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沉,整座皇城静静沉睡在淡蓝色薄雾里,有别于城内的宁静,碧龙殿外弥漫一股紧张氛围,穿着官服在外等候皇上召见的朝臣们面露不安,深锁的眉头像打死的结。
今夜二更又传来大臣被刺客刺杀的消息,死状甚惨,这是初春以来的第三起,被刺杀的杨大人是先皇极为倚重的臣子,手握朝中大权,要决定朝事刚登基的新皇还得卖他薄面,如今发生这等惨事,怎不教人心不安?
更恐怖的巧合是,接连被害的钱大人、孟大人、杨大人,当年都是二皇子永晋的人马,当初大皇子、二皇子的皇位之争缠斗近八年,朝中明争暗斗派系分明,直到先皇驾崩,二皇子莫名急病身亡,大皇子永誉登基后才平息下来。
而今先后被谋害的三位大臣皆与二皇子有关,新皇秋后算帐的谣言四起,曾经力拥二皇子的大臣们深怕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
“贾大人,您终于到了。”璩同一见到贾进仁踏进宫门赶忙迎上前。
“璩大人,皇上呢?”刚过中秋夜深露重,迎面拂来的夜风带着寒意,或许因为紧张之故,匆匆赶来的贾进仁额角的汗珠明显可见。
“皇上还在碧龙殿里。”
“皇上肯接见咱们吗?”
璩同和另一位大臣互望一眼,摇头。
贾进仁见状,白眉拧紧。
“这恶贼太过胆大,居然连杨大人府邸也敢闯!”璩同咬牙恨恨出声。“听说他身手不凡,一大群杨府侍卫难动他分毫,只能任由他来去,我怀疑他和当年刺杀二皇子阵营的刺客有关。”
璩同一句话将大伙儿的记忆拉回从前,大皇子、二皇子之间明潮暗涌,互派刺客暗杀对方阵营的能人要角,当时无声无息掉了脑袋的人不计其数。
“璩大人,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贾进仁面色微白地低声斥喝。“有些话不能乱说,说了要杀头的。”
他言下之意岂不暗示新皇是幕后指使者?这种话若传出去他一个人掉脑袋不打紧,恐怕还会连诛九族哪!
璩同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他嘴巴动了动,愤恨之色画过消瘦脸庞,终究没再开口。
忽地,碧龙殿那头传来脚步声,昭公公领着两名小太监快步而来。
“昭公公,麻烦您禀报皇上,贾进仁求见。”贾进仁拱手作揖。
“贾大人,皇上才刚歇下,您有啥事等明儿早朝时再说吧!”昭公公压低音量,深怕惊扰碧龙殿里的新皇。
“昭公公,此事非同小可,二更时杨大人在府邸遭刺客潜入杀害。”贾大人激动道。
闻言,昭公公不禁变了脸色。
“什么?连杨大人他──这阵子京城到底怎么了?接二连三有大臣遇害,唉!杨大人为两朝元老,一生忠心为国,怎会遇到这等惨事?”
“正是,今年以来第三起大臣遇害,这回对象竟是杨大人,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再不安定人心会有麻烦,所以我们才趁夜求见皇上。”贾进仁再次拱手拜托。
昭公公为难地轮流看了他们一眼。
“各位大人,不是您的要求奴才不肯照办,昨夜皇上受了风寒直到不久前才睡下,现在要见皇上的话……”
“昭公公,杨大人被害之事非同小可,我们非得面见皇上不可。”
“大人放心,杨大人的事奴才会尽快禀报皇上,绝不马虎。”昭公公面色凝重的截去话。“至于面见皇上的事,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昭公公,此事万万拖不得,朝中已传出不利皇上的流言,这样下去我担心对皇上的威信有损。”贾大人心意甚坚。
“贾大人,您这是在威胁奴才还是威胁皇上?您威胁奴才没关系,威胁皇上可是大不敬,难道贾大人想见皇上时,皇上就非得见贾大人不可吗?”昭公公独特的尖细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扬高。
“当、当然不是。”没想到昭公公突然会硬了口气,贾大人微愣。
“奴才已经禀告各位大人,皇上明儿早朝时自有定夺,硬要见皇上,到时龙颜震怒谁担待?”毕竟在宫中多年,昭公公不轻不重地将问题丢了回去。
闻言,群臣陷入一片沉默。
“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一切等早朝时再说。”昭公公躬身送客。
“昭公公──”
“诸位大人请回。”昭公公表情恭顺,说出口的语气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说来说去,昭公公就是不让他们见皇上,大臣们面面相觑,终于垂头丧气地退出碧龙殿。
直到群臣脚步声走远,一抹精芒从昭公公眼底掠过,匆匆转身领着小太监们回碧龙殿。
“启禀皇上,贾大人们已经离开了。”站在紧闭的朱色大门外,昭公公恭敬低语。
“嗯,没事了,你们退下吧!”门内传出新皇威严低沉的嗓音。
“遵旨。”
见门外的人影退开,新皇犀利的目光落在堂下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
“沧亦,快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用对我行大礼。”新皇轻声开口。
“谢皇上。”风沧亦起身,低垂的头不曾抬起。
碧龙殿内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默,好半晌,新皇的眸光从风沧亦身上移到他腰侧的长剑,眸心微闇。
据昭公公说,风沧亦的武功出神入化,宝剑出鞘必定见血,这些年来那把剑不知替他铲除多少异己,他能登上皇位,风沧亦功不可没。
“沧亦,朕交付你办的事可顺利?”
“回皇上的话,您要的东西臣已顺利拿到。”风沧亦淡声回答,清冷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辛苦你了,杨大人这件事你干得很漂亮。”他要的东西不是旁的,正是杨大人的项上人头。
“只要是皇上交代的事,微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钱虎、孟兴辰、杨富瑀,他们三人曾是永晋的人马,这些朕都能既往不咎,但他们万万不该在朕登基后还妄想把持朝政,视朕于无物。”提到恼怒处,新皇嗓音倏冷,黑眸杀机涌现。
风沧亦静静聆听,他话向来不多,新皇吩咐然后他照办而已。
“沧亦,朕心狠手辣吗?”不知过了多久,新皇忽问。
风沧亦隐藏黑巾之后的俊眸闪过讶异。“皇上所用的非常手段都是为了瑾南国着想。”
“好一句为了瑾南国着想,你可知这句话背后付出多少代价?”新皇讽笑,讥刺意味明显。“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风沧亦抿唇不语,因为事实真相没人比他手中的宝剑更清楚。
“八年动荡不安的岁月导致朝廷分崩离析。如今朕当上皇帝,内有存异心的老臣,外有强虏压境,沧亦,朕这个皇帝不好当啊!”新皇感叹。
“微臣愿替皇上分忧解劳。”风沧亦下意识握住剑把。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一把剑一条命而已。
“朕明白你的忠心,不!应该说整个朝廷里也只有你对朕忠心,朕有你胜过拥有千军万马,若你不是──”新皇话到嘴边及时住口,叹气。“将军之位早该是你的。”
闻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从风沧亦眼底疾掠而过。
“沧亦,你曾见过允乐公主吧?”
听到允乐公主之名,风沧亦眸心一凝,心绪波动。
“臣见过。”先皇还在世时,他在御花园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是小娃娃的她清灵秀丽的模样教人印象深刻。
“她是朕最疼爱的皇妹,与朕同胞所生,当年怕她卷进争夺皇位的恩怨之中,于是把她远送晋寮行宫避祸,一晃眼九年过去,小丫头也变成大姑娘了,不知道她现在好吗?”提起允乐,新皇难得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
“瑾南内忧外患,朕实在无法分心顾及她,唯今之计唯有把允乐嫁给寒泉国太子,才能确保她的安全,且如此一来,多一盟国相助,敌人定有所忌惮。”
外敌“黑骥国”兵强国盛,一直是瑾南国最大的外患,他计划和寒泉国结亲,一同举兵出征黑骥国,永除后患。
“不过九年不见,竟是为这种原因把允乐带回宫里,她若知道恐怕要怨朕了。”心念一转,新皇叹气。“其实若有选择余地,朕何尝愿意这么做?”
“臣明白。”
风沧亦能体会新皇沉重的心情,即使他对寒泉国了解不多,也知道寒泉国气候严寒、民风剽悍,一年仅三个月能见到阳光,和瑾南国风光明媚四季如春的南方气候截然不同,允乐公主嫁过去肯定要吃苦了。
“沧亦,朕要你去保护允乐公主。”话声忽顿,新皇蓦然转身,一双精明眸子瞬也不瞬地看住他。“这是密令。”
“臣要留在京城保护皇上。”风沧亦皱眉,直觉抗拒。
局势不稳,他必须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全,暗中拔除对新皇图谋不轨的奸臣,接公主这等事交给侍卫去做就行了。
“不行,你得去一趟晋寮。”新皇相当坚持。
“皇上──”
“沧亦,别跟朕争。朕欲和寒泉国同盟的事已经引起主和大臣的不满,难保他们不会从中作梗,一来朕担心他们会拿允乐做要挟;二来朕担心他们会对允乐不利,破坏朕与寒泉国的结亲。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只有拜托你了。”新皇大手按住他的肩。
“……”
“允乐的安全关系着瑾南的未来,你务必把她毫发无伤的带回。”新皇恳切地道。
纵使有千万个不愿意,新皇都这样拜托了,哪有他拒绝的余地?
“臣会用性命护送公主平安回宫。”低下头,风沧亦咬牙承诺。
可他更担心这一走,谁能保护新皇的安全?
“放心,朕不会这么轻易死的。”看出他的忧虑,新皇勾唇微笑。“沧亦,天一亮就走,千万别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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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沧亦离开皇宫回到风府,天色已微微泛起鱼肚白,他推开房门换下一身劲装,赫然发现年约七旬的老人提着灯笼从长廊蹒跚走来。
“埃布尔?你怎么还没睡?”看见埃布尔,风沧亦一愣。“你该不会在等我吧?”
“没见到少爷回来,老奴睡不着。”埃布尔吹熄烛火,忙碌地帮忙倒茶水。
“埃布尔,你以后别等我了,我回来时间不一定,累了就先睡吧!”
“不行,少爷出去后常带着满身伤回来,没人等门怎么行?”埃布尔固执摇头。
埃布尔满是皱纹的脸让他想起早逝的爹娘,淡漠俊颜难得揉进温情。“我很好,没事的。”
“您现在当然很好,有事也不会站在这儿了。”埃布尔招手,要他伸出手让他把脉。
的确,跟皇位之争动荡不安的时期比起来,如今少爷以身涉险的机会的确变少了,当年少爷动不动就满身是伤的回府,着实吓坏一堆仆人啊!就算少爷武功高强,二皇子那儿也是高手如云啊!多少次少爷冒险取敌方人头,差点连自个儿的小命都赔上了。
“少爷,您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您现在靠年轻撑着没感觉,其实五脏六腑受创严重,您若持续这样下去,恐怕──”把着他的脉,埃布尔忧心忡忡。
旧伤未愈又负新伤,多年累积下来他的身体早已受创甚深。
“埃布尔,你别瞎操心了,我不会有事的。”风沧亦抽回手,淡笑要他安心。
“少爷──”他现在是好端端站在眼前没错,可是谁也不能肯定会一直没事下去,倘若再受到重创或是刺激的话……
“埃布尔,天要亮了,你一夜没睡,快回房休息吧!”风沧亦催促他回房。
“老奴不累,还想多陪少爷聊聊。少爷肚子饿吗?老奴这就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送来。”
“甭忙了,天一亮我要出城。”
“又要出城?您才刚回来啊!”埃布尔愣住。
“皇上密令,我不能耽搁。”
埃布尔怔怔看着他的平静俊颜,好半晌才涩涩出声。“少爷,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
等到天下太平,少爷就不用这么辛苦,老干这些危险事了。
“就快了,埃布尔。”天下太平恐怕还得等好些年吧!不忍埃布尔担忧,风沧亦违心安抚。
“若……若老太爷当年别做傻事就好了,不做傻事,少爷也不会如此辛苦。”埃布尔眼眶微红,哽咽道。
风家本是将帅之家,然而风沧亦的祖父却在沙场上阵前投降,落得叛国之名,先皇念在风家历代祖先建国有功,死罪可免,但将所有风家人全数贬为罪民。所谓罪民在瑾南国来说比一般百姓的身分更为低贱,即使想当官也有诸多限制,比起诛九族反而是更大的屈辱。
“埃布尔别说了,别再提起这件事。”风沧亦淡道,浓密长睫掩去复杂心思。
这是风家人心口的一道伤,曾贵为王族的风家一夕之间变得连庶民都不如。
“抱歉,少爷。”抹去泪痕,埃布尔道歉。
“埃布尔,我没生你的气,不如你帮我吩咐仆役送热水过来,我沐浴整理后再出发。”风沧亦温声道,不愿在这话题久留。
“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埃布尔提起灯笼,踩着蹒跚的步履走出房门。
瞇眸看着埃布尔佝偻的背影,风沧亦薄唇紧抿成坚毅的弧度。
埃布尔好老了,在风府待了将近六十年的他看着风家大起大落,如果能够的话,他多希望能重振风家、光耀门楣呀!但这只是奢望,阵前投降是重罪,是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耻辱。为了剩下的风家人,他没有沉浸于哀伤之中,只能尽力弥补,更何况他还有重要任务在身。
祖父对不起瑾南国,他全力补偿,如同新皇不介意他罪民身分的知遇之恩,他肝脑涂地都要回报新皇。
就算手里沾染的鲜血永远洗不干净了,他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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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您在哪儿呀?公主?”
侍女喜桃伸长脖子努力在后花园里左瞧右瞧,就是找不着调皮公主的身影,害她紧张地直冒汗,找不到公主的人,等等又要挨骂了。“公主,您快出来,别吓奴婢,奴婢经不起吓的。”
“喜桃,我在这儿。”
耳旁忽然听见刻意压低的清甜嗓音,喜桃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回头。“公主?您在哪里?”
“喜桃,这边!”躲在假山石洞里,允乐探出藕臂招手,笑颜灿灿。
“公主,您又躲起来了,被何奶娘知道的话……”瞪大眼,喜桃剩下的话说不出来,她结巴,“公主,您为、为什么又换男装?您想做啥?”
都换男装了,她还想做啥?喜桃这句话摆明白问。
“出宫啰!”允乐掩唇轻笑,眸光慧黠。
宛如白玉精雕细琢的清艳脸庞,清澈透亮的翦水秋瞳,细如白瓷的肌肤吹弹可破,即使身着男装,允乐公主仍美得教人无法逼视,像仙山清雪?成的冰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