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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登科忘了谁 page 3 作者:舒格

  她应该在准备嫁衣,寻觅能照顾自己的如意郎君;但羊洁从来没有当过怀春少女。从此,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父亲临终时的重重托付。

  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她也不知道。靠着积蓄,以及做女红、帮人洗衣、到大宅院里帮佣煮食……什么粗活都干过,还好能够温饱无虑。

  但读书呢?作文章呢?这些她帮不来呀!

  弟弟、侄子们虽然都在长辈教导下,从小就读书,但是面对浩瀚书海、严苛的考试,羊洁知道,一定要有人指导才行。

  原先能教书的长辈,而今都不在了,放眼望去,村里已经没有人能教,加上水患之后,遍地疮痍,根本住不下去了,羊洁只好忍痛带着小鬼们迁徙跋涉,效法古代的孟母三迁。

  然而要找到合适的先生并非易事,太没学问的,请了没用;学问太好的,学费又难以负担,私塾根本不容易进去……如花的年纪,就在奔走跟苦恼中过去了,寻觅适当婚配的希望也就这样擦身而过,她就渐渐成了一个大龄却未嫁的老姑娘。

  这些羊洁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为弟侄们寻觅适当的先生,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指导。

  当陷入困境、四处碰壁之际,可能是上天终于垂怜,如永夜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

  她遇见了“他”……

  第三章

  其实一开始,羊洁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她总是忙到傍晚才回来,洗手做晚饭时,弟弟们通常都在附近放风玩耍,之后,在晚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报告今日的大小琐事给羊洁听。

  他们口中,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一个奇人。

  那人好高大,衣服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隔壁卖猪肉的王叔,或是住后面巷子的铁匠吴叔。而且身有奇香,走路像腾云驾雾,长得多么俊,简直像是画里的潇洒神仙——

  “大任,别带着弟弟们看那些装神弄鬼的小说,多读点正经书吧。”羊洁板起脸,训诫的话声却还是柔柔的。

  她压根就不信有这样的人,多半是他们看了什么乡野传奇之类的闲书,在发大梦了。

  “大姊,是真的!我那天在教弟弟他们背书,结果那个人在旁边听,就笑了!”羊大任信誓旦旦说,“他说我背错了,我还骂他呢!”

  “可是那天,你真的背错了啊!”天真的弟弟睁大眼,插嘴。

  “别多嘴!”羊大任脸涨红了。

  “哦?他纠正你?”羊洁心头突然一动,有个模糊的想法掠过。

  不过,没头没脑的,她也没多想,只知道之后,这个神仙一样的年轻男人,偶尔会在羊大任他们游玩的山坡附近又出现。貌似在纳凉的他,常常只要寥寥数语,就能给他们精准的意见跟纠正。

  “大姊,那个神仙哥哥问我们,有没有背过殿试前三甲的策论。那是什么?我们的书箱里有吗?”有天傍晚,在晚餐桌上,羊大任一脸迷惘地问。

  羊洁手上的筷子举在半空中,杏儿眼怔怔地望着大弟,若有所思。

  这人……绝非寻常,而且对于考试似乎很有心得。她暗暗下了决心。“你们都在哪儿碰见他?明儿个下午没事,我跟你们去一趟。”

  一双双眼睛都亮起来,“就是你跟我们去过的小山坡!”

  生活重担逼人,羊洁自然没有玩乐的心情跟余裕,她只在很偶尔有空休息时,会带着自己做的点心,陪这些大孩子玩一个下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一个小山坡,绿地面对着清澈湖泊,在天气好的时候,真是赏心悦目,令人精神一爽。

  那日,暮春的日头正发威,下午忙完了手上的活儿,带着她工作的点心铺做坏不要、店主好心给她的点心,羊洁在大太阳下奔波,来到开了好多花、春景迟迟的小山坡。

  无暇赏花赏景,羊洁手上已经用旧的竹编提篮装了不少东西,有些重,阳光又强,她热得一张粉脸红通通,恰与旁边桃树林开到极致的桃花相映成趣。她挥汗走近,便看见弟弟们在小湖边玩;男孩子总是静不下来,捡着石头准备打水漂,老远就听得见他们的吵闹笑语声。

  “大姊!”

  “堂姊!”

  “姑姑!”

  他们发现她了,大喊大叫引她注意,还上下跳着,活像一群小猴子。

  她微笑走过去,先是把提篮揭开了,让他们争先恐后拿吃的。然后又拿着手绢,也不擦自己额上的汗,反而先是帮弟弟们擦,温柔地道:“别抢,慢慢吃。跑得一头汗,等会儿给风吹了,回去又闹头痛!”

  “不会不会,大姊,我打水漂儿给你看!我今天打了七个水漂儿呢!”弟弟兴高采烈说,一手持着点心,一手捏住石子,往小湖边跑。

  “奸,好,我正在看。”她好脾气地应着,一面忍不住叮咛,“别靠水岸太近了,小心跌下去。”

  “不会的!大姊,今天神仙哥哥教我选石头,又教我怎么使劲,水漂儿真的打得又多又快!你看呀!”

  “这神仙哥哥还真厉害,会背书,还会打水漂?”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盛赞“神仙哥哥”,羊洁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到底何方神圣,才多久的工夫,就让这群小鬼头服服帖帖?

  “背书、打水漂,又都不是难事,有啥好惊奇的?”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悠悠响起,入耳一阵酥麻,羊洁的心突然怦怦乱跳了几下。

  回首,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眨了好几下,才看清身旁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她终于相信了弟弟们的话。这人,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英挺俊美之际,浑身还有股尊贵之气,让人看傻了眼。

  他也望着她,好半晌,才淡淡开口,却是问身旁的小鬼们。

  “她是你大姊?”他问着,羊大立猛点头。

  “你堂姊?你姑姑?”其他的少年也一一认领,陆续点头。

  “所以,你们嘴里讲的,原来都是同一个人?”这下子,一群全部说好似的,一起点头如捣蒜。

  神仙哥哥没好气,“我以为你们在讲各自的姊姊、堂姊、姑姑。”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不然要怎么叫?她是我姑姑,我当然叫姑姑。”

  “我们又没叫错!”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你们可以告诉我名字,这样我就知道是同一个人了。”

  “羊洁!”

  “牛羊的羊,冰清玉洁的洁!”少年们异口同声。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满意了。

  羊洁还是立在原地,猛眨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外貌、气质都如此尊贵出众的男子,会跟一群寻常少年打成一片?看他们交谈的样子,显然已经很熟了。

  他成功的套出了姑娘的名字,略偏头,微笑道:“羊姑娘,幸会。”

  就那么一句,莫名其妙地,让羊洁的脸蛋突然火烫烫地烧了起来。

  是因为漂亮的唇际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是炯然望着她的俊眸?一个男人英俊到这种地步,真是罪过!

  破旧布衣、鬓发微乱、一头汗的羊洁,从来没这么自惭形秽过。她的舌头像是黏住了,已经在心里绕了千百次的念头,怎样都说不出口。

  “大姊!你看!八个漂儿啊!”弟弟大任在旁边鬼叫,把羊洁震醒了,她吓得倒退一步,手一松,提篮就要脱手落地——

  下一瞬间,矫健的身影已经过来,敏捷地接住了竹篮。

  “小心点。”他说,大手探进篮子里,拈起一块糕饼就吃了。“这是豌豆糕?嗯,味道还不错。”

  “啊,这个……”

  “我爱吃红豆的,下次帮我做吧。”要求轻松自在,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专横,好像天经地义,就是该做给他吃似的。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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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雁永湛自己,也不大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有一天在府里待得闷了,暂时想从那些络绎的访客中逃出去松口气,不要再听关于社稷民生的大事。天知道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参与这些,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忘了沉稳睿智的他还年少,有时也会坐不住,会发闷啊!

  那日他信步闲逛,逛啊逛的,不知怎么逛到了小湖附近,正好有一群十来岁的少年正在玩耍。

  应该是附近村里的孩子,衣服都旧了,但很干净,个个浓眉大眼,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最有趣的是,他们在背书,一人一句,清脆的嗓音回荡在湖面上。雁永湛看得有趣,索性停步,抱胸站在远处,安静听着。

  背着背着,突然中断了,一阵呼喊取代了朗朗书声,原来是有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姑娘出现了。

  雁永湛一直在远处观望。看着那群少年围绕在大姑娘的身边,争先恐后要讲话,偶尔还推打几下,争执吵闹的逗趣模样;也看着那长姊般的姑娘耐心排解,一一细心照顾、招呼他们吃点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得入神。

  他们看起来很穷,可是似乎都很开心。

  雁永湛没有兄弟姊妹,身分又尊贵,加上读书对他来说太过容易,毫无挑战性可言,根本没有玩伴也没有伴读。看着这群少年一起背书的情景,居然心生了罕见的羡慕之意。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那名姑娘身上。

  姑娘家的脾气都这么好吗?远远地看着她,那朴素的深蓝衣衫、秀发松松扎个辫子,肤色白皙,一点也不闪眼,整个人看起来好舒服、好温和。

  “少爷,该回去了吧?”忠心耿耿的朱石当然随侍在侧,此刻低声提醒。

  “嗯。”雁永湛不置可否,还是遥望着那开心谈笑的一群。

  朱石已经跟随小王爷多年,察颜观色的工夫没人赢得过。他向动也不动的主子禀报道:“他们是最近才搬来的。几乎每天下午都在这边玩,少爷过两天再来,还是遇得到。”

  “谁说我过两天还要再来?”雁永湛斜望他一眼。

  主子就是这样,最讨厌给人说中心事、看破手脚。外人难以理解,总带着崇敬之心,不敢僭越;但朱石可不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其实是在忍笑。

  “那位姑娘倒是比较不常来,要遇上就得碰运气了。”他冒死继续进言。

  “我有问你这么多吗?”主子冷冷反问。

  “是,小的不再多嘴了。”朱石的头更低,恭敬回答。

  “口是心非。”

  结果口是心非的,是雁永湛自己。他像是发现了一本有趣的新书,或是得到了一卷美丽的新画,个性使然,就想好好研究一番。

  三番两次,他在傍晚时分若无其事的散步过去,结果都只见到那群少年。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说着,轮到的少年抓耳挠腮,支吾了半天,接不了下一句,“那个……那个……然后呢?”

  他的兄弟们纷纷提供意见,但全是乱猜——

  “府吏守法?”

  “不对啦,这边应该是接心之所欲?”

  “胡说,应该是以邪巧世者,难而必败!”

  “乱背!这段明明在前面刚背过了!”

  眼看他们吵成一团,雁永湛实在忍不住,扬声插嘴,“遍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遍爱群生而不爱人类,不可谓仁。”

  “对了!就是这样!”少年们全都欢呼起来,一双双眼睛热切地看着陌生的男子,充满期待的样子。

  双方之间的藩篱就这样打破,只不过,怎么老是少了一个姑娘?

  雁永湛按兵不动了好一阵子,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找个机会,抓来年纪最小,看起来最单纯的少年问:“你姊姊最近怎么都没来?”

  “我没有姊姊呀。”羊子泰一双乌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雁永湛眨了眨眼,傻住。

  羊大任听见了,过来插嘴,“她是我姊姊啦。最近有新的工,忙得咧。”

  “上什么工?”雁永湛轻描淡写问。

  “去‘楼记点心铺’帮忙,姊姊手艺好,很多人指明要她做的点心。”

  “而且常常有剩下的带回来!前天做的蓑衣桂花卷,好好吃哪!”

  “听说是大户人家特别订的,稍微不漂亮就不要,结果便宜了我们!”

  眼前这群少年说得兴高采烈,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雁永湛则是回想起自己吃过的蓑衣桂花卷,一层层的油皮中间镶着清香的桂花瓣,又甜又清爽,作工却非常繁复。要多么有耐心的巧手才能做好?

  “我们下次要是有多的,就带给你尝尝看!”年纪最小的羊子泰兴匆匆地对他说着天真的话,让雁永湛听了,忍不住失笑。

  在府里,蓑衣桂花卷只是寻常点心,端到面前,他根本不会多看两眼。但对这些少年来说,却是珍贵至极的好味道。

  想到那个眉目温柔的女子,细心专注地料理制作点心的模样……

  “好呀,带给我吃吧。”结果,雁永湛居然欣然同意了。

  最诧异的,要算是在一旁安静侍立的朱石,猛眨了好几下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小王爷?!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府里大厨们挖空心思在菜色上变花样,宫里赐的上好美酒、精馔珍馑不计其数,就没看过小王爷对什么食物这么感兴趣。

  看来,小王爷感兴趣的不是食物,而是人——不过那位姑娘,实在不甚起眼哪。

  所以,朱石更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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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蓑衣桂花卷没出现,倒是出现了红豆馅的包子——有人不是说过爱吃红豆吗?包子刚刚蒸好,又香又软,一共三个,在雁永湛面前。

  他面前还有个人儿,一张粉嫩脸蛋也红通通的,一样秀色可餐。

  “公子,我有、有一事与您商量。”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不知能不能,就是……想聘请您当大任他们的师、师傅。”

  “聘请我?”一身浅色长衫、暗金腰带,飘逸出众如仙的雁永湛,闻言,浓眉一扬,随手拿起一个精致可爱的包子,大刺刺吃了起来。

  皮嫩馅甜,包子做得非常好吃。虽然雁永湛的吃相斯文优雅,但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工夫,三个都不见了。

  “我是认真的。”羊洁没有注意到他唇际的隐约笑意,趁他吃着她献上的甜头之际,忙着低头掏出个用旧了的小荷包,打开,献宝似的呈上去,“这里有一贯钱,就当作是先缴的学费,可以吗?”

  一贯钱,对她来说,是省吃俭用多时,从不添购花粉首饰,加上最近拚了命工作,好不容易才揽下的。而对雁永湛来说,一贯钱……他每天随手作画所揉掉的废纸,加一加,大概都不只这样。

  雁永湛还是没开口,静静看着她。

  不够吗?还是不想教?羊洁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这要求很突兀,但心里有股强烈直觉,眼前这名公子很厉害,弟弟他们都服他,让他来教,一定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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