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身后传来的异声让她陡地回过头去,只见花丛晃动,仿佛方才有人般在那儿偷窥似的,冬秀马上警觉地扫视四周,那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举动。
到底会是谁呢?
冬秀小心翼翼地打晕周遭的景物有无异状,然后转过身去,一面往前走,一面注意跟踪自己的人。
尽管看不到对方藏身何处,不过她可以感觉到正被人在暗中监视着,既然如此,就想个法子将蛇引出洞来。
当冬秀来到一棵老树前,只见刺眼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心中一动,无视身上衣裙是否会弄脏,便往树下一坐。
她盘起腿,闭眼假寐,其实正竖起耳朵,倾听周遭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冬秀可以听到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然后便不动了,接下来,左臂似乎被什么东西打到,才要睁开眼睛来看,接着头部也被击中。
“小石子?”她低头看见掉落在身上的“暗器”,先是一愣,接着抬头寻找敌人的踪影。
虽然不算痛,可是无端受到偷袭,当然得要把敌人从暗处里揪出来了,不过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就要沉住气,于是冬秀又重新闭上眼皮,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敌人已经食髓知味,打算上前,再度扔出手中的“暗器”。
冬秀猛地睁开双眼,望向藏在廊柱后头的小小身影。
“找到了!”
小小身影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就逃。
“看你往哪里跑!”她一骨碌地爬起来,提着裙摆就追了上去。
没想到大娘会追过来,靖儿简直吓坏了,一个不留神,就跪倒在地上。
“好哇!被我抓到了吧!”冬秀伸手揪住男童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佯怒地威胁。“居然敢用小石子扔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靖儿听她这么说,想到大娘以往的凶狠可怕,马上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哇……爹……娘……”
“呃……”这下冬秀可尴尬了。“我是吓唬你的,不会真的打你……好了,不要哭了,算我怕了你……”她可不想被人误会,以为自己会欺负小孩子。
“大娘……我……我下次不敢了……”靖儿抽抽噎噎地说着,因为方才见大娘只有一个人,身边难得没有婢女伺候,才会大着胆子想要替娘亲报仇,谁教大娘老是欺负她。
大娘?冬秀不禁怔怔地看着面前哭得好不凄惨的男童。
“你、你叫我大娘?”那么这个孩子的爹就是……
“嗯。”靖儿一面抽气一面回道。
“你爹……是荣国公?”明明知道答案,冬秀还是开口问了。
靖儿仰起泪颜,困惑地看着大娘,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免得又被骂没规矩了。
原来他已经有个这么大的儿子,那么是跟其他女人生的,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心头有些酸、有些涩、有些苦,可以说是五味杂除。
其实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尤其盛永澜又是出身权贵,她又能吃什么醋,更何况也没有资格嫉妒或生气,她可不是真正的荣国公夫人,想到这儿,冬秀眼神和脸色不禁黯然了。
而担心受到惩罚的靖儿,害怕甚至连累娘亲,已经哭到全身抽搐。
“不要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动不动就哭,会被人家笑的……”她用自己的袖口帮孩子拭去脸上的泪痕,没注意到靖儿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我不会打你的,方才那么说只是想吓吓你罢了。”
他一面抽气一面问:“大娘不、不会要我面、面壁思、思过?”
“面壁思过?”荣国公夫人经常这么处罚他吗?
“还是要、要打我手心?”靖儿瑟缩地问。
冬秀看着那张小脸上布满畏惧,又怎么狠得下心来。“只要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这次就原谅你。”
大娘何时人变得这么好了?靖儿不禁奇怪地看着她,要是以前,不是罚跪,就是让婢女取藤条过来了。
“大娘也、也不会骂我娘?”他紧张地问。
“这……”她故作沉吟。
“我让大娘打手心,别骂我娘……”
听他这么说,冬秀噗哧一笑。“我是骗你的,不要担心,做错事的是你,又不是你娘,至少现在这个我不会那么做……”何况自己又哪来的资格骂她。
靖儿歪着小脑袋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大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快回去找你娘吧。”她摆了摆手,只要不看到,心里就不会难受,宁可当只缩头乌龟,不要去面对它。
这个念头一生,冬秀不禁自我解嘲,想到过去的她可从来不会这么想,可是打从遇到那个男人之后,就开始学会了逃避,就只因为不想失去他,所以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大娘要他走,靖儿也不敢不从,只好转头离开,不过还是一直回头,真以为认错了人,其实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大娘。
而冬秀则是往反方向走,两手还在半空中比划着,原本应该虎虎生风的拳法,这会儿像在抓蝴蝶似的,完全失去劲道。
“要是方才遇上的是高手,可就死路一条了……”说着,她又来到方才那棵老树前,也不在乎粗不粗鲁,很干脆地席地而坐。
“对了!要是大师兄他们真的被抓,那该怎么办?”冬秀旋即又摇了摇头。“先别自己吓自己,要先确认才行……”
“夫人!”见主子出去好一阵子都没回来,婢女们真的不太放心,便出来找人了。“找到夫人了!”
“夫人怎么又坐在地上了?快点起来……”
“要是让外人看见会被笑的……”
说着,两名婢女一个拉她起来,一个帮她拍去身上的树叶和泥巴,真的都当主子傻了,才会做出这些不合身分的行为举止。
“你们也不必这么大惊小怪……”冬秀一脸苦笑。他们在江湖上行走,向来就不拘小节,也随遇而安,这么多规矩,实在是觉得碍手碍脚的。
“夫人快跟奴婢回房更衣。”婢女们拉着她走。
她也不想增添婢女们的麻烦,又害她们挨骂,只好先回房去。“对了!方才遇到一个约莫六、七岁左右的孩子,他还喊我“大娘”。”
“夫人忘了,那是靖少爷。”婢女见主子不记得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惊讶。
另一个婢女说得更详细。“那是周姨娘所出的靖少爷。”
“周姨娘?”真的还有个小妾,冬秀苦笑地想着。
“虽然夫人身为嫡母,不过爷还是决定让靖少爷跟着周姨娘,由她亲自来养育照顾……”说着,婢女还不忘偷觑一下主子的脸色,想到以前的她可是恨极了这个由别的女人为自己相公所生的儿子,每回出手教训这位庶出的小少爷,可是都很重。“靖少爷方才是不是跟夫人说了或做了些什么?”
“没有,他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她马上摇头,根本不打算将那个孩子用小石子扔自己的事说出来。
婢女们这才安心,不再多问。
相对的,冬秀的心情却分外复杂,也只能要自己别吃醋、别在意,要去接受这个事实,总不能要相公把那位周姨娘赶出府去,让孩子失去娘亲,那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等换好衣服,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只好使出最后的手段。
冬秀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好几名护卫试图拦下,不过她不顾阻止,硬要闯出去,直到管事出面了。
“我要出去!”
“爷再三交代过,绝不能让夫人单独出门。”管事为难地说。
她脸色一沉。“你可以派人跟着我,那便不是单独了。”
“还请夫人见谅……”
不等他说完,冬秀就往地上一坐。“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不起来!”
“夫人别为难小的……”管事一脸为难。
不是她存心要为难,而是不得不出去,冬秀依旧坐在地上,直到管事不得不点头答应为止。
第6章(2)
而在此时,盛永澜觐见过皇上,前脚才步出寝宫,就能感受到在暗处窥伺的目光,宫里的太监、宫女众多,自然不乏太子的耳目,随时都在附近监视着,让这座金碧辉煌、崇高尊贵的皇宫大内,弥漫在诡谲不安的氛围当中。
他脸孔一沉,两道锐利的黝黑目光扫过周遭,几个形迹鬼祟的太监马上一脸心虚地离开了。
盛永澜相信依皇上的睿智和英明,不可能毫无所觉,因此近日才会召见亲近的大臣,听取有关退位的意见,只不过这么大张旗鼓的做法,有可能只是缓兵之计,想要试探众人的反应。
对于太子的品性为人,皇上比谁都要来得清楚,可是依据宗法,得由嫡长子继位,这是连皇上都无法改变的,若想要废除,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担心归担心,退位之事应该不至于马上作出决定,加上首辅瞿大人请了一个月的假,所以暂时还不会有任何结论出来。
“……荣国公方才所言,真是本意?”同样被皇上召见的兵部尚书,正好走在他身旁,突然开口问道。
想到现任的这位兵部尚书可是太子的岳父,加上七年前赵家被满门抄斩,就是由当时还是侍郎的他负责监斩,应付起来得更谨慎小心。
“魏大人的意思是?”盛永澜故意装蒜。
见他停下脚步,兵部尚书来到跟前,劈头就问:“本官的意思是方才荣国公对皇上所言之事,真是肺腑之言?”
“郡是当然。”他在心中冷笑,看来连太子的岳父也着急了。“皇上尚夫到耳顺之年,而且龙体康健,应该以苍生百姓为重,谈退位还太早。”
“难道荣国公不认为太子即位,也是苍生和百姓之福?”兵部尚书语出不满地质问。
“身为人臣,眼里心里自然只有皇上,只会认为皇上才有资格。”一句话就堵住了对方的嘴。“难道魏大人认为这么说错了?”
兵部尚书顿时语塞。“这……这是当然了……”
“听说稳大人前阵子受了伤,一直想要上门探望,可惜贱内正好也出了点意外,不知伤势是否痊愈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盛永澜突然话锋一转,让对方有台阶可以下,也不至于当场撕破了脸。
“托福,已经没事了。”他马上顺着台阶而下,拱手回道。“就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女刺客,胆敢行刺本官,幸好本官有先见之明,府里老早就请了不少护卫,个个是武功高强,因此只受了一点皮肉伤。”
“可捉到人了?”
“那名女刺客虽然也中了一箭,可惜还是让她逃了,要是让本官抓到,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兵部尚书恨得牙痒痒地说。
盛永澜见对方说得咬牙切齿,心想他在朝中的风评本就不好,又有太子撑腰,自然不会干什么好事,会有仇家并不意外。
这时,一名小太监过来向两人揖礼,然后在兵部尚书耳边嘀咕了几句。
“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才说完,就速速前往东宫。
睇着兵部尚书匆匆离去的身影,盛永澜也猜得出他要去见的人除了太子,不会有别人,想必也会将方才跟皇上建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报。
“……荣国公请留步!”
一名老太监从寝宫里快步出来,喘着气赶上他。
他回头一看,见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刘公公还有事?”
老太监凑近了些,声音很小,就是不想让第三者听见了。“皇上有请,不过不在这儿……在御花园……”
闻言,盛永澜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机会来了。
看来皇上听取大臣的意见,果真只是刺探,做做样子罢了,其实另有盘算,而私下召他觐见,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么可得要好好把握。
于是,盛永澜即刻前往御花园面圣。
至于他和皇上又谈了些什么,也只有两人心里才明白。
待他回到府里,已经是戌时。
盛永澜推开门扉,才踏进寝房,就见冬秀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想到管事方才禀告之事,不得不开口问。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注意到寝房里还有别人。“你、你回来了。”
“听管事说你下午出门了一趟?”
“呃、嗯,是我硬要出去的,你可别处罚他,要罚就罚我好了。”虽然管事最后不得不答应放行,不过还是派了好几个婢女和护卫随行,又准备了马车,才让她出门。
而她去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小土地公庙便是和大师兄他们这次来到京城,事先就说好的会合地点,也是意外发生那一天,自己所要前往的地方,可惜还没有抵达就出事了。
冬秀趁随行的人不注意,悄悄地留下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暗号,如果大师兄他们平安无事,应该会注意到才对,接下来便是等候消息。
“听说是去一间土地公庙?”那个地方有特殊的意义吗?
她期期艾艾地回道:“只是……正好瞧见,就想去求个平安……”
“下次想出门的话跟我说,我可以陪你。”看得出冬秀并没有说实话,盛永澜也不再追问,知道他们之间的信任还不够,愿意等她主动坦白。
“呃、好。”她连忙扯开话题。“你饿不饿?我去把饭菜端来……不是,我让人去把晚膳端进房里……”
盛永澜轻笑一声。“别忙,我已经用过了。”
“那、那我帮你更衣。”冬秀取来常服,帮他换上。“今天……我见到那个叫靖儿的孩子了。”
“你已经见过靖儿了。”盛永澜想知道她对此事的看法。“自从意外发生之后,我就叫他先别过来请安,让你能好好静养。”
她只是颔了下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讨厌靖儿?”
“我才没有讨厌他!”冬秀大声回道。
盛永澜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意外发生之前,你可是相当讨厌靖儿。”
“那、那是以前。”她呐呐地说。
他脸色一整。“即便靖儿是别的女人为我生的孩子?”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讨厌他,因为他只是个孩子,大人的事又与他何干。”冬秀说出心里话。
如果当年娘没有被赶出府,也被允许将腹中的孩子生下,爹亲同样不会承认她这个女儿,自己的命运只怕会更悲惨,最后不是被卖给人家为妾,就是当个任人使唤打骂的婢女。
那个叫靖儿的孩子是小妾所生的又如何?冬秀由衷地希望每个孩子不论出身高低,都能得到善待,可以顺利长大。
“你说得很好。”盛永澜张臂揽住她。
冬秀想到那个孩子见到自己的反应,义愤填膺地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对个孩子出手,我可做不出来。”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你不会伤害他。”他不禁动容了,更高兴自己所爱的“她”是这般善良,如此替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