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一定要把绣棚扎满针孔,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怀着这样愤懑的心情,明阳柳在规定的时间登上彩楼,开始在画了一朵牡丹花样的圆形绣棚上扎针孔。
如春在一旁看得一脸忧心。
小姐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照这样下去,今天她拿来的三只绣棚,远不够小姐泄愤。
面对情绪处于抓狂边缘的主子,再笨的人都知道三缄其口,如春当然也不例外,只好在彩楼另一头当一个装饰品,没人可看就赏风赏景。
时间就在绣棚渐渐变得满目疮夷中流逝。
「吭——」
突如其来的马嘶声吓了专心扎洞的明阳柳一跳,害她一个不小心将针扎进自己的手上,痛得她眉间皱成了一团。
将左手食指含进嘴里吸吮,抬头朝彩楼台下看去——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满脸的胡碴,他胯下的马也因长途跋涉而看不出原来的毛色,看起来灰白灰白的。
殷武杰有些震惊地看着彩楼上的少女,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那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
明阳柳非常不喜欢对方的眼神,莫名其妙的,那让她想到几年前一个非常可恶的家伙,虽然她根本也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了。
加上他刚刚又吓到了她,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这几天来的火气忽地像火山爆发一样,扎绣棚已不再有任何帮助,她气得一把抓过身边的东西,看都不看就朝楼下的人用力砸过去。
男人本能反应,伸手接之。
然后,定格。
如春欢呼,「小姐,砸中了、砸中了!」谢天谢地,小姐的绣球终于抛出去了。
明阳柳回神,惊慌不已,几步窜到楼边,朝着男人大喊,「把绣球还给我!」
殷武杰愣愣地看着手中那颗七彩斑斓的绣球,脑中慢半拍的接收到了一个讯息——他接到绣球了!
这——是什么意思?
胯下马儿低头刨蹄的动作让他回神,正待将绣球扔还回去,就见一抹上黄身影从一旁跑了过来。
「恭喜、恭喜,恭喜公子接得绣球。」负责监督此事的公公,等了十天,终于见到有人来这彩楼,还一举接到了绣球,他终于可以交差了事了。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为何会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为她正是五年前他离开京师的前一晚,那一场意外的主角。
本来他根本不会从这里路过,但是其他回府的路莫名其妙的无法通过,他不得已才从这里转道,谁知——竟会接到这个绣球?
那名太监不知想干么,这声声恭喜说得他心头发麻,他想,他还是先闪人好了。
调转马身,他二话不说,腿用力一夹,策马狂奔而去。
如春傻眼。
太监傻眼。
明阳柳火山完全爆发,「该死的臭男人,你给老娘死回来!」
抓狂的狮吼以惊人的音量向四下扩散,惊得附近的住家帮孩儿捂耳朵的捂耳朵,拍胸口的拍胸口。
「小姐……」如春很想提醒主子注意一下形象。
明阳柳余怒未息地回头吼道:「他要走可以,至少把绣球给老娘留下来!」
如春马上噤声,捂住耳朵。呜呜,小姐是不是偷偷学过狮吼功啊,威力惊人。
本来小姐一早就够火大了,那个男人还做出抱球闪人的过分举止,简直是找死啊。
「明小姐不必担心,宫里已经有人跟过去。」楼下的太监连忙告知。开玩笑,等了十天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人,这尾鱼得好好盯着,他可不想再等上另一个十天呀!
「闭上你的臭嘴!」
说着,她胡乱从身边抓到一个绣棚往彩楼下丢去,这个太监来不及闪,活生生被砸中,头上马上肿起一个包。
唉,一样都是从彩楼上丢下来的东西,人家呢,是有段御赐姻缘,而他呢,有药酒一打就算不错了……
第2章
疾驶的骏马在镇北侯府前收缰停稳,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将马缰随手扔给门人,迳自朝府里走去。
「把马牵到后院,喂过草料之后刷洗一下。」
门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
「连你家主子都不认得了吗?」殷武杰沉声道。
门人揉了揉眼,他……会是离家五年的小侯爷吗?
这能怪他吗?小侯爷这副风霜满面的样子跟原本的容貌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认得出来才有鬼。
殷武杰直接往父亲的房间而去。他心急如焚、昼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就是接获父亲病重的消息,皇上恩准他回京见父,哪知道,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看得目瞪口呆、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那应该病重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父亲,此刻正精神抖擞在花园里耍枪。
「爹,请问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在这儿干什么?」
「啊,杰儿,你回来了。」镇北侯气定神闲的收枪,笑容满面地看向宝贝儿子,一点点心虚和不好意思都没有。
「是我眼花吗?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好。」他从齿缝进出这些话来。
「杰儿啊,」老侯爷幽幽叹了一声,走过去伸手拍上儿子的肩,「我们父子已经五年没见面了吧?难道你真希望,再见到老父时是缠绵病榻上吗?」
殷武杰心头一震,看着父亲几乎全白的发色沉默了。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人臣,他尽了忠;为人子,他却未能承欢膝下,善尽孝道。
「儿子不孝。」顿时满腹被欺骗的怒火熄灭,只剩下对父亲的歉疚之情。
「回来就好,一路风尘,你先回房去漱洗、休息一下吧。」如果不是他主动喊人,他还真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知道了。」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问父亲谎称病危骗自己回京的目的,转身离开。
他一回房,看到府里小厮为他送来系在马上的轻便包袱,以及刚在街上接到的那颗绣球,他又忍不住头疼。
在他离开不久,侯府里的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了花园,对着老侯爷咬耳朵汇报刚得到的消息。
镇北侯惊喜无比的道:「他接到绣球了?」真是天助他也,这下就不用烦恼该怎么向儿子开口了。「确定接到的是明家小姐的绣球?」忍不住再次确认,就怕是自己听错了。
「确定。」
「这就好。」他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大石。
「可是,侯爷,明家小姐真的适合少爷吗?」老管家忍不住多了嘴。
「唉,」镇北侯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圣命难违啊,谁叫杰儿接到人家的绣球了?」但他嘴角已翘了起来,泄露他的好心情。
同一时间,明学海心情也十分喜悦,这桩婚事女儿总算有个好归宿了。
不过,他忍不住抖了一下,该怎么跟女儿解释那笔钱用到哪里去呢?
唉,有个太过聪明的女儿有时也是件很让人烦恼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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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小巧精致,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小锤子。
此刻,它正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握着,狠狠地砸着一颗又一颗的陈年大核桃。
「小姐,已经确定了那人是靖边将军。」如春小心地站在主子身后十步远开口,生恐扫到台风尾。
「谁?」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明阳柳停下手上敲核桃的动作。
「靖边将军。」如春再说一遍。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她听说过那个年少封将的男人,他常年驻守边关,多年不曾回京过,怎么可能会突然回来,还出现在她的彩楼前?
「是真的。」如春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彩楼前的那个一身风霜的落魄男人会是传闻中风度翩翩、俊美飘逸,有「儒将」之美誉的靖边将军。
明阳柳微蹙着眉头继续砸核桃。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随手将核桃仁捡到一边的小篮内,她若有所思地开口问:「我爹呢?」
「老爷尚未回府。」
「如春,去前院等着,我爹一回来就来告诉我。」
「奴婢这就去。」临去前,如春到底没忍住,将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小姐,你砸这么多核桃做什么?」
「我不是在砸核桃。」
「要不然咧?」如春不解。
「这是那个臭男人的头!」明阳柳恨恨的道。
如春缩了缩肩,识相的赶紧离开,到前院去堵老爷了。
明阳柳继续手下的动作,小院里,单调而又让人听得心惊胆战的敲砸声持续不断。
这便是明学海踏入女儿房前小院的情景,这可怕的声音,让他已经踏入的一脚忍不住想缩到门外去。
但来不及了,女儿看到他了,他只好扬起自认十分镇定而又和蔼的微笑,走了进去。
「柳儿,想吃核桃的话让下人帮你就好,何必自己动手呢?」
小巧的金锤被慢慢放下,明阳柳抬头,红润如涂了上好困脂的两片樱唇往旁一扯,皮笑肉下笑的道:「爹,您终于出现了。」
咳……明学海心头一跳,看宝贝女儿这副笑里藏刀的表情,他会不会正好撞到了火山口上?如春这个笨丫头也不知道提点一声。
「爹爹我最近比较忙,所以我们父女见面就少了嘛。」他是真的很忙,绝非虚言。
「忙着当散财童子吗?」明阳柳音线压低的讽刺道。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明学海眼光闪烁,努力苦思藉口想赶快离开。
「说,为了什么事?」
「女儿啊,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花钱了,你何必执意追究呢?」他避重就轻的道。
「我就只想知道这次,爹又何必不肯说呢?」爹越不说越证明有鬼,她更要知道不可。
明学海万般无奈地道:「柳儿,爹知道这次奉旨抛绣球,你是一万个不愿意,所以爹就想,如果花钱可以解决问题,这钱也花得值得啊,所以……唉,那些钱都花在制造『万人空巷』这件事上了。」
她想也是,要不然十天来不会只出现那么个男人。「就算有人到彩楼前又如何,只要我不抛就好了。」她颇不以为然。
「圣命难违啊,柳儿。」皇上派了公公们当耳目,若真有人来,这绣球不抛成吗?「这事是为父欠考虑了。」不管怎样他先认错,女儿总不好意思再发飙。
「您欠考虑的恐怕不只这一件吧?」她话里有话,眼睛直盯着父亲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明学海有些心虚,但脸上却仍努力保持从容镇定,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女儿十之八九是在诈他,所以他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明阳柳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想,爹爹别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来,没关系,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父女俩各怀心思,笑得无比父慈女孝。
刚刚如春的话,已给了她线索,她试探道:「爹,我记得您好像帮过镇北侯吧。」她笑得很温柔。
「好像是吧。」他模棱两可的说。
「如果有这回事呢,」她脸上的笑益发的灿烂起来,「就麻烦爹爹去讨个人情来吧。」
明学海当然听得懂女儿的意思,但他怎么可能答应女儿去取消婚约。
他故作为难地道:「可是,你是奉旨抛绣球,就算人家肯把绣球还回来,皇上也未必肯认可呢。」
明阳柳美丽的丹凤眼微眯,嘴角轻勾的笑道:「众所周知的事情就不需要女儿拿出来再讲一遍了吧?爹。」皇上的心思谁不知道啊,留着朝中几个才貌双全的文臣武将,为的就是他那几个宝贝公主,她选择「退位让贤」成全公主,皇上求之不得呢。
最后那个「爹」字可真是威胁味十足啊,明学海决定不捋这个河东狮须,「可是,如果侯爷不愿意的话,爹也束手无策。」
「不会的,爹只需想好怎么向皇上解释就好了。」她自信满满。
「女儿啊,世事往往难料啊。」
「人心更难料。」
最后,明学海只好先答应下来,再不情不愿的去书房写请罪摺子。他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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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天青色长衫,长发随意的用一条锦缎束住,玉面朱唇,眼似星辰,轻轻一瞥便使人轻易的陷入那两汪浩瀚星海之中,无法自拔。
双手负在身后,淡定自若的站在石阶下,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原本弱质书生的秀美相貌,有了那样一双星眸、那样一双剑眉,立时多了七分英气,让他整个人阳刚帅气起来。
他站在明府之外,来往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他身上。
三位名满京城的御史千金不约而同的在同一天砸出了手中的绣球……没错,是砸!
凡是亲眼目睹当时情况的人都无比肯定,她们的绣球是用「砸」而不是「抛」的,而三位十足正走背字、倒楣无比的男子便恭逢其盛被砸个正着。
这样一位仪表非凡的公子为什么会在如此敏感的时候登门拜访?这是众人的疑惑,还有好事的路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将军,我们小姐请您进去。」
「明大人没在府上吗?」他露出一丝讶异。
「我们大人已经多日未曾归家了。」门人诚实的回答。
殷武杰闻言怔忡了下,嘴角的笑纹有些僵硬,「怎么会不曾归家呢?」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我家小姐为此也甚是忧心。」小姐简直快要气炸了,害他们这几天都尽量避开小姐可能出现的地方。
「只有小姐在,在下造访怕是有些冒昧,改日再择期来拜访明大人好了。」
「将军,请留步。」齐伯的声音响起,他亲自出来迎接。「我家小姐有请。」
「这……不妥吧。」他今日来访的原因只怕会让她很难堪,只怕会是不欢而散的局面。
「将军,不管您想说什么,还是先请入内再说。」齐伯声调平稳但坚定的道,目光不容拒绝的直视着他。
殷武杰沉吟了会才说道:「头前带路。」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如此,会一会她也无妨。
可当他一脚踏入明府大厅,毫无预警的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
披散着一头湿漉漉长发的明阳柳正让丫鬟用布擦拭着头发,主仆俩看来十分自在,似乎完全没把客人当客人看。
「明小姐。」他礼貌的出声,提醒主人他这个客人的存在。
「坐啊。」她落落大方的招呼道,头连抬起来都没有。
他沉住气,在一旁落坐。「不知小姐一定要见在下,所为何事?」
「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你的来意与我的心意应该是一样的。」明阳柳挥手斥退丫鬟,将仍旧湿湿的长发甩巨身后,这才回过头来跟他面对面。
两个人都怔住了。
眼前这张睽违五年的娇颜,如今看起来越发娇艳,时间如同浇灌花木的甘泉滋润着她,让她绽放出最美的模样。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冷不防他脑海里浮上这句话,眼前的这朵盛放的花朵,正等人摘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