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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登科忘了谁 page 13 作者:舒格

  不料雁永湛只是微微一笑,挑着眉,“尼姑?有我在这里,她这辈子都别想当尼姑。”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加上雁永湛从一进门,就灼灼盯着姑娘的视线,山贼大哥立刻心头雪亮——这俊美的公子,是为了羊姑娘来的。

  看他一身衣饰极其华贵,手中握的剑柄还镶着宝石,绝对是肥羊一只;不说别的,光衣物大概就有上百两银子的价值。山贼头头不是作假的,他心念转着,正在忖度该怎么好好剥这肥羊的皮,然后杀了,又该弃尸何处——

  “我劝你别多费心思。外头有我带来的人,你那些弟兄大概已经给收拾干净了。”雁永湛岂会看不出对方正在动歹念?淡淡的一句,就让山贼头子抬起眼来,目露凶光。

  “我不信。”对方怒道:“官府里的兵员全是软脚虾,我那些兄弟不可能被他们抓住!”

  “金陵府也许没有厉害的兵,但北漠军的大名你总听过吧?”雁永湛努力不去看那没入细致肌肤的刀尖,力持镇定,闲闲道:“北漠的大将军已经来到金陵多日,他身边带了精兵。”

  “那又怎么样!”怒吼在羊洁耳边爆开,让羊洁皱着眉,小脸更加惨白。“别再啰唆了,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留下来!”

  突如其来一阵急促紊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大哥!不好了!”几个山贼慌张冲了进来报讯,一见到佛堂里的局面,登时傻在门口,动弹不得。

  “蠢货,快动手擒住他!身上的银两全部给我搜出来!”大头目立刻下令,“你最好不要抵抗,别拿羊姑娘的生命开玩笑!”

  “这位大哥……”羊洁还试图要劝。

  “羊姑娘?大哥?”雁永湛凉凉一笑,“你们倒是交上了朋友?”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这种飞醋?羊洁又惊又怕,差点要昏过去。

  只见那几个山贼真的动起手来,打算要洗劫雁永湛;一刀划过,雁永湛的前襟被划破,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落地,众人立刻动手去抢!

  “什么嘛,看他人模人样,怎么用个破旧成这样的荷包,里面还没钱!”莽汉大为不满,顺手就把荷包丢回地上,还拿刀猛砍两下泄愤。

  雁永湛眼中立刻迸射怒极的精光!他突然发难,抢回刚刚被夺走的剑,呼的一下,那莽汉的手立刻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冒。

  “好你个杂种……”众山贼一阵混乱,粗话满天飞,个个都要冲过来给雁永湛好看。

  就在此时,佛堂里突然无声无息地,又涌入了几个精壮剽悍的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动作却极为安静迅速,正是北漠精兵到了。

  他们原先奉命上山来,是准备要追捕流窜的山贼,也是要保护小王爷;谁也没想到领军的小王爷竟会不顾一切,直奔佛堂,连等都不等他们护驾。

  几下交锋,乌合之众的山贼立刻就落了下风,没两下,个个都给拿住了。只剩下带头的手上还抓着羊洁,依然遥遥与雁永湛对峙着。

  羊洁玉颈上的血珠子已经滴湿了前襟,她动也不敢动,眼波紧紧缠绕着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愿移开,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见了。

  “放开姑娘。”雁永湛冷冷下令,“劝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们走,我就放过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别管我们了!”

  “我们大不了就是吃牢饭,也胜过在山里饿死!”

  “别担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贼们还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个换十个,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我赌她在你心目中,千百个山贼都抵不过。”

  雁永湛沉默。他紧盯着一脸惊恐又强自镇定的羊洁,两人目光胶着,难舍难分。

  山贼头目眼看情势不妙,知道现在要保命为上;抓紧机会,架着羊洁,一步一步往外走。众人忌惮着他手上的人质,竟没人敢拦,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庙。

  被硬扯着走上漆黑的羊肠小径,躲到浓密的灌木草丛中,羊洁踉跄着,一滴滚烫的热泪突然落下,掉在紧扣着她颈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狰狞的男人僵了一僵。

  这么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过一滴泪,坚强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却哭了。而且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断肠。

  昔日太平宁静的日子,仿佛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树下,绑着辫子的小姑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泪;一把山羊胡的羊师傅,温言安慰着女儿的情景,竟那么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辈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爱的人……”今夜也许就会命丧此山,羊洁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出了心底深处的话,“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开心……”

  “住嘴!”凶恶的斥责之后,羊洁的嘴被用力捂住了,“想活命的话,就给我安静!”

  滚滚的热泪却止不住,一滴滴,滚落。

  即使死去,她也真的含笑甘愿。雁永湛的情意和眷爱,她来世会还……

  身后的男子僵立了好半晌,良久,都没有声响。任由羊洁滴滴珍贵的情泪湿了他的手,仿佛洗涤了他手上的满满血腥罪孽。

  突然,羊洁颈子上的刺痛淡去,蒙着她嘴的大掌也松开了。然后,她被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了几步,摔倒在小径上。

  再回头,身后只剩黑夜细雨中张牙舞爪的林木野草,随风沙沙摇曳。

  追出来的雁永湛已经奔到她面前,他在泥泞的林间小径跪了下来,一伸臂,把娇弱人儿狠狠搂在怀中。他搂得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搂碎了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雁永湛温言安慰着,自己的嗓音却不由自主的也在发抖。刚刚,他经历了出生以来最恐慌的时刻,这种刺骨的恐惧,当然一时三刻不可能恢复。

  死命搂着劲瘦的腰,在鬼门关打转了一圈又回来的羊洁,不顾一切,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傻羊儿,我会让你死吗?别说傻话了。”雁永湛柔声安抚着,一面吻着她的发心。温暖柔软的娇躯抱在怀中,他的心,终于踏实了。

  “我不要嫁给朱石,我也不要去北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跟着你好不好,当丫头一辈子也好,你娶别的女人也可以,我会伺候她,我一定会……”

  她的恐惧如此深刻而压抑,在生死瞬间,终于崩溃爆发。

  要求如此卑微,如此认命,她还不敢说出口。

  “你要去北漠?你要嫁给朱石?是谁说的?叫她来见我。”雁永湛自然知道是谁,不过,这可以往后再解决,当务之急,是让他的小羊儿别哭了。“你哪里都不去。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你还去哪儿?”

  “我、我……”

  “我当初跟你谈的条件,可不是这样!”有人终于想起来要发飙了,“你当我是谁?你弟弟他们考上了,不需要我了,师傅就扔过墙?利用完了就走,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连声谢也没有,你这是尊师重道的态度吗?”

  被骂得一头雾水,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羊洁,终于慢慢止住了。她抽噎着,抬起湿淋淋的小脸,又委屈又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英挺俊美的心上人。

  “还看?我冤枉你了吗?”雁永湛继续凶她,恶狠狠的,快比山贼还霸道了。“我还有很多帐要跟你算!你居然有胆说要出家?还有,跟朱石是怎么回事?跟高师爷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山贼头目都跟你有交情的样子?你倒是说清楚!”

  幽暗夜色中,月光下,她的泪光闪了闪。狼藉的小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脑袋瓜已经一片空白了,还选在这时候跟她算帐?羊洁根本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她选择耍赖、装死。毕竟,普天之下,能让她撒娇的人,只有他了。

  泪痕斑斑的小脸重新埋进他温暖的胸怀,双臂又死命抱紧他。

  “他们还把我的篮子摔坏了……”呢喃也湿答答的,好委屈好委屈,“那是我从蔺县带出来的呀,是我娘的遗物之一……”

  “没关系,我找人帮你修好。”雁永湛再度搂紧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你给我的荷包也给弄坏了,你绣个新的给我吧。”

  “那不是我给你的,是你硬抢走……”

  “知道就好。”薄唇终于弯起了近日来第一个真正的微笑,“想要的,就算得动手抢,也要抢到,绝不可轻易放弃。师傅的教导,你记清楚了。”

  春雨酥润,无声无息地轻轻飘落。夜风轻过,落英缤纷,片片娇柔桃花瓣顺势而下,在清风细雨中盘旋,最后,栖息在树下小径,两个深深紧拥、切切热吻的身影上。

  尾声

  一切混乱过去之后,就是算总帐的时候了。

  虽然小王爷很想对某些人发出“禁入王爷府”之令,但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是暂时算了。不过府里大家都知道,现在除了七王爷以外,秦大将军也是不受欢迎人物。

  当然了,秦将军的爱女隔日也就安然回来王府,半根头发也没伤到;只是一反平常爽朗直串、追着雁永湛跑的习性,老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而和她一起失踪了一天一夜的朱石,则是闭口葫芦一样,不管别人怎么问,都不肯交代前一天他们的行踪。

  过没多久,大伙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半月后,急转直下的情况给揭了盅——北漠大将军多了个好女婿。英姿焕发的新郎官朱石当众重谢了主子小王爷;主仆之间的会意微笑,是旁人无法明白的。

  众人不明白的事还有一桩。那就是,明明拚了命也要把人接回来,但羊洁都住进王府来了,雁永湛还是不顶开心的样子,老是给她脸色看,且比之前要更霸道了。

  羊姑娘真是好脾性,无论小王爷怎么不讲理,都不动气,总是温柔以待,小心伺候,让人看了,真是好生羡慕小王爷的福气,又忍不住要偷偷为羊姑娘抱不平。

  “这汤太烫了。”这夜,晚饭摆了上来,厨房里精锐尽出,一道又一道的佳肴味美又精致,摆在雁永湛面前,他却毫无欢容,反而挑剔起来。

  “没关系,我帮你吹一吹。”羊洁在一旁和几个丫鬟一起伺候小王爷、王爷以及夫人吃饭,忙里忙外的,丝毫不介意。她接过其实也不是很烫的汤碗,开始准备吹凉。

  “可别吹得太凉,凉汤我也不爱喝。”有人还在耍性子。

  从大家坐下来后,先是嫌调羹不对、碗的花色不好,再来就是批评冷盘太冷,热汤太烫;有肉嫌油腻,有鱼就嫌不够鲜,青菜嫌太淡,卤菜又太咸,反正,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就是要羊洁一一安抚处理,就差没亲手喂小王爷吃饭了。

  六王爷跟夫人看在眼里,肚子里都忍不住在暗笑。这个儿子自小就聪颖老成,从来没淘气或使性子过,这会儿真像是返老还童了。有人让他如此放松、自在,这实在难得。所以大人也在一旁看热闹,不加以干涉。

  闹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坐定了,雁永湛又有话说,“坐下来吃饭!还忙什么?你是要大家等你吗?”

  羊洁低下头,嫣然一笑,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细心地为众人的鱼汤一一添上乌醋,挑掉雁永湛不爱吃的姜丝。

  “你一天到晚这样闹,也亏得人家脾气好,没跟你计较。”王爷夫人接过乖媳妇帮忙料理好的鲜美鱼汤,笑吟吟地轻轻说了儿子两句。

  “没跟我计较?”有人的下巴扬起,超傲慢。“我还没跟她算完帐呢,她敢跟我计较什么?”

  “人家又欠你什么了?”王爷望着儿子,笑问:“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帮你评理。”

  “很多啊!比如说被霭香讲个两句,就以为我要娶一堆妻妾来折磨她;或是以为我会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朱石!”门当户对四个字,雁永湛说得咬牙切齿。说着说着,还斜斜瞄向羊洁,好像在要她自己当心点。“弟弟们考完了,就把我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连谢也不来谢;写字条、送信给她,从来不照着做。这么顽劣,不好好管教的话,以后还得了?”

  “那是因为……”被说得粉颊生晕的羊洁,忍不住小小声抗议起来。

  “因为什么?你还有理?”

  “我不识字。少爷的字条和信里写了什么,我看不懂呀。”

  这就是原因了。羊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自幼家中传统观念的关系,从没想过要教她读书识字,所以,有人的笔墨传情,自然是接收不到了。

  “还叫我少爷?”雁永湛还是斜瞪她,表情又冷又严肃,但手中筷子却不声不响地夹了几样菜过去她盘子里。众人看在眼中,全都再度暗笑在心里。

  “不叫你少爷,不然该叫什么?你们坚持要等到明年春闱以后才成亲,这会儿叫相公,也太早了吧?”王爷夫人一向安静、不多言,但在家人面前,尤其有个解语花般温顺可爱的准媳妇相伴,她就是个寻常慈母,笑咪咪地和小辈闲话家常,轻松说笑。

  “娘问她呀。”有人自顾自的吃饭,烫手山芋就丢给身边人了。

  一张脸儿早已经红透的羊洁,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除了叫他少爷,就是叫师傅了;但那是两人私密相处、枕边细语时的亲匿爱称,通常都是在两情缱绻、欢爱正浓时才叫的,他这样大刺刺地在众人面前说了,叫她怎么好意思接口?

  眼看羊洁的小脸低得都快埋到汤碗里,王爷夫人还没来得及解围,有人就舍不得了。

  “你要用鼻子喝汤吗?还不快点喝,鱼汤凉了就腥,前两天,是谁喝了汤之后就腥得吐了的?”雁永湛横她一眼,羊洁才赶忙拿起调羹,一口一口乖乖喝起热汤。

  吐了?羊洁前两天在吐?

  对面坐的王爷与夫人,闻言倒是同时放下了筷子,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两双眼睛直盯着羊洁看,试图寻找喜讯的踪迹。

  “甭看了,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雁永湛哪会不知道父母的心思,淡淡一句就拦住了。

  “啊……”夫人清丽的脸上顿时出现失望的神色,“霭香嫁朱护卫,怀的还是过门喜,湛儿,你们还等什么呢?”

  是呀,难得王爷跟夫人都乐观其成,对准媳妇的平民出身毫无意见;京里又因为想借重小王爷的长才,不敢得罪他,什么都顺他的意;七王爷连认羊洁当义女这种变通之计都说出来了,结果正主儿不急,急死了旁边的众人,雁永湛至今还没娶人家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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