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凊沂公主 page 16 作者:惜之

  “姑娘,千万不要,即使四爷待您好,姑娘也不可失了分寸。”小喜拉住我的袖子,忧了眉头。

  自从上次挨板子事件之后,小喜倒是一心向着我了,时不时劝我,这不行做、那不行做,免得惹祸上身。

  事后,小福告诉我,我受伤那几日,小喜每日夜里都躲在被里哭泣,不断自责,万分懊恼。

  我很开心,小喜是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不是多年淬炼、小媳妇熬出头的老宫女,否则收拢她,谈何容易。

  “放心、放心……分寸全在这里呢。”我拍拍自己的胸口。“有小喜在,我一定不会再犯错了。”我勾起她的手臂,像好姊妹似地和她并肩而走。

  她松口气,跟着我往前走。

  我并不想去找阿朔,而是想去找找小禄子说的那幢鬼屋。

  前几日闲来无事,小禄子给我讲了段宫中传奇。他说穿过御花园,绕过紫信亭、风月亭,再走个百余尺,就会看到玉琼楼。几年前,那里曾经住了位和亲公主,名唤娇娃,听说她舞姿曼妙、容貌绝丽,很得当今皇上的喜爱。

  可娇娃公主在自己的国家早有了心爱的男子,因此嫁入汉宫之后,抑郁不乐,即便帝皇专宠,也换不回她的快乐。入宫未满一年,娇娃公主竟悬梁自尽,一缕香魂赴幽冥。

  从此,玉琼楼开始闹起鬼来,后来住进去的新嫔妃说,夜里常有女人同她争床,更有宫女在院子里看见已死的娇娃公主拿着小鼓在跳舞,到后来越闹越凶,谣言传得沸沸嚷嚷,皇帝便下令封了玉琼楼。

  这是个悲剧,对我而言却是段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一个为国家身不由己的公主,一场美丽却凄凉的爱情,是怎样的坚贞女子,愿为爱情付出性命?又是怎样的时代洪流,淹没了她的幸福。

  “姑娘,您想去哪里?”小喜拉住我的衣服问。

  “走走呗。”我才不说要去玉琼楼,不然,她和小寿子肯定死拖活拖都不让我去。

  走过好一段路,终于看见御花园,我们才刚踏进去,就看见好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在湖边说话。

  她们或立或坐,或弹琴或唱歌,或者咏诗背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俨然是一幅教人赏心悦目的佳人春赏图。

  自曝其短不是个好主意,所以我没打算加入她们。拉着小喜,刻意绕过她们,我一心一意寻访娇娃公主的玉琼楼。

  可没想到,还是有人认出我了。

  “这不是章姑娘吗?”这一喊,让我移不开双腿。

  缓缓回身,挂上笑脸,我走近她们,福了福身。“公主、诸位小姐,幼沂有礼了。”

  “章姑娘在宫里住得可习惯?”

  问话的是芮仪公主,我见过她两次,她是六阿哥的姊妹,个性如何不知道,但人是极美丽的。

  她一龚绛朱银丝绣牡丹上衣,下面搭着桃红凤尾裙,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孔雀簪,耳旁饰着一朵新开的芙蓉花,衬得她面如皎月,眉似黛。

  “习惯,多谢公主关心。”

  “怎能不习惯?每个皇子都特喜欢她呢!”弱柳姑娘程小姐用帕子掩着嘴轻笑,声音格外清晰。

  “可不,谁能比章姑娘更讨好?出了事,皇兄、皇弟日日都往她那里跑。”芮仪公主道。

  这个时候,我懂了,就算芮仪公主性情好、脾气好,她也不会对我太好。

  “这可不就是淑妃娘娘指的狐媚子吗?男人见了,魂都给勾去一大半。”

  说话的女生和程姑娘站在一块儿,眉宇间有几分相似。我想起小福说过,程姑娘很有手腕,一晕把两个妹妹都给晕进宫里。

  转开眼,我看见一旁端坐着的李书凤,她不说话,望住我的眼里有几分哀怨、几抹愁结。

  那日她肯定知道我进了阿朔的怀恩宫,气恨我吗?换了我这种小心眼女人,肯定是要着恼的,可这是个男人为天的时代,再恼,当阿朔摆明对我好,她也不会傻得发表任何意见。

  见我不避讳地看着她,她别开头,视线不与我相接。

  “可她嚣张也没多久了。”芮仪公主将一把香木扇扇得挺勤,笑眼眯眯道。

  “怎么说?”

  “你们没听说吗?吐蕃派了使者来谈和亲,说是要把公主嫁给咱们权朔王爷,并请皇帝指派一名公主嫁过去。”

  阿朔?我又看了李书凤一眼,她早已转开头看向湖边,默默地不发一语。

  这个阿朔怎么就这么香啊?远近驰名,人人都想嫁。轻轻咬住下唇,我拧了眉目,不舒服刻在脸上。我就是没办法像李书凤,表现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都怪自个儿蠢,怎么就不挑一个没人喜欢的来爱,偏爱同人抢?胸口在收缩,苦苦的浆液漫了唇齿,我气自己,也同情起李书凤。

  “然后呢?”

  “吐蕃哪里是什么大国啊!听说那里的人,成天在马背上讨生活,讲好听点是全民皆兵,实说了,不过是一群在沙漠横行霸道的野蛮民族。父皇哪里舍得把女儿给嫁过去,我们可个个都是父皇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呢!”

  吐蕃……我是知道的,阿朔提过,他们并不如芮仪公主说得那般不堪。

  这任的可汗骁勇善战,领着铁马金戈收服了大漠各个部落,阿朔说,如不好好布局,他们早晚会是大周的心腹大患。阿朔又说,年逾五十的可汗,儿子几乎都在战场上死去,可他私心,不肯培植外姓人接位,这点将会随着他年纪渐长,成为国内危机。

  当时,我还嘲笑说:“那就不必担心啦,咱们的皇上生儿子生得比人家快、品质比人家优。”

  阿朔摇着头叨念道:“你什么时候才学得会说话分轻重?”

  这时,芮仪公主的声音把我分散的心思给拉回来。

  “……于是父皇就决定从大臣家里挑一个姑娘封为公主远嫁。”

  “天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可不,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啊!”

  “嫁到那种地方,怎么活下去?”

  “可章大人一马当先……喔,不,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鞠躬尽瘁,自愿让女儿远嫁吐蕃,这让父皇感动万分。圣恩下,章大人的儿子职升三等,得了个将军当。”

  章大人?苦笑,不是才把我送进宫,怎地又改变主意,要让我去和番?一个女儿就值三等晋封?

  芮仪公主一面说一面笑,尤其她那尖酸刻薄的“忠心耿耿、一心为国、鞠躬尽瘁”惹得大伙儿纷纷抿唇笑,连不加入战局的李书凤也浮上一朵顺心微笑。

  总是女人为难女人呀!何必?见人苦,怎知那苦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我不说话,见着她们一人一句,句句刻薄。

  “恭喜啊,章姑娘马上就要变成公主,成了吐蕃国的皇妃啦!”

  “这好差事儿,可不是人人有的,若非章姑娘天生聪慧、才艺高,哪挣得到?”

  忍耐,我对自己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人不忍祸自招,能忍得住片时刀,过后方知忍为高。忍住呐……我的十指握成拳,掐得紧了,掐进肉里疼入心。

  “章姑娘一心想当凤凰,这可不顺了姑娘的意?”

  “要不找个好日子,咱们姊妹先替姑娘饯行,恭贺她找到好郎君。”此起彼落的笑声,笑得我满脸通红。

  忍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低着头,不让脸上的愤慨现形。

  “姑娘成了皇妃,可得加把劲儿,为吐蕃王生几个皇子,那位儿,不就一路升上去了?”

  “就怕啊,吐蕃王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倘若生了群野人,全身毛茸茸的,会不会分不清谁是谁?”

  这就是进退有度、言语有节、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下回,谁再说这种话,我肯定要好好驳驳。

  接下来,她们又说了什么,我是半分都没听进去了。

  我只是站着等她们把话说完,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假装她们的话伤不了我。是啊,便是心被刺得血淋淋,也要装出不在意,这是我的骄傲、我不容许让人践踏的自尊心。

  小禄子教过我,芮仪公主心眼最狭窄,得罪了她,往后别想有好日子过,她有千百种法子,整得人鸡飞狗跳。所以不能气、不能怨,诸事吞忍。不是才说过吗?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低眉苦笑,倘若几个月前我就有这等工夫,哪会一口气招来那么多皇子,惹得满身腥膻?

  眼光扫过,我发现坐在湖边的女子始终无意加入战局,她穿着一身玉兰色锦缎宫装,手抓着一枝柳枝,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湖水。

  好几次,她的眼光也有意无意地扫向我,她五官柔和,如三月江南,让人望之舒心,可我从她眼中看见因久居深宫而练就的坚强沉稳。

  事隔一年之后,我才晓得,她就是穆可楠。

  不知又过了多久,小喜扯扯我的袖子,我抬眉,才发现公主和千金帮全走光了。

  “姑娘……”

  “没事,我们回去。”我勉强说道,转身,往回走。

  第十一章 推心置腹

  我没在怕的,和亲就和亲,好不容易来古代走一遭,当然是积攒越多阅历越好。

  最好啊,那个吐蕃国有个武功高强的大将军,胸前刺上一头狼,武功强过乔峰的天龙十八掌,豪迈赢过令狐冲,文采更胜段誉,到时,我一面当皇妃一面同他暗渡陈仓,风流皇妃俏将军,继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之后,再为古代爱情添一段佳话。

  我没在怕的,反正他们也要赔一个公主给我们家阿朔,两不相亏,说不定还会送上牛羊千百头,羊毛剪一剪,做出几百条克什米尔披风,纺织工业,技冠全世界。

  我没在怕的,不过就是卖女求荣,反正我和章家大老们又不熟,被卖掉还能捞个公主当当也不错,这是多少名门闺秀盼都盼不到的好机会。

  我没在怕的,那个吐蕃王都五十岁了,还能搞什么激烈活动?了不起蒙汗药、春药、毒药多带上几包,假怀孕、真产子,说不定不到三年,我就成了吐蕃的首席太后……

  我走得飞快,小喜一下就让我远远抛下,小禄子一边跑,一边追着我说:“姑娘,别怕,咱们还有三爷、四爷、八爷、十二爷,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才不怕。”张嘴,舌头竟然接到自己咸咸的泪水。

  哭什么啊?我不怕的呀!

  谁知道这个时空还能留我多久,说不定,和亲队伍走着走着,就让我走回机场,导游点人头,一点二点,就点到我身上。

  吞下哽咽,明明说了不害怕的呀,为什么还是猛掉泪?

  是不是因为心有了羁绊,有人拉住感情线那端?是不是因为,不知不觉间,我再不当自己是这个时空的局外人?是不是因为动了情、有了意念,我开始相信自己有权利改变?

  章幼沂,不准哭!我对自己下命令。

  我要回月秀阁的,双脚却不知不觉走往阿朔的怀恩宫,我低着头猛走,一步快过一步,害得胸口那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直到常瑄挡在我面前,关心的眼光盯住我,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对劲。

  “我没事。”我推推他。

  “你有事。”他不让。

  “我说,我没事!”我气胡涂了,把气转到他身上,用力一跺脚,踩上他的脚。

  “什么事都别怕,四爷会替你做主。”

  哈哈,做主?当皇帝对上儿子,谁赢谁输?这点儿逻辑我还是有的,这个吐蕃王妃,我当定了。

  我指着他,一脸的泼妇样,“你给我听清楚,能替我自己做主的只有章幼沂,其他的都闪一边去,谁都别想做主!”

  皇帝算什么屁啊,要是哪任总统敢做这种拉皮条的生意,看他还选不选得成下一届!

  话说完,才惊觉自己是白痴,我对常瑄发哪国脾气啊?又不是他叫我去和亲的。

  他没说话,静静退到一边,让我过去。

  “对不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轻声落下话。

  我直接往里头闯,见到阿朔坐在厅里也不理,刻意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往里屋走,见到床,鞋子一脱就缩进他的大床里。

  我用力抱住他的枕头,用力拉起他的被子,将头脸、全身上下统统蒙上。憋在心口的那口气,在闻到他的味道时,松开了……

  这张床,我不是第一次躺,每次来这里玩累了,不等人邀,就自己爬上床来,舒舒坦坦睡上好一会,直到小禄子、小寿子来寻人。

  好喜欢阿朔的气味……那是让我不害怕的泉源。

  谁说我不怕的,即便再随遇而安,掉到一个陌生的时代里,说着不擅长的言语、过着一无所知的生活,你来试试,没吓掉半颗胆子算你行。

  我只是ㄍㄧㄣ啊,只是哄骗自己啊,只是以为假装得更勇敢一点,就不会让胆怯找上自己。可是,我终究是害怕……

  我听见他在低声询问小禄子和小福,侧过身,压住耳朵,不爱听。

  我告诉自己,只要睡一会儿,肯定可以找到办法解决;我鼓吹自己,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女子,我受过教育、念过书,在这个时代,我可以行动自如。

  我对自己打气,欺骗自己,和亲不是多严重的事,我有绝对能力可以解决,虽然,我老是高估自己。

  好半晌后,阿朔拉开我蒙在头上的棉被,深深的眼光里有着疼惜。

  “吃排头了?”

  他怎么进来的?没听见有人搬动他的声音啊!是武功高强的常瑄用无音脚把他给带进来的?

  我闷着气摇头。“没事。”

  “没事会哭得满眼红?”他把我拉起来。

  “蓄水量太多,我的泪腺在泄洪。”嘟嘴,撑住最后一分骄傲。

  “很难过吗?”他笑笑,宠溺地揉揉我的头发。

  “难过什么?高兴得很!”我抬高下巴,骄傲得连自己都搞不懂。“当和亲公主呢,光宗耀祖,倘使我再能干些,就会像文成公主一样,名留青史,让当地居民塑像膜拜。”

  “吐蕃国王很老了。”

  “老才好,去那里,我给他弄个假王子,再搞个垂帘听政,到时候你这个大将军还得巴结我,求我别派兵攻打大周。”

  “满脑子怪念头。”

  “我很行的,我不是那种娇娇女,草原、沙漠都为难不了我,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活得精彩辉煌。”我说得雄心万丈,骄傲地不肯承认自己好害怕。

  他噗哧笑出声,握住我的手。

  “你不信我?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担心。”他触触我的额,带上一丝忧郁。

  “什么?”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那么能干,要是想飞走,我一定抓不住。”他叹气,手指头在我的手心里轻轻画着。

  “是啊,我很能干的。”我又哭又笑,重复他的话,然后拚命点头,很努力让他知道我是女强人一号。

  “笨一点、弱一点,求求我会怎样?”他轻声问。

  “求你做什么?”让他去向皇帝求情?别傻了,章家爹爹乐观其成,何况奖励金都发出去了,我不嫁谁去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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