这么轻易就把书室连同钥匙都交给他,令杜塞尔有些愕然,但也感到高兴。吟唱声和钟声沿着走廊飘了进来,朦朦胧胧的在柔和的光线中浮动着,仪式开始了。

  他随手取下一本圣物箱形制翻着,想平息自己的胡思乱想,未几又合起书放回架上。想到艾瑞就在外面,想见他的欲望突然强烈得无法忍受,他有股冲动想闯出去,即使打断仪礼也不在乎。但下一刻他又不这么想见艾瑞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也许他根本不高兴见到杜塞尔呢!

  要不是前两天作的梦,杜塞尔的心情也许还不会这么恶劣。接下来财产清单的问题又让他忙了整整两天,杜塞尔于是完全打消了去找艾瑞的念头,决定在秋之门祭典上和他见面,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式了。

  衣服的摩婆声提醒他神官回来了,祭礼所用的香味淡淡的飘满一室,杜塞尔回过头,不禁眩了一下,神官手中仍捧着仪式用的杖,衣袍上沾着的叶片和金片被天窗落下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澄澈的光中,一瞬间看起来肃穆得令人敬畏,又疏离得难以接近,但他随即微笑起来,随手将杖搁到桌上,轻松的拍拍衣服,解开编结起来的长发,又变回那个亲切和蔼的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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