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女子,相貌极美,气质优雅出众,和傅信宇面对面,很明显脸上写着惊喜、焦虑和几分难以置信的不确定。
“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中年美妇激动地上前一步,傅信宇的反应却是冷淡地后退一步。
“你可别误会,我出来见你并不表示想跟你说话,只不过我不想有人三天两头打电话来烦我。”他语气也很冷。
妇人容色一黯,唇畔的笑意霎时化为苦涩。“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轻哼,双手插在裤袋,姿态明摆着就是疏离。
妇人霎时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片刻,菜幽幽开口。“信宇,就不能原谅妈吗?妈知道自己当年做错了。”
那女人是他妈?夏初雨愕然。
“是我不对,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你那时候还那么小……”
“别说了!”
“其实妈是爱你的,真的!我会离开是有苦衷……”
“我叫你别说了!”傅信宇再次打断她,这回口气更呛,脸色更难看。“别跟我假惺惺地谈当年的事,我不管你那时候有什么理由,总之你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把你当成我妈了,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妈妈也过得很好,你不用觉得歉疚什么的,更不必到现在还刻意来跟我谈什么母子亲情,太假了,我不需要。”
“信宇……”
“就这样吧,我们老早就各不相干了,麻烦你以后别再打电话来了。”
语落,傅信宇转身就走。
“信宇、信宇!”他母亲在他身后无助地唤着,但他完全不理会,行走的身姿毅然而决绝。
他真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狠心吗?
夏初雨在一旁看着,或许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他冷血无情。对母亲的殷殷求和置之不理,但她却看见他藏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握着,看见他咬牙切齿强自压抑波动的情绪,看见他仿佛冷硬的心,其实有道深深的伤。
如果她能抚平那道伤……
思及此,夏初雨再也顾不得自己可能会被讨厌,不由自主地追在傅信宇身后,然后超前拦住他。
他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我来送午餐给你的。”她高举野餐篮,刻意绽开灿笑。“是我亲手做的三明治。”
他拧眉,有半响只是恼怒地瞪着她。“你都看到了?”
她吞咽口水。“对,我都看到了。”
他下额抽凛,眼神冻结如冰。
她不禁颤栗,但仍爽朗地笑着。“刚才那是你妈妈吧?我以前问你关于她的事,你都不肯说……”
他继续瞪她。
她咬咬唇。“我不多问了,你肚子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午餐好吗?”
他当然没那么轻易接受她的善意。“夏初雨,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是要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别这么说嘛,好歹我们以前有过一段情,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太冷淡吗?”
“……”
“我只是想跟你吃一顿饭而已,看在我早起做三明治的份上,赏个光好吗?”
“……”
“信宇……”
“走开!”他毫不留情地撂话。
她怔住,笑意凝敛。
“趁我还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以前,劝你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可是……”
“滚!”
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拨开她,她微微一踉,身子正摇晃时,一个男人箭步一跨,飞也似地抢到她身边,揽扶着她纤腰。
这一扶,夏初雨和傅信宇都愣住,同时望向不速之客。
“你没事吧?初雨。”赵英才柔声问,捏捏她臂膀又摸摸她的脸,确定她很好才转向傅信宇,哇哇指责。“你居然对初雨那么凶!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
傅信宇面色阴沉。“那你又是谁?”
“我是初雨的老板,也是她最好的朋友,赵英才!”
最好的朋友?
傅信宇眯了眯眼,目光雷电般劈过眼前这个长相过分俊美的男人,见他一手仍抓着初雨不放,胸臆徒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
“你就是……三年前害初雨失恋的负心汉吧?可恶的家伙!你凭什么让初雨对你那么好,还专程送午餐来给你吃?马的你不配!”赵英才忿忿指责。
这下傅信宇更不爽了,嗓音危险地扬起。“我不配?”
“对,你不配!就凭你对她的态度,根本不值得她的关心,刚刚居然还推她,你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吗?她前两天还因为晕倒去住院,她……”
“赵英才!”抢在这鲁莽的男人一股脑儿地抖出她的秘密前,夏初雨及时发声阻止。“你想我跟你绝交吗?”
他震住,可怜兮兮地望向她。“初雨?”
“你如果是我好朋友,就静静地不要多嘴,我没说你可以把那些事说出去。”
“可是初雨,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她叹气,心软了,扯扯他衣袖。“走吧。”
“什么?就这样走了?”赵英才负气又不解。“你不跟他说……”
“不用了!”她再度喝止他。“走吧。”
“初雨……”
“我真的要跟你绝交哦?”
“好好好,我走,我跟你走就是了。”赵英才举双手投降,悻悻然又瞪傅信宇一眼,这菜不情不怨地随着夏初雨离去。
傅信宇目送两人背影,照理说麻烦人士都走了,他该觉得耳根清净菜是,但不知怎地,他只觉得满腔怒意无从抒发。
他发现他很介意前女友这位所谓的老板兼好友,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她一句话,那男人便乖乖听从?
那家伙很看重他们的友情,似乎对她还怀抱着别样情愫,另外他说她身体虚弱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会弄到晕倒住院?
“shit!shit!shit!”
愈想思绪愈乱,心情愈糟,傅信宇握拳,重重槌了公园内的树干好几记,指节因此瘀青泛血,他却丝毫没意识到疼痛。
第4章(1)
“就是为了他,你才不肯开刀的对吧?”
在夏初雨的引领下,赵英才随着她离开公园,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刚在长板凳上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只是微笑着,打开野餐篮,取出一个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点?”
“现在是吃东西的时候吗?”赵英才怒视她,话虽如此,他仍下意识地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喔,这个还真好吃!这酱料怎么调的……不对!”他倏地一凛,忙将三明治丢回野餐篮里。“差点又被你岔开话题了,这个不是重点!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就是为了刚刚那个男人,你菜拖延开刀的事吗?”
看来是逃不过了。
夏初雨闭了闭眸,认命地点头。“嗯。”
“傻瓜啊傻瓜!”赵英才发指地瞪她,几乎想伸手掐死她。“他对你那么无情,你还想开刀的时候他会陪在你身边吗?拜托你有点骨气,他不陪你我会陪你,你不用怕!”
“不是那样的。”她轻轻摇头。“我不是怕,也不是想有人陪我开刀。”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答应开刀?”
他非得追根究底吗?夏初雨深吸口气,努力持住弯弯的唇角。
“因为只有20%的成功机率而已。”
“什么?”他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凝睇他,笑着,却掩不住眼里的忧伤。“因为在进了开刀房后,我就有80%的机率再也看不到他了,永远、永远见不到他了……你懂吗?”
“初雨……”赵英才吓慌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不是作梦吧?他在作梦吗?“怎么会?老天爷怎么可以对你这么残忍?”
她依然微笑着。
看她那样笑,他反而更心痛,展臂抱住她,紧紧地,像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初雨,你一定会平安地活下来,你会幸福快乐,会有个男人一辈子疼爱你,一定会的!”
听出他话里的沉痛与关怀,夏初雨只觉得心颤着,感动着,喉间噙着一股酸楚。“谢谢你,英才,谢谢……”
“我不是要你道谢的,你知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感谢。”
“我知道,我明白的。”
是因为当她是朋友,因为在乎她关心她,才试着安慰她,给她力量。
赵英才推开她,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容颜,看着泪水静静地在她眼潭开。
“现在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压抑着满腔烦躁回到办公室,傅信宇端起凉透的咖啡,一边喝着,一边凭窗往下望,不看还好,一看更气。
他看见夏初雨和赵英才肩并肩坐在路边,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忽地,赵英才展臂拥抱她。
这也……太亲密了吧?不是说那男人是她的朋友吗?朋友之间会这样抱来抱去吗?
难道他们其实是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
思及此,傅信宇不禁拧眉,饮入喉中的黑咖啡霎时变得更加苦涩。
关他什么事呢?不论她跟那男人是恋人是朋友,他管不着,他们直接已经是过去式了,有点节操的男人都不会去干涉前女友的感情。
相反的,他该为她感到高兴,如果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那很好啊!祝她幸福。
可为什么,理智告诉他不在乎,他的胸臆仍锁紧,纠结着某种透不过气的痛楚,他在吃醋,他很清楚,但不该如此啊!
“夏、初、雨。”
磨着牙从齿缝里逼出这名字,傅信宇忽然觉得自己累了,不欲再看楼下那两位卿卿我我,他转开视线,坐回办公椅,身子深深地埋入椅背,意识亦深深地潜进回忆。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雾濛濛的雨天,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窗上,犹如一颗颗天际降下的流星,砸在他心上。
他被雨声惊醒,从昏沉的梦里醒来,原该躺在他身旁的她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封信。
一封辞别的信。她说,自己对他爱太浓,爱到心海已满溢,她做不得眼睁睁地看他娶别的女人,宁愿提早离开。
她说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他,而不是不想让他看见她脆弱的泪颜,她但愿他永远只记得她的笑,灿烂的笑。
那天下了场夏天最后的阵雨,傍晚时,乌云散开,夕阳在整个城市染开暮色。至今他仍鲜明地记得那片美丽到近乎哀伤的暮色,他记得自己在暮色里泪如雨下,记得自己当时的怒与痛。
她就那么走了,自以为温柔,自以为潇洒,如果她不能坚持爱到最后,当初为何决定要开始?
他是错了,但她难道没有错吗?她恨他的薄情,可知他也恨她啊!对她,他也有说不出口的怨……
但,一切都过去了!
“傅信宇,你是个男人。”他咬牙,喃喃自语。
是男人的话,就该放开胸怀,婆婆妈妈地计较过去的事只会显得自己小气。过去了,他跟初雨的一切,都过去了,即便当时她爱他爱得多么浓烈,此刻与别的男人再相爱也不足为奇。
她不是他的,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他,他也不配拥有她。
过去了,都过去了,不只是她,还有离他而去的母亲,他们都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而已,要走便走,他不会挽留的……
傅信宇闭眼,眉宇紧紧地蹙拢,是情绪太激昂又或者肌肉太紧绷,他鬓边隐隐渗出冷汗。
“怎么啦?看你脸色很差的样子。”一道娇滴滴的声嗓扬起,分明噙着嘲弄意味。
他倏地张眸,映入眼底的正是他分居的妻子。
“你来干嘛?”他语气不善。
方娇娇轻哼。“你以为我爱来吗?爸要我来的,因为上次在家里吃饭的事,他到现在还很气我,我只好说要向他赔罪,专程来请他吃饭。”
“那干嘛来我这边?”
“就爸要我来邀你一起去吃啊!”她嘟嘴。“他也不晓得是不是看出什么了,硬要我来找你。”
他瞪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配合演戏?”
“麻烦你喽!”她刻意朝他送出甜甜笑靥。
他反应冷淡。“今天我没心情演戏,如果你非要我去,就别怪我当场把我们早就分居的事实说出来。”
方娇娇闻言,倒抽口气,“傅信宇!你……”
“而且我们不是已经说好在月底前办好离婚,你打算什么时候实践诺言?”
“月底又还没到,还有两个礼拜!”
确实还有十四天,但他已感到度日如年。
傅信宇漠然地拾起钢笔,打开桌上一叠文件。“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跟爸说我不去了。”
“傅信宇,你一定要这样让我下不了台吗?”方娇娇气得跺脚。
“你们父女俩的事,自己去解决,我不想插手。”
“你……”眼看他面无表情,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方娇娇无奈,只好悻悻然转身离开。
但她怎么可能就此认输?傅信宇的冷漠只会更激起她的斗志,她来到楼梯转角处拨打手机。
“喂,Darling,是我……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闹啦,我简直快被那可恶的男人气死了……还会有谁?就傅信宇啊……你那边进展怎样?到底有没有查到什么可以利用的情报……你说什么?”
方娇娇惊呼一声,听对方在电话里报告,渐渐的,原本笼罩娇容的阴郁散开,明眸透出犀利的光芒。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放心,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搞定,我一定会成功离婚的。”
语落,她切断线,朱唇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老师,你知道吗?听说过两天有台风要来。”
这天,夏初雨上完课后,方娇娇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道。
她点点头。“嗯,我昨天有看气象预报,所以你要取消下次上课吗?”
“正好相反,我想请老师不管那天天气怎样,一定要来帮我上课,我想学做蛋糕。”
“你要学做蛋糕?可是我们排定的课程,下一堂应该是做牛肉面。”
“嗯,其实是这样的,我老公生日快到了,我想亲自做蛋糕为他庆祝。”方娇娇解释,笑容如花。
夏初雨一凛。是啊,再过几天就是傅信宇的生日了,她一直挂念着该送什么样的礼物给他,没想到方娇娇也记得他的生日。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不是不好吗?为何方娇娇会忽然想替他过生日?难道她打算跟自己的丈夫和好?
方娇娇似是注意到她神色有异,秀眉轻轻一挑。“老师你似乎有点不以为然?”
“啊?”她蓦地醒神。
“你是不相信我能做好一个蛋糕吗?还是……”方娇娇偏头打量她,尾音慵懒地拉得长长的。
“还是什么?”夏初雨直觉不妙。
果然,方娇娇意味深刻地扬嗓。“你也知道我老公一表人才,又有能力,很多女人见到他都会被他迷住。”
所以呢?她想说什么?
“所以我这个老婆实在不好当啊!你知道我每天要面对多少潜在情敌吗?要是不做些事拉拢一下老公,我看他说不定早就变心了!”
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夏初雨默默寻思,但她不敢问,怕问多了被方娇娇看出端倪,她只是浅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