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说的指示给Johnny回复,剩下的等明天再处理。”他看见了那道斑驳褪色的红色木门,于是嘱咐助理一切到此结束。
车子在门口停下,他下车时手机正好响了起来,他取出一看,那个号码,他记得。
电话最后四码是他的生日,那是前女友舒欣雅的手机号码,她怎么会知道他这支私人手机?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使用那个旧号码吗?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她结婚了,没有等他。
“处理掉,别让我的私人电话流出去。”石烨没有表情,态度很硬的把响个不停的手机交给一旁的助理,便头也不回的踏进家门。
屋前的小小院子摆放了一些物品,以及某人的脚踏车。
“啊喔——”
那个某人正拿了张小凳子坐在脚踏车旁,弄得小手都是油渍,很努力的将已经生锈的链条挪回原来的位置。
至于那声哀号,则是她被链子和齿轮夹到的惨叫。
石烨刚才被搞得烦躁的心情,因为萧梨华的出现而抚平。
“你在做什么?”他不禁问。
“车子又坏了……”她抬眼看见他回来,小脸垮下来,一脸沮丧的模样,但又马上振作起来。“不过我跟小白合作很多年,它不会让我失望的,明天还要载我去上班呢,你说是不是?小白!”她麻吉似的拍拍铁马龙头,精神喊话。
把那辆生锈的单车取名小白……她真的有够蠢,不过蠢得很可爱。
“好了!我就说嘛,小白才不会弃我而去,我修好你了!”她把链子和齿轮连结后,开心大笑,抱着车子又笑又叫,发疯了好一会才想到旁边有人,忍不住指着他的脸,惊恐的大叫一声,“啊——”
她又来了,又有好笑的表情。
“你回家了,现在几点了?天啦,都天黑了耶,完蛋了,爷爷对不起,我马上煮饭——”她一边鬼叫一边冲进家门,冒冒失失的。
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浮上石烨嘴角,他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宠溺地摇了摇头。
他举步,尾随在她身后跟着进家门,但经过那辆老旧的单车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伸手握着把手,试了煞车——松掉了,没有任何摩擦力来阻止前行,龙头不正地歪了一边,椅垫也摇摇欲坠,更不用说已经被摩擦到胎痕都看不见的轮胎了。
石烨眉头一皱,已经很稀有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是那丫头唯一的代步工具,她不会开车,不敢骑机车,单车是她唯一会使用的交通工具,但骑这辆车,早晚会出事!
再多看了一眼那辆老旧的单车,石烨心中有了决定,他转身踏进家门。
“慢吞吞……”爷爷依旧坐在客厅的老位置。
萧梨华已经洗净双手,拿着温热的毛巾,温柔又细心的擦拭着爷爷的掌心和手臂。
“对不起嘛。”她低头道歉,用更轻柔的动作为爷爷拭净双手,准备开饭。
“女孩子家手脚要俐落点,你这样子怎么行呢?”爷爷一如以往的对她不停的碎念。
她没有回话顶嘴,默默的让爷爷责备,跪在爷爷脚边,抓着爷爷的手,一根一根擦拭他的手指。
爷爷细瘦的手臂、没有弹性的皮肤,以及黯沉皮肤上的点点老人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精神好的老人会有的状况。
爷爷已经连上楼回房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把一楼的仓库清出,整理成爷爷的卧房,每天为爷爷擦澡,从来不嫌苦,不嫌麻烦。
“我太笨了啊,爷爷你要教我,要教到我会为止。”她用笨小孩的语气回答,要爷爷多教她一点,希望爷爷能够在她身边多留一阵子。
但任何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爷爷年纪大了,体力早已大不如前,气色越发难看,声音大,只是假象。
而她欢快的笑容、乐天的态度,也是假的。
石烨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她拿着温毛巾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像你这么笨,我要教到什么时候啊?”爷爷咆哮着,“车子又坏了?不是老早告诉你把那部烂车丢了,再买一台新的吗?你脑子里装什么啊,笨丫头!”
“修一修还能骑啊,干么买新的……”
“你还有话讲啊?”爷爷音量又大了几分。
“哎哟……爷爷,钱要省一点,你要带我去日本玩你忘记了?”
“死丫头,你就只想着玩玩玩!”爷爷没好气地戳了她的头一下。
“喔——”她痛叫一声。
其实一点也不痛,这让萧梨华忍不住担心,会不会等不到爷爷带她去日本玩的那一天?
“我饿了。”石烨突然冒出来打岔,喊饿。“昨天我问你会不会妈妈拿手菜的回锅肉,你说会,那么今天晚餐,我可以看到那道菜吗?”
“可以啊,我有去买菜!啊,我的汤!”她又冒冒失失的跑进厨房。
他接手萧梨华的工作,拿起毛巾,发现微凉了,于是拎着去浴室,重拧了一条温热的回来。
石烨脱掉西装外套,将衬衫袖子卷起。
“爷爷,我帮你擦背。”他将爷爷反过身,擦拭他的背部。
因为不想看见她继续强颜欢笑,明明一脸快哭的表情,还是逼自己要笑,他才开口喊饿,赶她进厨房去。
这个女孩很单纯,她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丫头她……唉……”横躺在三人椅上,石重山在长孙面前流露虚弱的一面。
他怎会不知道爷爷内心的牵挂?
因为是女孩子,因为知道她心软,相处这么多年,了解她多眷恋这个家,所以担心要是自己不在了,留下她该怎么办?
他是男孩子,是长孙,他够坚强,因此不需要太担心他,他会难过,但能继续过日子。
祖孙俩之间没人说破,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好了,可以吃饭了。”萧梨华把饭菜端出来,是妈妈生前传授给她的家常口味,她贴心的把碗筷都准备好,爷爷的是一锅特别用大骨熬的汤炖成的粥。
“爷爷,小心烫。”她小心吹凉热烫的粥,待温度稍凉才送到爷爷面前。
“喵吆——喵——”门外忽然传来野猫的叫声。
“我拿垃圾去丢!”萧梨华像是听到什么暗号,立刻走进厨房拎了一袋垃圾就走了出去。
自以为没有人看见,她还拿了一个小小的碗藏着。
“喵吆——喵——”野猫声嘶力竭的喵叫。
“我去把猫赶走。”石烨觉得奇怪,一向讨厌猫的爷爷为何文风不动,没有破口大骂。
谁知爷爷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用,丫头需要说说话。”
说话?跟谁?
爷爷这番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第6章(1)
“小虎……”萧梨华蹲在巷子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摸着虎斑猫柔软的毛皮。“我好怕……”
不过,虎斑猫完全不理她,迳自吃着它的晚餐,美味的水煮瘦肉拌饭。
她收回手,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双腿间,忍不住掉泪的冲动。
“爷爷应该要住院的,但是他不肯,我好怕……”爷爷越来越瘦,食欲越来越差,她好怕万一哪天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该怎么办?
她告诉自己不会的,爷爷老说她笨,怎么教都不会,不可能就这样放下她走,她要有信心,爷爷会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喵呜——”像是感觉到她的恐惧,虎斑猫放弃吃了一半的晚餐,坐在她的面前,撒娇的叫着,不时起身蹭她的小腿,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伸手把小虎抱了起来,意外的,平时一抱就挣扎伸爪抓她的小虎,今天竟乖乖的让她抱到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小虎黄玉色的猫眼中映出了她泫然欲泣的脸。
“先是爸爸,再来是妈妈,现在只剩下爷爷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家,要是爷爷也不在了,我要去哪里?”哪里还有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喵——”小虎对她喵喵叫,不知道是真的听懂她的话想回应,还是抱怨她抱得太紧想要逃跑。
“原来你丢垃圾丢到这里来了。”
“喵啊——”小虎听见陌生的声音,挣扎大叫,抓伤了萧梨华的手背,她吃痛松手,小虎立刻一溜烟炮了,怕被人抓到。
“啊?”她一时反应不及,仍蹲在原地,呆呆的抬头,仰望石烨的扑克脸。
他怎么突然跑出来,还看见她偷喂流浪猫?措手不及的她只能发着呆,然后傻笑。
“啊……”石烨没有笑,他本来就少一条会笑的神经,尤其看见她手背上见血的数条爪痕,表情更冷硬。
“走,去医院。”他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手。
“啊?干么去医院?”萧梨华觉得这发展已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他捏了一下她手背上的伤口,她吃痛喊叫,他狠狠瞪她。
萧梨华就像看见猫的老鼠,一句话都不敢回。
“你不知道这样可能会有破伤风吗?”也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石烨直接拉她离开小巷,招了计程车就往医院前进。
直到手背上被上药包扎,她也挨了一针,拿了药回到家,跟爷爷报告时免不了又被念了一顿,萧梨华的感觉还是很不真实。
“消炎药要记得吃。”他拿着医生开的药在她眼前晃。“伤口要记得换药。”
还有一小罐优碘。
要说他有效率是真的很有效率,说走就走,但是会不会太夸张?只是小伤口而已嘛……
“不用吧,只是小伤口而已,明天就会结痂了。”
“我说的不是你手背上的抓伤。”石烨黑色的眼眸直盯着她,然后又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他房间,逼她在床上坐下,掀起她的裙摆。
“欸啊——”她怪叫两声,但发现他只是把裙子掀到她膝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摔成这样?”他问。
在医院时没有发现,直到打完破伤风、拿完药回程的路上,他不经意瞥见她渗出血的裙摆,才知道她还有别的地方受了伤。
只见膝盖有严重的擦伤,小腿青一块、紫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触目惊心。
“闪车的时候不小心拐了一下。”萧梨华含糊的带过。
石烨想起停在楼下那一辆龙头歪歪斜斜的脚踏车,还有不灵光的煞车,再加上她脚上这些伤,他就觉得……很不爽。
他一言不发,拉了椅子坐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脚摆在自己腿上,拿起棉花棒以及优碘,动作笨拙却小心的小清掉伤口上的小砂石碎粒。
“啊,我自己来就好。”她尴尬的想闪躲,但在他一个有力的狠瞪下乖乖闭上嘴,连动都不敢动。可她很难为情啊,把脚丫摆在男人腿上,这还是生平头一遭,教她不害羞怎么可能啊!
尤其是她的脚还是踩在石烨的腿上,她很窘,也有一点点的害怕。
她怯怯抬眼,只看见他的头顶以及他不停上药的双手。
石烨很温柔,但他不是她心目中“哥哥”的样子。
他是一个拥有石烨的外表,但内心完全不同的男人。
是“男人”,她没办法把他当成“家人”,他太高壮、个性太硬、难以亲近,常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啊,痛……”膝盖上的擦伤抽痛了一下,原本没有感觉的,直到他认真上药时才感觉到痛,她忍不住喊出声。
他停下手,抬头觑她一眼,粗糙的指尖轻触在伤口周围平整的皮肤上,轻轻按摩。
萧梨华不需要照镜都知道,她脸红了。
这个男人很冷硬难亲近,甚至一开始讨厌她,但现在却对她很温柔。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发酵,痒痒的,搔得她心跳好快,脸越来越红。
啪——
就在她一颗芳心大乱时,小腿突然被人用力一拍。
“噢,干么打我?”其实不痛,鬼叫两声是习惯使然。
“照顾爷爷一点小地方都不放过,却不会照顾自己,我不打你打谁?”石烨睨了她一眼,语气虽然冷冷淡淡的,但却多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关怀。
“又没有怎么样——”她小声嘀咕。
“嗯?”可是他听见了,眼一眯,那副扑克脸又蒙上了危险的味道。
“没有。”萧梨华马上把话吞进肚子里,把裙子拨好遮住她的小腿,慌慌张张的起身。
现在要走吗?会不会显得她逃得太刻意?
对,会太刻意,她在害羞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笨手笨脚看不过去,出手帮忙而已,她想太多了,花痴什么啊!
石烨才没对她有遐想。
“那个……”找话题,找话题啊,不然现在要怎么打破僵局呢?
看看他的房间,她每天都会来打扫,在他出门之后,在这个房间里想念过世的妈妈。
她想起爸爸和妈妈最骄傲的儿子拥有过人的摄影才华……
“我房间里有一张妈妈的照片,是你拍的。”她突然想起了那张把妈妈拍得温柔慈祥、美丽得不可方物的黑白照片。“那是我唯一留着纪念妈妈的东西,你把妈妈拍得很漂亮,爸爸妈妈一直以你为荣,你还有在继续摄影吗?”
摄影?
如果不是她提起,他还真的忘记了,在发生意外之前,他曾狂热的沉浸在摄影世界里。
“不了,早忘了。”
那场意外不只夺走了上百条人命,夺走他的记忆,也带走了他的感情,连同那台陪他征战世界的单眼相机,也遗落在断垣残壁里。
“手感这种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真的吗?太可惜了……”萧梨华看过他透过镜头展现的世界,热情而富有生命力,就像他本人一样。
呃,不是现在这个本人……
他云淡风轻的说忘了,他一点也不在意吗?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有一个声音驱使她开口,“曾经那么喜欢的事物,突然忘记了就放弃,不是很可惜吗?啊,对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呼一声,冲向他房间摆在角落的架子,挪开底层的物品,挖出一个年代有点久远的防潮箱。
石烨一看那东西,惊讶了一下。
“妈妈留着你每一样东西,她说这是你第一台相机,你高中的时候打工存钱买下来的。”她从保存良好的防潮箱中,取出一台起码有十五年历史的单眼相机。
阳春的机型,相机上布满了刮痕,但镜头却保存得很完好,这台相机已经停产了,比起现在动辄上千万画素的数位单眼差多了,却勾起了石烨的回忆。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可是妈妈很喜欢你拍的照片……我、我也是。”萧梨华小小声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偷偷眯他一眼,幸好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接过相机,没什么表情的盯着看,没有多看她。
那句话不会让他觉得她很花痴吧?
“你也是什么?”石烨低着头把玩旧相机,突然抬头问她。
“咦!啊——就我也喜欢你拍的照片。”被那双凌厉的眼神盯上,她不自觉就讲出心里话,讲完才发现,糟糕,她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