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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登科忘了谁 page 11 作者:舒格

  雁永湛的脸色开始难看,把秦霭香吓得不敢多说,“表哥,你……不高兴?”

  “没事。”雁永湛凉凉说:“不过呢,要我说的话,朱石这么好,那你去嫁,怎么样?”

  秦霭香大眼睛眨啊眨,傻在那儿,答不了腔,只能眼睁睁看着雁永湛起身,拂袖而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兄妹谈心时间,就这样硬生生腰斩。

  只见雁永湛一迳往后门疾走,准备不顾一切,上祠堂去找羊洁好好兴师问罪一番;管他什么商谈、什么借兵?!等他处理好家事再说!

  “少爷,少爷!少爷要出门?”朱石从后面赶了上来。

  雁永湛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朱石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早就亦仆亦友,这还是头一遭见到主子这么有敌意的模样。朱石忌惮得倒退了一步。

  “我要出门,你管得着吗?”

  这真是莫名其妙,贴身护卫就是要跟着主子出门,哪里管不着?小王爷最近是忙到火气大,开始不可理喻了吗?

  “可是……这个……”朱石举起手上一封看似官府来的信函,“刚刚送来的,少爷,您不先看一下吗?”

  “那是什么?”

  “乡试放榜的……”他话还没讲完,那封信函已经被抢了过去。

  雁永湛撕开了信封,站在那儿展信详读起来。他之前就派人交代过,放榜的结果要立刻通知他,县令大人怎敢不从?果然消息迅速传来了。

  看着看着,雁永湛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什么叫名师出高徒,这不就是了?区区一个乡试,他可是超有把握的,不知道羊洁之前在担忧什么?他的小羊儿就是这样,想东想西想太多,现在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了?

  把信函揣在怀里,他重新大步往外走。脚步稳健迅捷,神色清爽愉悦,跟刚刚判若两人。

  “少爷……”安静在一旁侍立的朱石连忙赶上。“已经晚了,大家都会等您吃饭,还要出去吗?是不是我去请羊姑娘过来会比较好?”

  又是那个冷如冰的利瞪,雁永湛的回答比冰更冷。“不用。”

  “那小的陪少爷走一趟……”

  “也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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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色匆匆来找人,越走近,雁永湛就越觉得奇怪。照理说,下午放榜了,街坊邻居应该在道贺庆祝才是,怎么巷子里安安静静?

  走进平日他们读书上课的小祠堂,桌椅、书箱都还在,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箱箱的都叠了起来。羊洁非常珍惜书本纸张,总是小心整理,再旧再破的书都会收好。不过,看着昔日热闹拥挤的小室变得这么干净、安静,雁永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绕了绕,发现没人在。虽然不算是人去楼空,但也很接近了。他独自站在廊上,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茫无头绪。

  “啊,小王爷!”外头有人走过,是邻居的大婶;看见了伫立的潇洒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走进来,“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

  “这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说到这个,大婶的嗓门就又大又亮,得意的呢。“哎呀,小王爷,您还不知道吗?今天放榜了,他们几个孩子全录取啦!真是太难得、太了不起了,果然还是承小王爷您的庇荫,不吝指导,只要点拨个一二,轻轻松松就教出这么好的成绩……”

  哪里轻松了?这几个月来,他们师生有多努力,外人是不会知道的。雁永湛打断了大婶洪亮的称颂,“我知道他们考上了。不过,人呢?”

  “哦,他们呀,羊姑娘带着弟弟们去县衙向大人们道谢了。您也知道,高师爷这段时间以来很照顾他们,三天两头来陪羊大任他们读书,所以羊洁忙了一早上,做了好多吃的,要送到县衙给大人跟高师爷……这当下大概被留着吃晚饭了,毕竟我们地方一次五子登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很好,有这种事?雁永湛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王府里一个朱石还不够,现在又冒出个高师爷猛献殷勤?

  再怎么说,他才是正牌的师傅,怎么所有人都谢了,却没来谢他?这算什么?媒人扔过墙?过河拆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怎么可能!

  “呃,小王爷,您……不开心吗?”眼看小王爷脸色越来越可怕,大婶慢慢的住了口,不敢继续。

  “没事。”他淡淡说,谢过了大婶,转身进祠堂,热门熟路地找到了笔墨,留了一张字条,要羊洁见字后立刻乖乖到王府来。

  雁永湛一肚子不愉快地回了王府,一晚上都在盘算,待羊洁来了以后,要怎样好生整治她;吃饭时想、看书时想、跟长辈们谈大事时想、被秦霭香吵闹时想……想着想着,已经三更都过了,还是不见人儿踪影。

  隔天,她还是没来。怎么着,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再隔天,却是一身新衣的羊大任领着弟弟们来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两人四抬,把两口书箱抬来还给雁永湛,最后一个羊子泰则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不断传出芬芳的香气,一揭开,是满满一篮又白又圆的大包子,有咸有甜,全是刚刚蒸好没多久的,手工细致,逗人食欲。

  雁永湛根本不想吃。他指示家丁把书收下了,冷着脸让羊大任他们磕头,重重被谢过师傅教导之恩以后,温言嘉勉了几句。然后……“你们姊姊呢?”

  羊大任带头回答,“大姊在家忙,要我带他们一起来谢过师傅。”

  “忙什么?”忙?能有他忙吗?忙得没空来?她是在做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事业?

  “蒸包子、烧菜、做点心。”羊大任口齿伶俐清晰,一脸聪明相,果然有大将之风。“她说要谢的人好多好多,前两天光包子就蒸了二十笼啰!”

  “还要忙着帮我们赶做新衣、新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到府学去读书了。师傅,南州府漂亮吗?房子是不是都像王府这么大?”羊子泰一直睁大眼东看西看,此刻兴奋地提问。

  雁永湛突然领悟到,他们确实即日就要起程离开了。乡试录取了,又有地方官的推荐,这些生员立刻要到府学去住读进修,以迎接今年秋天的大考。接下来是明年的春闱,一步步考上去,就像鸟儿展翅,要乘风飞去;连雁永湛都觉不舍了,更何况是羊洁?

  “别乱叫!大姊说,小王爷已经不是我们师傅,要改口了!”羊大任低声提醒。

  很好,才刚放榜,真的这么快就不认帐了?雁永湛一脸不悦,“胡说八道!你们以后就算成了状元,还是得叫我师傅。听到没有?”

  “是,师傅。”

  “听到了。”

  当师傅的虚荣心满足过之后,心情还是很不好。雁永湛继续提问:“那你姊姊现在人呢?还在家里蒸包子?”

  “不不,大姊早上带我们上山到庙里拜过先父、叔叔、大哥之后,叫我们先回来。”羊大任有点困惑,“她说要留下来陪庙里的师父念经还愿,念完就下山。可是,为什么要带大包袱、衣服去?而且把我们的行李跟书都收拾好了,让我们过两天听高师爷的安排,搬到府学去。这……很奇怪呀。”

  “师傅,姑姑是不是不想回来了?”羊子泰心直口快,把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大刺刺地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我们考上了,堂姊应该很高兴,不是吗?那为什么我这两天晚上,都看到她偷偷在抹眼泪?”羊大川也皱着眉问。

  他们全都望着雁永湛,习惯性地等万能的师傅解惑。

  雁永湛抚着下巴,不发一语。宽敞的花厅里,师生六人全都在苦思,比写策论还认真。

  好半晌,雁永湛才问:“她老是说到山上庙里去拜拜,到底是哪座山,又是哪个庙?”

  “锦凰山,半山腰上去有个小庙。”羊大任解释。“就是最近不大平静的那座山,听说有山贼出没呢。今儿个早上上山去,还是县衙里的大人派小兵陪我们一起走的。大姊过两天要是自己下山,会不会不大安全?”

  羊大任说完,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争着开口——

  “有山贼哪!山贼是不是很凶?”

  “师傅,我堂姊不能跟我们去府学,您知道吗?”

  “姑姑不跟我们去?师傅,真的吗?那姑姑要去哪里?”

  “她说要回蔺县老家看看,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家了呀,房子都给水冲光光了。”

  “大姊会不会想留在山上,干脆当尼姑了?”

  “不会吧?尼姑要剃头的!”

  “安静!”麻雀就是麻雀,读了书、考过了乡试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雁永湛忍无可忍地斥道:“山贼的事,我会解决。你姊姊、你堂姊、你姑姑……哪里也不去!她会留在这儿!你们全都乖乖去读书、准备考试,到了府学里,别丢我的脸!听到没有!”

  “听到了!”回答响亮整齐。一双双年少的眼眸闪亮亮;他们早就知道,凡事只要有师傅,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因为,他们的师傅,是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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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凰山。

  这山坐落在城外的南郊,名字虽响亮,但其实颇荒凉。半山腰上的庙也不大,从官道上走进来,要经过一条隐没在密林间的小径,并不好找。

  羊洁因为长辈的牌位暂时安放在此,常常上山来,所以很熟悉了。她喜欢这儿的静谧无争。每回上来,总是自告奋勇地帮着师父煮食打扫,当师父们做功课、念经时,也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烦躁的心情便能安定下来。

  香火虽不鼎盛,但神前总还有香烟袅袅。晚上随师父们念了经之后,她还是独自留下,默默的祝祷着,祈求心灵的平静。

  她之前求的,已经得到,照说是该心怀感谢,不该还有妄念的,但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一直起伏不定?情根难断,相思恼人;像这样,又怎么能好好待在小庙里,常伴古佛青灯?

  本来想带着父亲、叔父与大哥的牌位回家乡的,但因为近来山贼作乱,从街坊邻居、县衙到庙里的师父都劝她暂且不急着走,待情势平静点再说。她便决定先住在庙里,好好为弟弟、为好心的邻居、帮过她忙的所有人,还有……为雁永湛,念经祈福,尽点心意。

  雁永湛,他需要吗?什么都有的人,再祈求更多,上天会不会怪她太偏袒,太贪心?可是,想到他,心里就又酸又甜的,六神无主起来。

  他忙成这样,又不爱让人伺候,一定要摸对了脾性,才能哄得少爷他开心;将来要娶了妻,不知道那美艳爽朗的秦家大小姐,会不会知道怎么顺着他、伺候他……

  想着想着,泪珠又差点不听话地掉下来。上天明鉴,她绝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怼,能够遇上这么个贵人,帮了她和弟弟们这么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感恩都来不及呀!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细细春雨。雨声沙沙,枝叶婆娑,映在窗上更显寂寞。庙后头也有两株桃树,春天一到,怒放了粉色灿烂的花朵。这场雨一下,一定打落了不少花瓣,明日大概有落英缤纷要扫了。

  起身走到窗前,羊洁略推开窗,愁肠百转地望出去。山上夜凉,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摇曳的枝叶,看不见花朵,以及——

  那远远摇晃着的,是鬼火吗?羊洁不经意瞄到,立刻吓得瞪大眼、掩住了嘴,动弹不得。山野传奇听得多了,没想到真给她看见!

  只见火团晃啊晃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不一会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站的窗边,突然有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一侧脸,窗外赫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个黑影。幽暗的烛光映在对方脸上,羊洁只见一张狰狞面容,上面还有一条丑恶的疤,由右额直到左颊,横过整张脸,仿佛厉鬼——

  羊洁吓得肝胆俱裂,心像是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黑,得用力抓住窗沿,才没有摔倒。但浑身软绵绵,双腿有如烂泥一般,还簌簌发着抖。

  原来真正恐惧的时候,是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羊洁终于了解了。

  一把亮晃晃的尖刀,从黑暗中出现。刀锋锐利,仿佛还闪着隐约的血光。慢慢的往前递,直到抵住了羊洁的喉头。

  “你是谁?”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沉声问。

  “我、我……”张开嘴,羊洁却只能像青蛙一样发出单音,她抖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瞬息之间,那一团团的鬼火已经靠近。黑影身后又多了好几道影子,全都是一样的装束,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蒙面,身材高矮不一,但都一样散发着恐怖的杀气。他们随即安静但迅速地散开。

  羊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开了佛堂的门,到处巡视,把她的包袱、竹篮都划破、拆开检查。看过之后随手扔开,她的竹篮被摔烂了,几件破旧却干净的蓝布衣裙也被丢在地上。

  “大哥,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黑衣人下爽地报告,“看来是庙里新来的小尼姑。”

  “如果是尼姑,应该要剃头。”尖刀的主人冷冷说,刀尖上移,挑了挑她的青丝,“你是刚来的,在等日子剃度?”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和急智,羊洁张口,努力半晌,才顺着他的话说:“是。”

  尖刀的主人似乎满意了,撤下刀子。“我们不为难出家人。你去厨房看看,弄点吃的,兄弟们吃饱了就会走。”

  而那些“兄弟们”已经大刺刺坐在地上,有的靠着墙,有的甚至大胆拿起神像前桌上的素果、馒头就吃了,看起来是真饿坏了。

  “要、要吃、吃什么?”羊洁抖得跟窗外给春雨打落的花瓣一样,牙齿格格作响。“只有清粥素菜,还有馒、馒头。”

  “可以。动作快点。”那人冷冷说:“要是敢在食物里动手脚,小心我把整座庙烧掉,整得你跟你师父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会的。”羊洁已经吓破胆了。她努力移动着绵软双腿,举步维艰地往厨房走。一走动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湿了,都是冷汗。

  “大哥,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有个兄弟低声问。

  “我看不用。她看起来是个小尼姑没错,一身灰扑扑的,这么晚还在念经。”有人抢着回说,“何况山上能变出什么花样来?破庙的厨房里,难道会藏有迷魂药吗?”

  “她要是真搞鬼,先奸后杀就是了。”拿着刀的领头大哥一面用湿衣下摆擦着刀,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羊洁听了,全身冷汗像是顿时结了冰。她脑海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只有雁永湛的眉眼,他的微笑、他温柔的亲吻和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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