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抿唇忍住委屈,狼狈地爬起身。只要一回到薛尔顿,她就成了不再能够拥有个人意志的机器人,只能听从命令。
她涣散无神的目光掠过那一件件如梦似幻的华服,随便一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不是拉格斐的高级订制服,就是汤姆福特……
蓦地,伊芙愣然的双眸略微迷惘地停顿在一件黑色的衣服上。缓缓地,她扬起柔美的浅笑,恬淡如蜜。
威廉呵,绝对完美的吸血鬼王子,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爱的是男还是女,她只是不愿点破罢了,其实他啊……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跟他说吧。
牵起苦涩的笑拿下衣裳,她边缅怀着一个月前曾经享受过的自由,边心不在焉地换上,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衣香鬓影,悠扬的弦乐演奏着韦瓦第不朽的名曲“四季”,香槟、璀璨的珠宝、看似高贵的举止,眼前情景宛若欧洲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底下却暗藏着一笔笔利益庞大的肮脏勾当。
威廉抿紧薄唇,半眯锐眸,焦距紧锁着几尺外的宴会厅,作梦也想不到他会身在此处。
后悔吗?说实在话,还真有点后悔,他甚至还弄不清楚自己对伊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更不清楚何以小舅会说她事关一场重大的交易,而狡猾的小舅抵死都不肯透露半句,想弄清楚,就只能亲自陷入这池泥淖中,所以他很不怕死的来到这个神秘诡谲的地方。
但他很怀疑,一旦陷入后,还有抽身的可能吗?
约翰在临走前送了一句保加利亚话给他,想来应该是祝他好运之类的屁话,这种话他听太多了,通常只送给将要一去不回头的人。
妈的!他才不会败在这种烂地方!
拉拉微露出半截的衬衫袖口,整整窄版合身的西装外套,修长的双腿以傲人的睥睨之姿踏入厅里。
倏然间,一阵教人窒息的死寂扩散开来,众人一致看向正踏进宴会厅内的劲拔身影。
接着,讶然的低呼声此起彼落。
半长发微微掩去仰起的半边俊脸,轮廓深邃且分明,一袭幽黑窄身巴洛克刺绣西装衬托出他白皙若初雪的好肤质,在水晶灯映照下,高耸的鼻梁在脸上形成一道暗影,半掩的长睫毛后方,深褐色的瞳眸澄澈烨然,当视线流转,便迸射出慑人心魂的璀璨光芒。
挺立的凛傲姿态宛如一朵黑蔷薇,更彷佛伸展台上镁光灯照射下的模特儿,谜般优雅的气质令人倾倒。
音乐声倏止,众弦俱寂,倘若这是一场以他为名的音乐会,那么,此刻矗立于大厅中央的修长人影会是唯一的男高音。
哼哼,总该让这些欧洲乡巴佬瞧瞧罗兰美少年的绝世丰采。威廉撩开垂落眼前的几绺发丝,边窃笑着暗想。
霍地,端杯侍者横出手臂拦住威廉。
“先生,你的代号?”
俊脸上的自恋微笑倏然一僵,“什么代号?”
靠,那个约翰只扔了套晚宴西装给他,还该死的合身……重点不是这个,而是究竟是什么鬼代号!
侍者忽地朝门口轻使眼色,保镖见了,悄悄将手挪移至腰间佩枪处。
这时,斜前方忽然扑来一名娇小的少年,慌慌张张地冲撞进威廉怀内。威廉一呆。若不是他够高,肯定被这小子撞得鼻青脸肿。
眨眼之际,一朵宛如染血的艳红罂粟花已被塞往威廉胸前。
“喂,我性向还未明,哪来的色小子别想乘机揩油。”威廉想把人推开,但怀里的人却紧抓着他不放。
“你忘了你的识别证。”
那张骤然抬起的脸蛋令威廉一愣。
对方身着一套硬挺质地的黑软呢套装,以威廉对时尚的敏锐度,立即判断出这是CHANEL的男装女穿款式。
利眸倏地半眯,端详起仍攀在怀里的小子……不,不是小子,是把他骗得很凄惨的伪少男,又削薄了的浅棕色短发,眼睛笑得微弯如新月,眸中湛漾着雀跃的光彩,上扬的唇瓣像粉樱般,隐隐挑动人心。
威廉真的很讨厌女人,可是眼前同时拥有少女特质又兼具些微中性青涩气息的家伙实在太合他胃口,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甘冒自打嘴巴,丢脸丢到两百年后的险来薛尔顿。
爱情呵,像刚出炉松软可口的面包,暖暖的让人恨不得立即咬上一口。
第6章(1)
华丽的水晶灯七彩绚烂,折射的虹光自天花板渲染而下,幻梦般暧昧的氛围环绕着。
刹那间,空气中流动的声音不再,随之而来的,是诡谲凝重的低气压,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威廉垂首望着怀中人,一时失神,没察觉有道暗影徐缓地踱来。
“你故意的对不对?想穿成这样来引诱我!”威廉瞪着伊芙,这个小家伙又故技重施,玩起雌雄难辨的游戏,恼的是,他的心又被撩拨得失去定性。
伊芙忍不住窃笑,“这样,才有让你来找我的动力啊。”笨威廉,到现在还坚持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根本只是为了顾及只剩空壳的自尊嘛。
“我看你过得挺好的嘛,我根本不用……”
霍地,一道突来的蛮横力道将伊芙从威廉怀中拉出来,娉婷的馨躯转了个圈,跌入某个高大身影的臂膀中。
威廉微愣,俊眸睨着那个动作鲁莽的男人。标准欧洲人高大的身材,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五官颇深邃,模样俊朗,有几分好莱坞明星的味道。
哼,肯定靠外表骗吃骗喝,拐倒不少蠢女人。
男人发出带着浓厚敌意的冷笑,“狄威廉,薛尔顿戒备森严,你竟然有办法混进来,让我对罗兰家族的能耐又佩服了几分。”
威廉从他死命揽在伊芙纤腰上的咸猪手一路轻蔑地瞄到脸上,用极跩的口吻问:“你哪位?”
“亚力克诺顿。”锁在伊芙腰间的掌又更紧了些。
威廉一愣,许久后才意会过来。“不会吧,你是觊觎她的死老头?”
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出头,模样嘛,跟他这个翩翩美少年一比当然是云泥之别,不过要是比起寻常死老百姓倒是绰绰有余。
重点是,这个男人就是伊芙的养父?!
“看你的眼神,似乎对我的身分相当怀疑。”看出威廉眸中的震惊,亚力克语带嘲谑地说。
威廉眯起眸,脑中忽然掠过一丝了然。“你是用假身分领养伊芙?”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男人居然能建立如此庞大又牢固的毒品王国……死了,他该不会真的要英年早逝吧?
亚力克侧首睨向伊芙,径自笑道:“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东西,才五岁就能准确地分辨十种不同的花香,在化工方面又是顶尖的人才,一学就会,一教就懂,让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收养了她。”
妈呀,那种变态的眼神真让人毛骨悚然!威廉气极地想着。
什么叫变态?眼前这个叫亚力克的家伙才够格称为“正港的变态”!
他看伊芙的眼神不仅掺杂着对所有物强烈的独占欲,更有着近乎迷恋的暧昧色彩,摆明了想荼毒摧残她!
伊芙强忍住胃部翻搅的不适,别开脸直望向威廉,连一眼都不愿意再对上亚力克那太过猥佞的眼神。
自她有记忆以来,亚力克就一直拿这种眼神看她,彷佛她是他嘴边的一块肥肉,随时可撕咬,每每忆起这种眼神就令她作恶,她痛恨这里的一切,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别有意图的领养她,害她坠入地狱深渊的男人。
“告诉你,你少拿那种恶心巴拉的眼神盯着她,这女人欠我一堆债,我是来抓她回去抵债的!”要耍狠是吧?他狄威廉奉陪到底!
亚力克冷嗤,扣住伊芙的后脑,逼她收回凝望着威廉的目光。
“她是我的东西,谁都休想带走。”语毕,他将伊芙推向身后的保镖,保镖驾轻就熟地架起伊芙往大厅后方拖行。
“威廉!我、我欠了好几月的房租还没缴,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她干脆直接替威廉找下台阶,就怕他到了紧要关头会顾及薄如纸的自尊不管她。
要不是情况紧张,闲杂人等众多,威廉可能早已忍俊不住大笑。
白痴伊芙,居然连这种烂借口都帮他找,可见她有多么想离开薛尔顿。
慑人魂魄的凛冽眸光越过重重人海,直睇向快消失的那道身影,一道不容错辨的嗓音忽然响起。
“你给我等着,帐,我会一笔一笔的算,绝没有让你欠的便宜事。”
纠结不安的心豁然开明,苍白秀丽的脸蛋绽露出一丝莞尔的浅笑,伊芙知道,某个小气又爱计较的美少年绝对会来找她算帐,所以她不用再担心。
“狄威廉,罗兰家族的继承人,也是这个号称拥有世上最顶尖杀手的家族中最弱的一个,我很好奇,你要凭什么带走她?”
威廉嘲弄地牵起唇角,“像你这种卖毒的小货色,还不够格提及罗兰这个姓氏,恶心老头。”
亚力克一派从容的掏出随身携带的短枪,扳开保险杆,瞄准威廉,须臾,宾客们涌起阵阵骚动,偕同毒枭们出席的国际女星或女模们纷纷夺门而出。
“亚力克,交易派对不能动枪,这是规矩。”
亚力克朝那位义国毒枭咧嘴一笑,枪口忽尔一转,朝对方的膝盖开了一枪。“这是我的地盘,规矩我说了算。”
震耳欲聋的枪声一起,局面益发混乱。
威廉趁乱找掩护,混在杂沓的人群中,找空档从背后掏出预藏的手枪。他的子弹没有几发,颗颗珍贵,非到重要时刻绝不能浪费。
“把罗兰杂碎找出来!”亚力克的怒吼声响起,众多手下旋即展开行动。
这时,一道挺拔的黑影忽地立定于自三层楼高处垂下的水晶灯下,俊脸上噙着抹自负得刺眼的微笑,他毫不迟疑的抬起手,长腿往侧边一迈,枪口精准的指向水晶灯。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众人声声的尖叫惊呼,一颗颗水滴状的水晶破碎一地,黑暗刹那间如谢幕的黑布般盖下。
“该死!”亚力克的怒吼声变得模糊,喧闹与黑暗阻碍了搜索行动。
蹲踞在梁柱下的瘦削身影早已适应黑暗,梭巡过方才伊芙被带走的方向,长腿倏忽蹬起,飞奔而去。
临走之际,威廉冷冷地回眸瞪了亚力克一眼,被激起的妒火已经狂烧得浇也浇不熄。
“凭你这种死老头也想跟我抢?我最恨别人跟我抢,是你逼我转性的,王八蛋!”很显然的,某人又在替自己反常的行径开脱了。
威廉严重怀疑,薛尔顿的人极有可能是格林童话看太多了。
眼前三层楼高的圆塔建筑,顶着彷佛俄罗斯传统建筑的洋葱头,整座漆成紫黑色,诡艳而迷离,就像童话故事中恶毒皇后居住的寝宫。
摊开握在手中的平面图,再加上约翰告诉他的信息,他知道伊芙被软禁的地点应该就是这座诡异到极点的圆塔。
没有时间磨蹭了,小舅说过,只愿意支援四十八小时,每隔十二个钟头便有架直升机停靠在入口附近的隐密处,错过三次,就注定孤立无援,想活命的话就只能凭靠自己的双手。
利落的自枪袋内取出消音罩旋紧枪口,接着再轰开起码有二十斤重缠绕的铁锁链,铁门敞开一道缝,他抬腿使劲一踢,瘦长的身子迅速闪入内,消失于黑暗中。
威廉适应了黑暗后,眼前是攀绕高塔中心而建的圆弧石梯,有着中世纪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
沿着墙面摸索而上,一楼空荡荡的,二楼是厨房与装饰得相当舒适的客厅和浴室,没有电视或任何电器,只有几本已过期两、三年的杂志以及陈旧的书籍。
来到最顶端的三楼,总算有了光亮。微暗的灯泡,干净的地板和乳白色的矮桌,桌上立着一只透明玻璃罐,盛着清澈的水,水中插着挺直花茎,那含羞待放的花苞正是香气的来源。
深处,有人在吟诗。
声音轻盈,像夏日午后的暖风敲响垂挂于檐下的陶瓷风铃,干净沁脾。
踩着无声的步履,威廉上一刻还清晰的思绪和心情,顿时像一杯即溶咖啡全搅和在一块儿,心湖泛起的涟漪象是永不停止。
“I-mnobody……Whoareyou?Areyounobodytoo?Thenthere-sapairofus……”
艾蜜莉狄更森的诗?那个孤独的女诗人?难不成伊芙是以此投射自己的心情?
威廉带着复杂难解的情绪,一步步走向靠坐在塔上唯一小窗边的娉婷身影。
窗外钉有铁栏,自栏间流泄而入的幽微月光将她笼罩,她低垂着脸,正看着摊平于腿上的诗集。
嗯哼,这个女人挺能干的,她手上那本诗集眼熟得很,不正是小舅妈平日爱读的英美诗选集?竟然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用第三只手偷渡到这里来,真是……
霍然,睿眸半敛,威廉举起枪,狠狠地抵上眼前近乎蜷伏之姿的背影,冰冷的枪口就抵在她滑细苍白的后颈上。
“在算帐之前,你若先来个求饶兼痛哭流涕,或许我还有可能原谅你;还有,谁跟你nobody了,我可是罗兰家族历来最美型的继承人。”
某人很不要脸又自恋的自行对号入座,也不想想根本没人说她诗中指的对象就是他。
伊芙蓦地旋身,腿上厚重的诗集啪一声落地,书页被风吹拂,迅速的一面又一面翻飞着。
威廉手上纯属戏弄意味的枪仓皇的滑落,铿锵声中,在染上脏污的靴边转了数圈后静止,接着,靴上陡现一双白皙的裸足,裸足很不客气地踩在靴尖处。
威廉满脸诧异,因为他的颈子让她紧紧环搂住。他的心像瞬间让人强硬地撬开一个洞,然后对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住了进去。
而那个人,此刻近在咫尺。
伊芙凑近他的脸。她看来有些憔悴,好像刚哭过,凝着水光的明眸紧锁在威廉左前额上的那道疤痕上。疤痕极淡,至少必须相距五公分之内才能看得真切。
“太好了……疤痕不深,你能继续当世上最帅的吸血鬼王子。”她蹙起的弯眉刹那间舒展开来,发颤的唇瓣漾起一朵浅浅的笑。
这下,威廉知道自己栽了,彻彻底底栽了!
假性同性恋的“假性”先被摘掉,然后现在同性恋的“同”也要被去除,再然后……反正什么都毁了,他的自尊、一世英名都毁了。
他烦躁的大掌滑过她短薄柔软的发丝,微微将它揉乱。伊芙一愣,赫然迎上威廉凛冽的目光,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
第6章(2)
“威廉……”
“三个半月的房租外加积欠的利息,一共十万台币,不收支票,只收现金。”才刚说他严肃,旋即又露出小气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